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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我有一剑 可搬山后面怎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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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书上书外(第1页)

         陈平安在陪着茅小冬下山去京城文庙碰运气之前,先安排好了书院里边的人手,以免给人莫名其妙就钻了空子,诱饵别人咬钩不成,反而白白送给敌人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先让裴钱搬出了客舍,去住在有谢谢搭理的那栋宅院,与之作伴的,还有石柔,陈平安将那条金色缚妖索交给了她。    林守一早前白天都会在崔东山名下的院子修行,加上杜懋入住,林守一与陈平安聊过后,便干脆大大方方住在了院子。    陈平安再让朱敛和于禄暗中照看李宝瓶和李槐。    朱敛,于禄,一个见着了女子就会笑眯眯的佝偻老人,一个脸上总是带着恬淡笑意的高大青年,谁能想象,竟是两位金身境的纯粹武夫。    李宝瓶和裴钱晚上一起住崔东山的正屋,相信崔东山不会有意见,也不敢有。    谢谢和林守一各自住在一间偏屋,石柔是阴物,可以担任守夜一职,李槐则与林守一挤一间屋子。    朱敛不用住在院子,晚上睡在原先的客舍即可。    但是于禄必须与石柔搭档,守半夜。    陈平安不太相信石柔能够应对一些突发状况。    反观于禄,一直让人放心。    而茅小冬的书院那边,巡夜的夫子先生当中,历来就有文武之分,像对林守一青眼相加的那位大儒董静,就是一位精通雷法的老金丹修士,还有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更是不为人知的元婴地仙,与茅小冬一样,来自大骊,正是那位看守书院大门的梁姓老人,关键时刻,此人可以代替茅小冬坐镇书院。    最后陈平安单独将李宝瓶喊到一边,交给她那两件从李宝箴那边拿到手的物件,一枚篆刻有龙宫的玉佩,一张品秩极高的日夜游神真身符。    李宝瓶有些疑惑不解。    陈平安没有隐瞒,将自己与李宝箴在青鸾国遇上的事情经过,大致跟李宝瓶说了一遍,最后揉了揉李宝瓶的脑袋,轻声道:以后我不会主动找你二哥,还会尽量避开他,但是如果李宝箴不死心,或是觉得在狮子园那边受到了奇耻大辱,将来再起冲突,我不会手下留情。当然,这些都与你无关。    李宝瓶有些情绪低落,只是眼神依旧明亮,小师叔,你跟我二哥只管按照江湖规矩,恩怨分明……    李宝瓶说到这里,问道:小师叔,那我可以给我大哥写封信吗,让他劝劝二哥收手    陈平安想了想,点头道:可行。    李宝瓶刚要说话,准备将玉佩和符箓赠送给陈平安。    小师叔此次下山之前,已经跟他们说了当下的处境。    李宝瓶就想着让小师叔多两件东西傍身。    陈平安已经笑道:我在狮子园跟一位很厉害的法刀女冠,联手擒拿了一头极其罕见、相当于一只活的聚宝盆的妖物,收获颇丰,那位女冠独占了妖物,作为补偿和报酬,她给了我六十二颗谷雨钱。所以我想跟你借那张日夜游神真身符,不是买,是借,有点类似当铺,只是我们反一下,你将符箓当给我,我给你这些谷雨钱。因为这张符箓品秩极高,不是一次性消耗的那种,能够反复使用,只要神仙钱支撑得起,那两尊日夜游神就可以一直存在于世,甚至被打散灵气金身后,只要画符之人,有本事为那符胆画龙点睛,依旧能够敕令两尊神祇现身。说实话,六十二颗谷雨钱,是一笔很大的钱,但是购买这张价值连城的符箓,仍是不太够。所以我不是买符……    憋了很久,李宝瓶实在忍不住,一本正经道:小师叔,你这么跟我见外,我很伤心。    陈平安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跟你,还有你大哥,都不见外,但是跟整个福禄街李氏,还是需要见外一下的。你在小师叔这间临时当铺当掉符箓后,那笔谷雨钱,可以让茅山主帮忙寄往龙泉郡,你爷爷如今是我们家乡土生土长的元婴神仙,各类法宝之类的,多半不缺,毕竟咱们骊珠洞天要说捡漏功夫,肯定是四大姓十大族最擅长,可是神仙钱,你爷爷如今一定是多多益善,虽说家中压箱底的法宝,也可以卖了换钱,肯定不愁卖,只是对于练气士而言,除非是与自身大道不符的灵器法宝,一般都不太愿意出手。    李宝瓶眉开眼笑,原来小师叔还是为我着想啊,是我错怪小师叔了,失礼失礼,罪过罪过。    李宝瓶开始有模有样地向陈平安作揖赔礼。    陈平安在李宝瓶站直后,伸出双手,捏住她的脸颊,笑着打趣道:趁着小宝瓶还没长大,这会儿赶紧捏捏。    李宝瓶站着不动,一双灵动眼眸笑得眯成月牙儿。    陈平安最后看着李宝瓶飞奔而去。    去往书院山门那边,茅小冬等候已久。    两人离开书院,走过大街,拐入那条白茅街,陈平安这才悄悄将那张符箓交给茅小冬。    茅小冬瞥了眼,收入袖中。    高大老人以心湖涟漪问话陈平安,这张符箓不曾见过,材质也古怪,有说法    陈平安则以纯粹武夫的聚音成线,回答道:是一本《丹书真迹》上的古老符箓,名为日夜游神真身符,精髓在‘真身’二字上,书上说可以勾连神祇本尊,不是一般道家符箓派敕神之法靠着一点符胆灵光,请出的神灵法相,形似多余神似,这张符箓是神似居多,据说蕴含着一份神性。    之后陈平安详细解释了这张符箓的驾驭之术和注意事项。    茅小冬越听越惊讶,这么宝贵的符箓,哪里来的    陈平安略过与李宝箴的私人恩怨不提,只说是有人托他送给李宝瓶的护身符。    茅小冬笑问道:你就这么交给我    陈平安道:在茅山主手上,物尽其用。我是武夫用符,又不得其法,没有学会那本《丹书真迹》最正宗法门,所以很容易伤及符胆本元,任何符箓被我开山点灵光后,都属于涸泽而渔。    茅小冬说了一句奇怪言语,好嘛,我算是亲身领教了。    陈平安有些莫名其妙。    茅小冬也没有说破。    不愧是给崔东山说成送财童子的小师弟,真是见人就送礼、散财啊    两人走在白茅街上,陈平安问道:小宝瓶为了我这个小师叔,逃课那么多,茅山主不担心她的学业吗    茅小冬说道:李宝瓶才是我们书院学得最对的一个。学问嘛,山崖书院藏书楼里那么多诸子百家的圣贤书籍,只是读书一事,极有意思,你不心诚,不开窍,书上的文字一个个娇气、傲气得很,那些文字是不会从书上自己长脚,从书本挪窝离开,跑到读书人肚子里去的,李宝瓶就很好,书上文字阐述的一些个道理,都不大,不但长了脚,住在了她肚子里,还有再去了心里,最后呢,这些文字,又返回了天地人间,又从心扉间窜出,长了翅膀,去到了她给老翁推卖炭牛车上,落在了她观棋不语的棋盘上,给两个顽劣孩子劝架拉开的地方,跑去了她搀扶老妪的身上……看似皆是琐碎事,其实很了不起。我们儒家先贤们,不就一直在追求这个吗读书三不朽,后世人往往对言、功、德三字,垂涎三尺,殊不知‘立’一字,才是根本所在。如何才算立得起,站得住,大有学问。    茅小冬双手负后,抬头望向京城的天空,陈平安,你错过了很多美好的景色啊,小宝瓶每次出门游玩,我都悄悄跟着。这座大隋京城,有了那么一个风风火火的红衣裳小姑娘出现后,感觉就像……活了过来。    茅小冬说得比较感性,陈平安单纯就是有些开心,为小宝瓶在书院的求学有得,感到高兴。    茅小冬突然说道:你如今儒法两家书籍都在看,那我就要提醒你几句了,若是儒家学得杂而不精,就容易捣浆糊,仿佛所有事情都能从书上找出自己想要的道理,所以反而让人困惑,尤其是遇到那些涉及大是大非的问题,会让人生出茫然之感。但是你也应当注意,为何遍观历史,从未有一个国家的君主,愿意公然宣扬,独尊法家    不等陈平安说话,茅小冬已经摆手道:你也太小觑儒家圣贤的肚量,也太小看法家圣人的实力了。    茅小冬轻声感慨道:你知道圣人们如何看待某一脉学问的高低深浅吗    陈平安笑道:这我肯定不知道啊。    他下意识摘下了酒葫芦,茅山主这些肺腑之言,拿来下酒,滋味极好,可以让陈平安回味无穷。    茅小冬伸手指向熙熙攘攘大街上的人流,随便指指点点几下,微笑道:打个比方,儒家使人相亲,法家使人去远。    陈平安若有所思。    茅小冬说道:这只是我的一点感想罢了,未必对。你觉得有用就拿去,当佐酒菜多嚼嚼,觉得没用就丢了一边,没有关系。书上那么多金玉良言,也没见世人如何珍惜和吃透,我茅小冬这半桶水学问,真不算什么。    陈平安喝着酒,没有说话。    茅小冬沉默片刻,看着川流不息的京城大街,没来由想起某个小王八蛋的某句随口之言,推动历史踉跄前行的,往往是一些美妙的错误、某种极端的思想和几个必然的偶然。    茅小冬思绪飘远,等到回过神后,还是没有等到陈平安说话,老人转头讶异道:这会儿不该说几句茅山主学问极好、不可妄自菲薄之类的客套话    陈平安哑口无言。    齐先生,剑仙左右,崔瀺。    再到身边这位高大老人。    陈平安总觉得文圣老先生教出来的弟子,是不是差别也太大了。    只是回头一想,自己门下的崔东山和裴钱,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再加上藕花福地的曹晴朗,更是人人不同。    记得一本蒙学书籍上曾言,百花齐放才是春。    有道理。    ————    暮色里,陈平安和茅小冬尚未返回书院。    崔东山的院子那边,头一回人满为患。    李宝瓶,李槐,林守一,于禄,谢谢。    加上裴钱和石柔。    林守一和谢谢坐在青霄渡绿竹廊道的两端,各自吐纳修行。    束手束脚的石柔,只觉得身在书院,就没有她的立锥之地,在这栋院子里,更是局促不安。    关于李槐等人的身世来历、或是修为实力,陈平安断断续续大致提到过一些。    李宝瓶的二哥李宝箴,石柔是见识过的,是个极有城府的狠人。    李槐的父亲据说是一位十境武夫,曾经差点打死大骊藩王宋长镜,还一人双拳,独自登山去拆了桐叶宗的祖师堂。    于禄的身份,陈平安没有说过,但石柔已经知道这个年纪不大的高大书生,是一位第八境的纯粹武夫。    谢谢当下的身份,据说是崔东山的婢女,石柔只知道谢谢曾经是一个大王朝的修道天才。    石柔站在院门口那边,有意无意与所有人拉开距离。    石柔知道这些人第一次来大隋求学,一路上都是陈平安当家作主,按照陈平安和裴钱、朱敛闲聊时听来的言语,那会儿陈平安才是个二三境武夫    为何这些放在任何一个大王朝都是天之骄子的人物,好像对于陈平安一个初来驾到书院的外乡人,对于他的安排,觉得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甚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宝瓶在崔东山的小书房那边抄书。    裴钱和李槐趴在正屋门口那边的绿竹地板上,搬出了崔东山颇为喜爱的棋盘棋罐,开始下五子连珠棋。    规矩是当初崔东山坑惨了裴钱的那种下法。    于禄盘腿坐在两人之间,裴钱与李槐约好了,每个人都有三次机会找于禄帮忙出招。    脚踏两条船、担任狗头军师的于禄,比经常斗嘴的裴钱和李槐还要聚精会神。    石柔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外人。    可她明明是一副仙人遗蜕的主人,大道可期,未来成就可能比院内所有人都要高。    换成宝瓶洲任何一座宗字头山门,不应该将她供奉起来    而在这里,谁都对她客气,但也仅是如此,客气透着毫不掩饰的疏远冷淡。    石柔想不明白。    ————    蔡府总算送瘟神一般将那位便宜老祖宗给礼送出门。    从蔡京神到府上灶房的厨子,都如释重负。    大概唯一略有失落的,便是那些有机会伺候那位俊美神仙的俏丽婢女了。    崔东山离开了州城,没有直奔京城,而是寓居于京畿之地的一座大道观内。    道观一位主持斋仪、度人入道,故而在道门谱牒上缀以法师尊称的年迈道人,以论道玄谈的名义,登门拜访。    魏羡心知肚明,老道人必然是一位安插在大隋境内的大骊谍子。    这半点不奇怪,崔东山闲来无事的时候,还给魏羡看过一份名单,是大隋如今仍然蛰伏在大骊各地的死士、谍子,三教九流,尚未挖掘出来的谍子自然更多。上边许多以朱笔画圈的名字,崔东山说是专门贩卖情报的货色,属于两面谍子,最好玩,六亲不认,只认钱,跟他们打交道,比较提神。    只是有些出乎魏羡意料,老道人虽是大骊谍子无疑,可简明扼要说完了一份谍报后,真开始与崔东山各自坐在一块蒲团上,坐而论道,谈天说地。    听得魏羡打瞌睡。    在老道人离开后,崔东山指了指对面的蒲团,说道:趁着热乎,赶紧坐。    魏羡虽然坐下,却没有坐在蒲团上,只是席地而坐。    崔东山从咫尺物中取出一张古色古香的小案几,上边摆满了文房四宝,铺开一张多半是宫廷御制的精美笺纸,开始埋头写字。    魏羡问道:崔先生为何临时改变主意,离开蔡家,急匆匆往京城这边跑,但是又止步于此    这是魏羡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崔东山没有抬头,没有给出答案,而是离题万里反问了一句:你觉得人心复不复杂    魏羡点头道:自然。    崔东山曾是中土神洲公认的书法大家,笔下行云流水,哪怕是魏羡远观,仍是觉得赏心悦目。    崔东山继续书写那份所有谍报汇总后的脉络梳理,缓缓道:人心,看似难料。其实远远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复杂,世人皆贪生怕死,这是人之秉性,甚至是有灵万物的本性,之所以有异于禽兽,在于还有舔犊情深,儿女情长,香火传承,家国兴亡。对吧越是出类拔萃之人,某一种情感就会越明显。    魏羡想了想,是此理,但更多还有那些模糊杂糅的均衡之人。    崔东山停下笔,放在瓷器笔架上,抖了抖手腕,讥笑道:什么均衡,就是糊涂蛋,心性摇摆不定,随波逐流,见美人起色心,见钱财见名利,都想要,想要,可以,就怕不自量力。柳清风,李宝箴,魏礼,吴鸢,这四人就属于聪明瓜子,可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毛病。担任龙泉郡太守的吴鸢,内心认同我的事功学说,更是我名义上的门下弟子,只是早年受恩于那位在长春宫吃斋修道的娘娘,自认今日所有一切,都是娘娘赏赐而来,所以在私恩与国事之间,摇晃不已,活得很纠结。    李宝箴所求,并不稀奇,也没有吴鸢那么符合儒家正统,就是为了立功,有朝一日,位极人臣,但是大智若愚,李宝箴暂时还不懂,这会儿还是只知道装傻。可天底下所谓的聪明人,算个屁啊,不值钱。    黄庭国魏礼,相对而言,四人中最是醇儒,心中最重,就是山河社稷,苍生百姓。但是格局还是小,看到了一国之地和百年风俗,尚未习惯于去看看一洲之地和千年大计。    小小青鸾国县令的柳清风,在四人当中,我是最看好的。只可惜没有修行资质,最多百年寿命,实在是……天妒英才    魏羡听到这里,有些惊讶。    崔先生竟然愿意形容别人为英才    魏羡其实内心一直在咀嚼崔东山所谓的人心之论。    崔东山从几案上抓起一摞被划分为末流的谍报,丢给魏羡,是大骊和大隋两国科举士子最新的落第诗,我无聊时候用来解闷的法子之一。    魏羡接住后,崔东山说道:你大概是想问我判定人心深浅、方向的法子,看似可行,实则世事难测,人心起伏不定,说不定一场变故,就会产生诸多临时改变,仍是麻烦至极,而且极难精准,故而算不得真正的学问,对不对    魏羡点头,没有否认。    崔东山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上山修行,除了长寿之外,这里也会跟着灵光起来。    崔东山随后一抖手腕,撒了一大把神仙钱在几案上,我先所说的几大人心划分,可以辅以诸子百家中术家的计数术算,从一到十,分别判定,你就会发现,所谓的人心起伏,并不会影响最终结果。    不等魏羡开口,崔东山笑道:一到十,仍是不够准确,那如果能做到一到一百,又如何    魏羡感慨道:这术家之法,在浩然天下一直被视为小道,不是历来只被名声好不到哪里去的商家推崇吗先生还能如此用难道先生除了儒法之外,还是术家的推崇者之一    崔东山冷笑道:术家也值得我推崇    崔东山站起身,我连神人之分,三魂六魄,世间最细微处,都要探究,小小术家,纸上功夫,算个屁。    魏羡拿着那一摞写满两国士子落第诗的纸张,怔怔无言。    崔东山绕了十万八千里,总算绕回魏羡最开始询问的那个问题,书院那边里里外外,我都一清二楚,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夫子。    魏羡疑惑道:一个年迈书生,一个坐镇一座书院小天地的儒家圣人,双方对峙,前者还能掀起波澜何况按照崔先生的说法,茅小冬并不是刻板酸儒,岂能出现纰漏。再者,依照先生的讲解,大隋皇帝除非自取灭亡,否则绝不敢对李宝瓶和李槐动手。    崔东山直愣愣看着魏羡,一脸嫌弃,好好想想,我之前提醒过你的,站高些看问题。    魏羡心中一震。    崔东山伸手搓着脸颊,冷笑道:大隋皇帝在于国祚,可幕后人,会在乎大骊和大隋的打生打死、玉石俱焚吗如果说刺杀一两个人,就可以决定一洲格局走势,你魏羡会不会心动商家门生会乐见其成,打仗嘛,发死人财,赚得才多,至于……喜欢鬼鬼祟祟、躲在重重幕后的纵横家高人,更会!    魏羡心情激荡,双手竟是有些颤抖。    这才是这位南苑国开国皇帝,真正向往的世道!    大乱大争!    什么山上山下,帝王将相与仙师神祇,全部都要被裹挟在大势洪流当中,皆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只是崔东山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抹了把脸,戚戚然道:你看看,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和学问,这会儿却在做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算计来算计去,不过是蚊子腿上剐精肉,小本买卖。老王八蛋在乐呵呵谋取整座宝瓶洲,我只能在给他看家护院,盯着大隋这么个地方,螺蛳壳里做道场,家业太小,只能瞎折腾。还要担心一个办事不利,就要给先生驱出师门……    崔东山伸手握拳,重重捶在心口,老魏啊,我心痛啊。    然后魏羡看了看在屋内满地打滚的白衣少年,再低头看看手上的那些被说成可见真性情的落第诗。    他倒是不心痛,就是心累。    ————    大隋高氏优厚善待文人,这是自开国以来就有的传统。    更别提是章埭这样的新科状元郎,虽然暂时仍在翰林院,可已经在京城有了栋十间屋子的三进院落,是朝廷户部掏的钱。    这天黄昏,章埭在空荡荡的宅院散步,喂过了大缸里边的几尾红鲤鱼,就去书斋独自打谱。    章埭是地方寒族出身,在县试乡试的制艺文章写得可圈可点,却算不得惊才绝艳,只是在殿试上一鸣惊人,得以鱼跃龙门。    成为状元郎后,搬来了这栋宅子,唯一的变化,就是章埭聘请雇佣了一位车夫和一辆马车,除此之外,章埭并无太多的酒宴应酬,很难想象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是大隋新文魁,更无法想象会出现在蔡家府邸上,慷慨出声,最后又能与开国功勋之后的龙牛将军苗韧,同乘一辆马车离开。    这一切,蔡丰也好,苗韧也罢,都认为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章埭拥有一个很值钱的状元身份,是名声传遍朝野的大隋四灵之一,身份卑微却清白,一腔热血,所以易于掌控,觉得此人愿意为了家国大义,身先士卒。    章埭听到敲门声,停下围棋打谱,抬头说道:进来。    是那位借住在宅院里边的老车夫。    老人站在略显阴暗的书房门口,缓缓道:茅小冬已经带着一个叫陈平安的年轻人,离开了书院。    他们不是嚷着誓杀文妖茅小冬吗,只管杀去好了。    章埭面无表情道:你让书院里边的内应找个由头,让赵轼和白鹿一起离开书院,找个僻静地方,打晕了藏匿起来,控制住那头白鹿后,你切记不要让看门的元婴修士梁任思起疑心,只要顺利进入书院,动手果断一点,一定要死一个,死两个更好。    老人点点头。    章埭犹豫了一下,我今晚就会离开大隋京城。    老人微笑道:做成了这桩事情,公子回到中土神洲,定能鹏程万里。    章埭不置可否。    在老人离开后。    章埭放下手中棋谱,俯瞰着棋局。    纵横捭阖。    ————    宝瓶洲东南,青鸾国京畿之地的边缘,一处名声不显的私人宅邸。    作为大骊绿波亭谍子头目之一的年轻人,脸色阴沉。    堂上众人身份各异,都是青鸾国官场、文坛的笔刀高手,当然更是被大骊王朝拉拢的心腹。    李宝箴看着地面,手指旋转一口茶水都没有喝的茶杯。    众人战战兢兢。    他们之所以汇聚在此,是做一件事。    将青鸾国的斯文宗主、文坛领袖,那位已经归隐狮子园的老侍郎柳敬亭,凭借一支支笔,将柳敬亭打入泥泞中去,要让此人万劫不复,再难对那些仓皇迁徙的南渡衣冠们形成凝聚力。青鸾国依旧需要一座文风茂茂的士林,但是不需要一枝独秀的柳敬亭。    只要柳敬亭的名声毁于一旦,那些衣冠大族就会分崩离析。    大骊愿意见到这一幕,甚至就连青鸾国皇帝都会觉得各有利弊,不至于被那群分不清形势的外来户掣肘,天天被这群不懂入乡随俗的家伙,对青鸾国朝政指手画脚,每天吃饱了撑着在那儿针砭时事,到时候唐氏皇帝就可以与大骊坐地分赃,分别拉拢那些世族豪门。    可是今夜在座十数人,动用了所有家世和势力,对柳敬亭大肆攻讦,几乎将柳老侍郎的每一篇文章都翻出来,诗词,公文,逐字逐句寻找漏洞。    不曾想效果不显著不说,还引起了青鸾国士林绝大多数文人的公愤,一些个原本与柳敬亭政见不合的在朝官员,还有许多地方大儒,都有些看不下去,开始替柳敬亭发声说话。尤其是那些南奔至此的衣冠大族,更是群情激愤,为柳敬亭四处奔走,以至于连柳敬亭即将重返庙堂中枢、升任礼部尚书的小道消息,都开始在京城蔓延开来。    李宝箴抬起头,笑道:大家不用紧张。这桩事情做得不好,开门没红反而一抹黑,摔了个大跟头,第一个挨刀的,是我李宝箴,之后才轮到你们。如果国师大人体谅,说不定会觉得我们情有可原,换个棋盘,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不说这些安慰话还好,李宝箴这么一讲,所有人都觉得背脊发凉。    毛骨悚然。    大堂内烛火摇晃。    李宝箴当然恼火万分,一群酒囊饭袋!    就在此时,大堂那边出现两道身影,一人走入,一人留在门外。    看着那位走入大堂的儒衫文士,李宝箴有些无奈,本以为绕开此人,自己也能将此事做得漂漂亮亮,哪里能想到是这般田地。     那人嗓音不大,缓缓道:在座各位,已经做成了一半,接下来还有三小步要走。    第一步,暂停向柳敬亭泼脏水的攻势,掉转过头,对老侍郎大肆吹捧,这一步中,又有三个环节,第一,诸位以及你们的朋友,先丢出一些中正平和的持重文章,对此事进行盖棺定论,尽量不让自己的文章全无说服力。第二,开始请另外一批人,神化柳敬亭,措辞越肉麻越好,天花乱坠,将柳敬亭的道德文章,吹嘘到可以死后搬去文庙陪祀的地步。第三,再作另外一拨文章,将所有为柳敬亭辩解过的官员和名士,都抨击一通。不分青红皂白。措辞越恶劣越好,但是要注意,大致上的文章立意,必须是将所有人形容为柳敬亭的帮闲之辈,比喻成帮腔走狗。    起先堂上众人听到此人的第一句话后,皆心中冷笑,腹诽不已。    只是越听到后边,越觉得……章法新颖!    那人继续道:第二步,静等一段时日之后,重新调转矛头,直指柳敬亭一人,需要一些小技巧,所有文章,宗旨与根脚,一律在‘虽然’、即便这些措辞上,例如‘虽然’柳敬亭此人道德有所瑕疵,可是瑕不掩瑜,门下弟子出了许多人才,然后你们可以一一列举出来,杀机在于那一个个令人眼红的显赫官身。再比如‘即便’柳敬亭的政绩平平,可到底还算清廉,就是一座名动半洲的狮子园而已。    那人解释道:为何要如此因为对于旁观者而言,这些文章表面上还算心平气和,也是在为柳敬亭辩解,许多原本不掺和这场文坛笔战的中立之人,无形之中,都开始默认了那些假定事实,加上之后暗藏杀机的所谓辩解,便是雪上加霜。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    那人微笑道:第三步,在私德上做文章。例如请人捉刀,不用在乎文笔优劣,只需要噱头就行了,比如柳敬亭风雨夜宿尼姑庵的艳事,又比如老汉扒灰,再比如狮子园与俏丽婢女的一枝梨花压海棠,顺便再做一些朗朗上口的打油诗,编成说书故事,请说书先生和江湖人氏大肆渲染开去。    那人看到众人既震惊又不解,依然耐着性子解释道:别觉得没有用处,没有功名的落魄读书人,爱看这个,不在乎真相的老百姓就爱听这些。士林中,三人成虎。市井处,聚蚊成雷。    那人最后笑了,掏出一张纸张,走到李宝箴身前,递过去,环顾四周,在座各位,未必知晓版刻一部艳情书籍的门路、价格,以及请那些说书先生应该支付多少银钱,种种不值一提的琐碎事情,我都写在了纸上,免得诸位不小心当了冤大头,而且许多做生意的市井小民,虽然位低,其实颇为狡黠聪慧,各有各的一套处世之道,一旦给他们在钱财上占了大便宜,说不定还要轻视诸位。    这人告辞离去。    临近门口,他突然转身笑道:诸位珠玉在前,才有我在这显摆雕虫小技的机会,希望多少能够帮上点忙。    所有人怔怔看着那个人离去。    李宝箴口干舌燥,死死攥紧手中纸张。    其余诸位,更是头皮发麻。    要知道那人,名叫柳清风。    正是柳敬亭嫡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