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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我有一剑 可搬山后面怎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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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北俱芦洲无奇怪(第1页)

    贵为大骊太后的妇人,似乎总算记起身边的儿子宋和,大骊新帝,笑道:陈公子,这是我儿宋和,你们应该还是头一回见面,希望以后可以时常打交道。陈公子是身负我大骊武运的天之骄子,而我们大骊以武立国,无论是我家叔叔,还是宋和,都会,也应当礼遇陈公子。    年轻皇帝身体前倾几分,微笑道:见过陈先生。    没有丝毫拿捏九五至尊的架子。    这趟登船,是微服私访,是结交所谓的山野高人,世俗礼数,可以放一放。    宋和早年能够在大骊文武当中赢得口碑,朝野风评极好,除了大骊娘娘教得好,他自己也确实做得不错。    陈平安点头道:有机会一定会去京城看看。    妇人笑道:朝廷打算将龙泉由郡升州,吴鸢顺势升迁为刺史,留下来的那个郡守位置,不知陈公子心中有无合适人选    陈平安微笑道:难道不是从袁县令和曹督造两人当中拣选一人袁县令勤政,赏罚分明,将一县辖境治理得路不拾遗,曹督造亲民,抓大放小,龙窑事务外松内紧,毫无纰漏,两位都是好官,谁升迁,我们这些龙泉郡的老百姓,都高兴。    新帝宋和不露声色瞥了眼陈平安。    是真傻还是装傻    袁曹两大上柱国姓氏,在庙堂都斗不够,还要在沙场斗,针锋相对了多少代人给了任何一方,就等于冷落了另外一方,一郡太守的官身,其实不大,落了某位上柱国的面子,可就不是小事了,退一万步说,哪怕袁曹家主心无偏私,光风霁月,朝廷怎么说就怎么受着,各自下边的嫡系和门生们,会怎么想一方得意,一方憋屈,朝廷这是火上浇油,引火烧身    妇人神色自若,笑道:兴许是陈公子作为山上修道之人,又喜好游历天下山河,故而与两位当地父母官接触不多,并无私交,所以不好多说什么,不过还有一事,陈公子于情于理,应该都会有些想法,未来龙泉升州,州郡县三位城隍爷,人选未定,当年落魄山的山神,事先没有与陈公子打过招呼,就选了老督造官宋煜章,虽说合乎礼法,可说实话,其实仍是我们朝廷做得……人情味儿稍稍少了些,怎么都该与陈公子商量之后,再做定夺的。所以此次三位城隍爷,陈公子无需有任何顾虑,我这个妇道人家,还有我儿宋和,与朝廷都相信陈公子的为人和眼光,就当是请陈公子帮着大骊拣,选出一两颗沧海遗珠了。    妇人继续劝说道:陈公子此次又要远游,可龙泉郡终究是家乡,有一两位信得过的自己人,好在平日里照拂落魄山在内的山头,陈公子出门在外,也好安心些。    陈平安摇摇头,一脸遗憾道:骊珠洞天周遭的山水神祇和城隍爷土地公,以及其余死而为神的香火英灵,实在是不太熟悉,每次往来,匆匆赶路,不然还真要私心一回,跟朝廷讨要一位关系亲近的城隍老爷坐镇龙泉郡,我陈平安出身市井陋巷,没读过一天书,更不熟悉官场规矩,只是江湖晃荡久了,还是晓得‘县官不如现管’的粗俗道理。    宋和心中泛起笑意,话是不假,你陈平安确实就认识一个北岳正神魏檗而已,都快要好到穿一条裤子了。    妇人也是满脸惋惜,三位城隍爷的人选,礼部那边争吵得厉害,马上就要敲定,其实如今工部就已经在商议大小三座城隍阁、庙的选址,陈公子错过了这个机会,实在是有些可惜。毕竟这类岁月悠悠的香火神祇,一旦扎根山水,不是那些常换凳子的衙门官员,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都不做更改了。    陈平安喟叹道:朝廷美意,我心领了。江湖路远,山高水长,希望将来还有类似的机会。    妇人姗姗起身,简单一个动作,便有仪态万千的风韵,那我们就不叨扰陈公子的赶路和修行了。    陈平安跟着起身,我如今既非剑修,也不是那远游境武夫,渡船之上,无法远送,还望海涵。    妇人点点头,示意无妨,转头对许弱嫣然而笑,反正渡船暂时还未离开宝瓶洲版图,想必我与和儿的归程,十分安稳,许先生既然与陈公子相熟,不如留下来叙叙旧    许弱摇头笑道:不用。    简明扼要,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说。    不过妇人和新帝宋和似乎都没觉得这是冒犯,仿佛许先生如此表态,才是自然。    最后陈平安将三人送到船栏那边,脚下这艘骸骨滩披麻宗渡船附近,有一艘高达六楼的巨大渡船正在并驾齐驱,相较之下,原本已经算是庞然大物的披麻宗渡船,就显得有些身姿纤细苗条了。两艘渡船之间,不知如何做到的,架起了一条青色雾霭铺地的彩绘廊桥,宽达两丈有余,仙气弥漫,依稀可见廊柱上有天女婀娜舞动,宛如上古天庭的廊道,三人行走其中,如履平地,每当鞋底触及那条青石板路,就会有一圈圈彩色光晕散开,涟漪阵阵。    陈平安一直没有挪步,举目望去,这座神仙廊桥被对面渡船一位白衣高冠老修士收起,手腕翻转,竖立于手心,小如印章,然后缓缓藏入袖中。    父母二人,身影消失在渡船楼梯那边。    许弱转身凭栏而立,陈平安抱拳告别,对方笑着点头还礼。    陈平安返回屋子,不再练拳,开始闭上眼睛,仿佛重回当年书简湖青峡岛的山门屋舍,当起了账房先生。    开始默默盘算账目。    有些事,看似极小,却不好查,一查就会打草惊蛇,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是有些大事,哪怕涉及大骊宋氏的顶层内幕,陈平安却可以在崔东山这边,问得百无忌惮。    只不过仔细算过之后,也无非是一个等字。    陈平安睁开眼睛,手指轻轻敲击养剑葫。    这对母子,其实完全没必要走这一趟,并且还主动示好。    可能是在追求最大的利益,当年之死仇恩怨,形势变化之后,在妇人眼中,不值一提。    打个比方,杀陈平安,需要耗费十两银子,拉拢了,可以挣五两银子,这一出一入,其实就是十五两银子的买卖了。    当然也可能是障眼法,那位妇人,是用惯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人物,不然当年杀一个二境武夫的陈平安,就不会调动那拨刺客。    同样可能是在试探,先确定了他陈平安的深浅虚实,当然还有他面对当场那场刺杀的态度,大骊朝廷再做定夺。    陈平安的思绪渐渐飘远。    想了很多。    没来由想起年幼时分十分羡慕的一幕场景,远远看着扎堆在神仙坟那边打闹的同龄人,喜欢扮演着好人坏人,黑白分明,当然也有过家家扮演夫妻的,多是有钱人家的男孩子当那相公,漂亮小女孩扮演小娘子,其余人等,扮演管家仆役丫鬟,有模有样,热热闹闹,有模有样。    长大之后,回头乍一看,满满的童真童趣,再一看,就没那么美好了,似乎在童年时代,孩子们就已经学会了此后一辈子都在用的学问。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喝着酒,走向观景台。    夜幕沉沉,渡船刚刚经过大骊旧北岳的山头,依稀可见山势极为陡峭,就像大骊的行事风格。    明月当空。    陈平安睁大眼睛,看着那山与月。    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有人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    一座铺有彩衣国最精美地衣的华美屋内,妇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突然皱了皱眉头,凳子稍高了,害得她双脚离地,好在她这辈子最大的能耐,就是适应二字,后脚跟离地更高,用脚尖轻轻敲击那幅出自彩衣国仙府女修之手的名贵地衣,笑问道:怎么样    宋和想了想,说道:是个油盐不进的。    妇人抿了一口茶水,回味一二,似乎不如长春宫的春茶,那个地儿,什么都不好,比一座冷宫还冷清,都是些连嚼舌头都不会的妇人女子,无趣乏味,也就茶水好,才让那些年在山上结茅修道的日子,不至于太过煎熬,她故意喝了口茶水,嚼了一片茶叶在嘴里,在她看来,天下味道,唯有以苦打底,才能慢慢尝出好来,咽下给咬得细碎的茶叶后,缓缓道:没点本事和心性,一个泥瓶巷闻着鸡屎狗粪长大的贱种,能活到今天这才多大岁数一个不过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挣了多大的家业    宋和并不太在意一个什么落魄山的山主,只是娘亲一定要拉上自己,他便只好跟着来了。    当了皇帝,该享受什么福气,该受多少麻烦,宋和从小就一清二楚,光是称帝之后,一年之中的繁文缛节,就做了多少好在宋和娴熟得不像是一位新君,也就难怪朝堂那边某些不太好看他的老不死,瞪大眼睛就为了挑他的错,估计一双双老花眼都该发酸了,也没能挑出瑕疵来,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宋和笑道:换成是我有那些际遇,也不会比他陈平安差多少。    妇人问道: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宋和笑着点头。    妇人眯起眼,双指捻转釉色如梅子青的精美茶杯,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宋和赶紧举起双手,笑嘻嘻道:是儿子的怄气话,娘亲莫要懊恼。    妇人却没有恢复平时的宠溺神色,母子独处之时,更不会将宋和当做什么大骊皇帝,厉色道:齐静春会选中你!你宋和吃得住苦!    宋和摇头:皆不会。    一些地方,不如人家,就是不如人家,世间就没有谁,样样比人强,占尽大便宜!    妇人怒气冲冲道:既然你是天生享福的命,那你就好好琢磨如何去享福,这是天下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事,别忘了,这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你要是觉得终于当上了大骊皇帝,就敢有丝毫懈怠,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你哪天自己犯浑,丢了龙椅,宋睦接过去坐了,娘亲还是大骊太后,你到时候算个什么东西!别人不知真相,或是知道了也不敢提,但是你先生崔瀺,还有你叔叔宋长镜,会忘记!想说的时候,我们娘俩拦得住    宋和愧疚道:是孩儿错了,不该得意忘形。    若是以往,妇人就该好言安慰几句,但是今天却大不一样,儿子的温驯乖巧,似乎惹得她越来越生气。    只见妇人重重放在茶杯,茶水四溅,脸色阴冷,当初是怎么教你的深居宫闱重地,很难看到外边的光景,所以我苦求陛下,才求来国师亲自教你读书,不但如此,娘亲一有机会就带着你偷偷离开宫中,行走京城坊间,就是为了让你多看看,贫寒之家到底是如何发迹的,富贵之家是如何败亡的,蠢人是怎么活下去,聪明人又是怎么死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和优劣,就是为了让你看清楚这个世道的复杂和真相!    还记不记得娘亲生平第一次为何打你市井坊间,无知百姓笑言皇帝老儿家中一定用那金扁担,一顿饭吃好几大盘子馒头,你当时听了,觉得好玩,笑得合不拢嘴,好笑吗!你知不知道,当时与我们同行的那头绣虎,在旁看你的眼神,就像与你看待那些老百姓,一模一样!    一张龙椅,一件龙袍,能吃不成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天,真比得上几个馒头国师是怎么教你的,天底下,成大事者,必有其牢固根本在不为人知的阴暗处,越与世情常理相契合,就越是风雨吹不动!国师举例之人是谁是那看似一年到头昏昏欲睡的关氏老太爷!反例是谁,是那看似名垂青史、风光无限的袁曹两家老祖宗!这样明明白白教给‘坏人如何活得好’的至理,你宋和也敢不上心!    妇人站起身,怒气滔天,那几本被天下君王秘而不宣的破书,所谓的帝王师书,还有什么藏藏掖掖不敢见人的人君南面术,算个屁!是那些大道理不好吗错了吗没有!好得不能再好了,对得不能再对了!可你到底明不明白,为何一座宝瓶洲,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皇帝君王,如今剩下几个又有几人成了垂拱而治的明君就是因为这些坐龙椅的家伙,那点眼界和心性,那点驭人的手腕,根本撑不起那些书上的道理!绣虎当年传授他的事功学问,哪一句言语,哪一个天大的道理,不是从一件最不起眼的细微小事,开始说起    妇人脸色铁青,指着那个大骊年轻皇帝的脸庞,你今天跟一个贱种比吃苦,觉得自己比他强。你明天是不是要去跟你哥哥比功劳,也觉得自己更大与国师比学问,与叔叔比武学,都觉得你其实不差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宋和如此托大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的我吗被中土陆氏坑害得英年早逝的先帝吗还是那个打心底就瞧不起你这个弟子的国师!    宋和也跟着站起身,沉默不语。    没有丝毫愤懑和怨怼,虚心受教。    哪怕他如今已是坐在那张龙椅上的男人。    妇人哀叹一声,颓然坐回椅子,望着那个迟迟不愿落座的儿子,她眼神幽怨,和儿,是不是觉得娘亲很烦人    宋和这才坐下,轻声笑道:如果不是担心朝野非议,我都想让娘亲垂帘听政,过过瘾,如此一来,娘亲就可以在青史上多留些笔墨。    妇人气笑道:胡闹!    宋和,宋睦,和和睦睦,家和万事兴。    市井门户,帝王之家,门槛高低,天壤之别,可道理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只不过当年妇人必须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舍一留一,将犹在襁褓中的一个儿子,为了宋氏国祚,不得不送去那座骊珠洞天,病夭之后,在宗人府谱牒上,便勾掉了那个名字本该是宋和的宋睦,而次子,不但得以留在京城,还得了宋和这个名字,以及长子的身份。    这才有了后来的泥瓶巷宋集薪,有了宋煜章的离京以及担任窑务督造官,功成之后,返京去礼部述职,再返回,最终被妇人身边的那位卢氏降将,亲手割走头颅,装入匣中送去先帝眼前,先帝在御书房独处一宿,翻阅一份档案到天明,再后来,就下了一道圣旨,让礼部着手敕封宋煜章为落魄山的新山神,而祠庙内的神像,只有头颅鎏金,最后龙泉郡山上山下,便又有了金首山神的称呼。    负责编纂玉牒、掌管大骊宋氏宗室名录的宗人府,在二十多年前,死了几位老人,在二十年后,就在去年和今年,又死了一拨,都是老死的。只不过当年是先帝的旨意,不得不死,之后这次,则是这帮活腻歪了的老骨头们,自己求死的,竟然豪赌押注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想要翻案,争一个长幼身份。    宋和告辞离去。    妇人独自饮茶。    她心情复杂。    宋集薪也好,宋睦也罢,到底是她的亲生骨肉,怎会没有感情。    当年她抱着襁褓中的长子,凝视着粉嫩可爱的儿子,她满脸泪水,呢喃道:谁让你是哥哥呢,谁让你生在大骊宋氏呢谁让你摊上了我们这一对狠心的爹娘呢    当时先帝就在场,却没有半点恼火。    这么多年来,她在那次不惜逾越雷池,也要偷看秘档,结果被先帝训斥后,她就彻底死心了,就当那个儿子已经死了。    到最后,心中愧疚越多,她就越怕面对宋集薪,怕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更怕将来哪天,连累了养在身边的唯一儿子,到最后沦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个曾经当了很多年窑务督造官的宋煜章,本来是有机会,可以不用死的,退一步说,至少可以死得晚一些,而且更加风光些,例如按照先帝最早的安排,宋煜章会先在礼部过渡几年,然后转去清贵无权的清水衙门当差,品秩肯定不低,六部堂官在内的大九卿,不用想,先帝肯定不会给他,但是小九卿注定是囊中之物,例如太常寺卿,或是鸿胪寺和左右春坊庶子,相当于圈禁起来,享福个十几二十年,死后得个名次靠前的美谥,也算是大骊宋氏厚待功臣了。    要知道宋煜章从头到尾由他经手的加盖廊桥一事,那里可埋着大骊宋氏最大的丑闻,一旦泄露,被观湖书院抓住把柄,甚至会影响到大骊吞并宝瓶洲的格局。    所以说先帝对宋煜章,可谓已经足够仁慈宽厚。    可千不该万不该,在骊珠洞天小镇那边,都已经有了宋集薪是他这个督造官老爷私生子的传闻,闹得人尽皆知,宋煜章还不知收敛,不懂隐藏情绪,竟敢对宋集薪流露出类似父子的情感迹象,宋煜章最该死的,是宋集薪在内心深处,似乎对这位督造官,怨恨之余,的的确确,希望宋煜章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在秘档上,点点滴滴,记载得一清二楚,然后宋煜章在以礼部官员重返龙泉郡后,依旧死不悔改,不死还能如何所以即便是宋煜章死了,先帝还是不打算放过这个触犯逆鳞的骨鲠忠臣,任由她割走头颅带回京城,再将其敕封为落魄山山神,一尊金首山神,沦为整个新北岳地界的笑谈。    哪怕先帝已经走了。    妇人对这个雄才伟略却中年早逝的男人,还是心存畏惧。    她很爱他,对他充满了崇拜和仰慕。    但是他死得不早不晚,刚刚好,她其实很开心。    有些女子,情爱一物,是烧菜的佐料,有了是最好,可没有,不打紧,总有从别处找补回来的事物。    ————    那位先前将一座神仙廊桥收入袖中的白衣老仙师,抚须笑道:想来咱们这位太后又开始教子了。    许弱笑而无言。    大骊渡船掉头南归,骸骨滩渡船继续北上。    老者转头瞥了眼北方,轻声道:怎么挑了董水井,而不是此人    许弱笑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老者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以为然。    许弱双手分别按住横放身后的剑柄剑首,意态闲适,眺望远方的大地山河。    渡船之下的宝瓶洲北方此处,江源如帚,分散甚阔。    老人是墨家主脉押注大骊后,在宝瓶洲的话事人。    他与许弱和那个老木匠关系一直不错,只不过当年后者争墨家巨子落败,搬离中土神洲,最后选中了大骊宋氏。    当时与他们这一脉墨家一起的,还有阴阳家陆氏的旁支,双方一拍即合,开始冒天下之大不韪,私自打造那座足可镇杀仙人境修士的仿制白玉京。    不但如此,那位阴阳家大修士还有更加隐蔽的阴毒手段,蛊惑大骊先帝违反儒家礼制,擅自修行跻身中五境,一旦皇帝破境,就会保持灵智的同时,又可以秘密沦为牵线傀儡,而且一身境界会荡然无存,等于重返一介凡俗夫子之身,到时候当时还在大骊京城的山崖书院也好,远在宝瓶洲中部的观湖书院也罢,便是察觉出端倪,也无迹可寻,这等仙家大手笔,确实只有底蕴深厚的阴阳家陆氏,可以想得出,做得到。    关于此事,连那个姓栾的老木匠都被蒙蔽,哪怕朝夕相处,仍是毫无察觉,不得不说那位陆家旁支修士的心思缜密,当然还有大骊先帝的城府深沉了。    国师崔瀺和齐静春的山崖书院,都是在这两脉之后,才选择大骊宋氏,至于这崔瀺和齐静春两位文圣弟子在辅佐和治学之余,这对早已反目成仇却又当了邻居的师兄弟,真正的各自所求,就不好说了。    最后那个阿良一来。    彻底改变了大骊和整个宝瓶洲的格局。    阿良的一剑之后,倾尽半国之力打造出来的仿白玉京运转不灵,数十年内再也无法动用剑阵杀敌于万里之外,大骊宋氏损失惨重,伤了元气,不过因祸得福,那位秘密莅临骊珠洞天的掌教陆沉,似乎便懒得与大骊计较了,从来到浩然天下,再到返回青冥天下,都没有出手销毁大骊那栋白玉京,陆沉的手下留情,至今还是一件让许多高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若是陆沉因此出手,哪怕是迁怒大骊王朝,有些过激之举,中土文庙的副教主和陪祀圣人们,都不太会阻拦。    之后就是大骊铁骑加速南下。    打造仿白玉京,消耗了大骊宋氏的半国之力。    此外,大骊一直通过某个秘密渠道的神仙钱来源,以及与人赊账,让栾巨子和墨家机关师打造了足足八座山岳渡船。    可以说,只要大骊南下之势受阻不畅,在某地被阻滞不前,只需要再拖上个三五年,哪怕大骊铁骑战力受损不大,大骊宋氏自己就支撑不下去。    所以说,朱荧王朝当时拼着玉石俱焚,也要拦下大骊铁骑,绝非意气用事,而那些周边藩属国的拼死抵御,用动辄数万十数万的兵力去消耗大骊铁骑,幕后自然同样有高人指点和运作,不然大势之下,明明双方战力悬殊,沙场上是注定要输得惨烈,谁还愿意白白送死    这位墨家老修士以往对崔瀺,早年观感极差,总觉得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太虚了,与白帝城城主下出过彩云谱又如何文圣昔年收徒又如何,十二境修为又如何,单枪匹马,既无背景,也无山头,何况在中土神洲,他崔瀺依旧不算最拔尖的那一小撮人。被逐出文圣所在文脉,卷铺盖滚回家乡宝瓶洲后,又能多大的作为    但是当许弱说服墨家主脉如今的巨子后,他们真正来到了宝瓶洲这偏居一隅的蛮夷之地,才开始一点一点认识到崔瀺的厉害。    去年在大骊铁骑被朱荧王朝阻挡在国门之外的险峻关头,大概是为了安抚人心,大骊南下的汹涌大势当中,一直不太喜欢露面的崔瀺,总算拉着一些老头子,坐下来开诚布公,好好聊了一次,不是聊什么大骊必然成功、以及成功之后的如何瓜分利益,崔瀺只聊了接下来十年之内,大骊铁骑的每一个推进步骤,几乎具体到了每一年大骊三支铁骑,分别与谁交手、在何地作战,双方战损如何,与之对应的大骊国库状况,等等,皆是细到不能再细的小事,然后再是观湖书院、真武山和风雪庙这些宝瓶洲的山巅势力,各自态度在不同阶段,会有什么细微变化,以及神诰宗祁真会在何时入局,终于愿意见一见大骊使节,之后崔瀺连大骊未来新版图上的死灰复燃,与大骊驻军的反复拉锯,导火索因何而起,又该如何收场,大骊在此期间的得失,一一阐述,娓娓道来。    崔瀺在最后,让众人拭目以待,信与不信,是半途而废抽身而退,还是加大押注,不用着急,只管隔岸观火,看看大骊铁骑是否会按照他崔瀺给出的步骤拿下的朱荧王朝。    事实证明,崔瀺是对的。    直到那一刻,这位老修士才不得不承认,崔瀺是真的很会下棋。    不过老修士也是个钻牛角尖的,不信邪,就跑去问崔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根本不信天底下有什么料敌如神和未卜先知,毕竟一洲争胜,不是真的棋手在那捣鼓几颗棋子。    崔瀺就带着他去了一处戒备森严的大骊存档处,秘密建造在京城郊外。    将近五百余人,其中半数修士,都在做一件事情,就是收取谍报、撷取信息,以及与一洲各地谍子死士的对接。    宝瓶洲所有王朝和藩属国的兵马配置、山上势力分布、文武重臣的个人资料,分门别类,一座高山腹部全部掏空,摆满了这些累积百年之久的档案。    这还不算最让老修士震撼的事情,真正让墨家老修士感到可怕的一件事,还是一件很容易被忽略的小事。    当时一袭儒衫的大骊国师,领着他浏览那座名为书山的大骊禁地,一路上,来往之人,无一例外,脚步匆匆,见到了一国国师,只是稍稍避让而已,然后就此别过,没有跪拜作揖,没有客套寒暄,即便国师有所询问,也是一问一答,双方言语简洁,然后就此分道而行。    作为墨家高人,机关术士中的翘楚,老修士当时的感觉,就是当他回过味来,再环顾四周,当自己置身于这座书山其中,就像身处一架震古烁今的庞大且复杂机关之中,处处充满了准绳、精准、契合的气息。    历史上浩浩荡荡的修士下山扶龙,比起这头绣虎的作为,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稍有成就,便欢天喜地。    声名狼藉的亚圣首徒在离开群星荟萃的中土神洲之后,沉寂了足足百年。    说来可笑,在那八座山岳渡船缓缓升空、大骊铁骑正式南下之际,几乎没有人在乎崔瀺在宝瓶洲做什么。    ————    一路上,陈平安都在学习北俱芦洲雅言。    这一点北俱芦洲要比宝瓶洲和桐叶洲都要好,雅言通行一洲,各国官话和地方方言也有,但是远远不如其余两洲复杂,而且出门在外,都习惯以雅言交流,这就省去陈平安许多麻烦,在倒悬山那边,陈平安是吃过苦头的,宝瓶洲雅言,对于别洲修士而言,说了听不懂,听得懂更要满脸蔑视。    披麻宗渡船即将落下,陈平安整理好行礼,来到一楼船栏这边,那些拖拽渡船、凌空飞掠的力士大军,十分玄奇,似乎不是纯粹的阴物,而是一种介于阴灵鬼物和符箓傀儡之间的存在。    脚下就是广袤的骸骨滩地界,也不是陈平安印象中那种鬼蜮森森的气象,反而有几处绚烂光彩直冲云霞,萦绕不散,宛如祥瑞。    骸骨滩方圆千里,多是平原滩涂,少有寻常宗字头仙家的高山大峰,重峦叠嶂。    骸骨滩辖境唯有一条大河贯穿南北,不似寻常江河的蜿蜒,如一剑劈下,笔直一线,而且几乎没有支流蔓延开来,估计也是暗藏玄机。    披麻宗渡船上唯有一座仙家店铺,货物极多,镇铺之宝是两件品秩极高的法宝,皆是上古仙人的残损遗剑,如果不是双方剑刃开卷颇多,并且伤及了根本,使得两把古剑丧失了修缮如初的可能性,否则应该都是当之无愧的半仙兵,最为人称道之处,在于两把剑是山上所谓的道侣物,一把名为雨落,一把名为灯鸣,相传是北俱芦洲一双剑仙道侣的佩剑。    故而渡船不拆开售卖,两把法剑,开价一百颗谷雨钱。    这桩买卖还有个噱头,地仙剑修购买,可以打八折。上五境剑仙出手,可以打六折。    只不过相对地仙修士,价格实在是昂贵了些,对于一位上五境剑仙,更显鸡肋。    陈平安也就过过眼瘾,囊中羞涩嘛,何况哪怕手头有钱,陈平安也不当这个冤大头。    不过陈平安还是在挂虚恨匾额的店铺那边,买了几样讨巧廉价的小物件,一件是连接砥砺山镜花水月的灵器,一支青瓷笔洗,类似陈灵均当年的水碗,因为在那本倒悬山神仙书上,专门有提及砥砺山,此处是专门用来为剑修比剑的演武之地,任何恩怨,只要是约定了在砥砺山解决,双方根本无需订立生死状,到了砥砺山就开打,打死一个为止,千年以来,几乎没有特例。    再就是一方古色古香的诗文砚台,和一盒某个覆灭王朝末代皇帝的御制重排石鼓文墨,总计十锭。    等到陈平安与店铺结账的时候,掌柜亲自露面,笑吟吟说披云山魏大神已经发话了,在虚恨坊任何开销,都记在披云山的账上。    陈平安也没客气,还问了一句,那我如果再买几件,行不行    掌柜笑着摇头,说魏大神也说了,在他这个掌柜出面后,双方约定就要作废。    陈平安还是笑着与掌柜致谢,一番攀谈之后,陈平安才知道掌柜虽然在披麻宗渡船开设店铺,却不是披麻宗修士,披麻宗筛选弟子,极其慎重,祖师堂谱牒上的名字,一个比一个金贵,而且开山老祖当年从中土迁徙过来后,订立了内门嫡传三十六,外门弟子一百零八的名额。所以骸骨滩更多还是他这样的外来户。    老掌柜是个健谈的,与陈平安介绍了骸骨滩的诸多风土人情,以及一些山上禁忌。    两人在船栏这边谈笑风生,结果陈平安就转头望去,只见视野所及的尽头天幕,两道剑光纵横交错,每次交锋,震出一大团光彩和电光。    老掌柜见怪不怪,笑道:常有的事情,咱们这边的剑修在舒展筋骨而已,陈公子你看他们始终远离骸骨滩中央地带,就明白了,不然双方真要打出真火来,哪里管你骸骨滩披麻宗,便是在祖师堂顶上飞来飞去,也不奇怪,大不了给披麻宗修士出手打飞便是,吐血三升什么的,算得了什么,本事足够的,干脆三方乱战一场,才叫舒坦。    陈平安无言以对。    这北俱芦洲,真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