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十三章 风雨桃李荠菜花(第1页)
陈平安重新落座,就听陆沉跟郑大风在那边瞎扯闲天。 大风兄弟若居儒家门内,道力不在董、韩两位教主之下。 这种话你得去中土文庙门口嚷嚷去,才显诚意。你敢吗 儒家规矩多,大风兄弟,愿不愿意去青冥天下某地高就贫道愿意为你鼎力引荐,白玉京内外,随便挑。 吾洲那婆姨,脾气太过凶悍,年纪也大了点,我未必压得住她,朝歌早就有了道侣,如果没记错好像都摆过喜酒了,两京山和大潮宗如今已经联姻,当那第三者插足到底不妥,免得徐隽受了情伤,从此一蹶不振,莫非是朱璇姐姐的鱼符王朝!抑或是那白藕妹子的青神王朝 聊着聊着,双方就坐到了一条长凳上,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想来双方当年交情是相当不俗的。 陈平安刚要起身,陆沉就赶忙摸出一只铭文繁密、落款是琳琅楼的锡罐,给山主和郑大风都换了茶叶,再添了热水,说道:尝尝看匡庐山的云茶,贫道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偷来这么点,代价不小,如今山门口专门为贫道立了块碑文,大家都是修道之人,怎么火气还是这么大,几斤茶青而已。陈平安,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赶巧,咱们俩可以同行一段山水路程,有个伴,不至于太闷。 陈平安岔开话题,问道:玉枢城张风海,是不是已经离开镇岳宫烟霞洞了 陆沉点头道:他会参加三教辩论,白玉京就对他网开一面了,不过这小子脾气冲,脑子里有犟筋一般,已经脱离白玉京道官谱牒,甚至连玉枢城道牒都一并不要了,那两个历来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的城主师兄,又喜又怒,找不到师弟张风海的行踪,就知道捡软柿子拿捏,只会拿贫道撒气,当出气筒,到了南华城大闹了一场,真当贫道是吃素的嘛,泼妇骂街谁不会,贫道可是在槐黄县城摆过十年摊子的! 因为陆沉提及骂街一事,陈平安便问道:程荃 当年在城头,程荃与赵个簃两位老剑修,都对二掌柜很是佩服,与剑术高低完全无关,作为外来户的年轻隐官,就只是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恰巧完全碾压了他们。 陆沉笑道:他与纳兰烧苇,如今将岁除宫水中央那处歇龙石,作为炼剑道场,混得风生水起,岁除宫的排外和护短,都是极负盛名的,将来出门游历,只管在十四州横着走。至于董黑炭和晏胖子几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退一步说,只要有刑官豪素坐镇,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 陈平安点点头。 陆沉突然小声说道:你欠于玄的三百颗金精铜钱,贫道小有积蓄,生平最见不得朋友欠债不还,一想到这个就会浑身不自在,故而已经帮忙落魄山垫上了,就咱俩的交情,些许钱财,休要再提! 陈平安冷笑一声。 陆沉悻悻然,好吧,与你实话实说了,其实是贫道与于老神仙好说歹说,磨了好些嘴皮子,才帮着落魄山免掉这笔债务。 陈平安微笑道:陆掌教除了喜欢揽事,揽功的本领也不小。 陆沉疑惑道:老秀才已经与你说了此事 陈平安皱眉道:什么意思 陆沉脸色尴尬,只得老实交代其中缘由,贫道离开白玉京,来浩然之前,贫道确实跑了一趟天外星河,与于玄相谈尽欢,老神仙主动提及三百颗金精铜钱一事,说老秀才与他坐而论道一场,大道裨益颇多,他脸皮薄,金精铜钱与之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就算一笔勾销了,‘些许钱财,休要再提’,是贫道帮于老神仙捎话而已,他还说下次陈山主做客中土神洲,哪怕他于玄不在宗门内,可以直接与填金峰那边再借三五……五六百颗金精铜钱,他已经与正宗、上宗那边管钱的两个嫡传弟子都打过招呼了,届时陈山主只需开口就有钱拿。 说到三五一语之时,见那陈平安眼神好像不对劲,陆沉瞬间心领神会,立即改口,将数量直接说成了五六百颗。 这个锅,贫道义薄云天,愿为自家兄弟两肋插刀,贫道背了便是! 陆沉试探性问道:六个分身,受限于符纸品秩,好像境界都不高,真不需要贫道帮忙护道 免谈。 陈平安起身告辞,独自默默登山。 如果陆沉没有胡说八道,落魄山泉府等于凭空多出三百颗金精铜钱,若是都炼化了,虽然无法提升一把井口月的飞剑品秩,但是分化出来的飞剑数量可以显著增加。 之后禺州之行,除了见一见大骊皇帝陛下,就是不知道大骊国库里边,如今还有多少金精铜钱的盈余。 当然还要去一趟豫章郡采伐院。在确定林守一的父亲没有参与当年那桩恩怨之后,陈平安的那种如释重负,不足为外人道也。 今年清明节这一天,玉宣国京城,马苦玄要拦着,他大可以试试看。 不管会不会牵扯出真武山、宝瓶洲西岳山君府,都无妨。 再就是先前在牛角山,陈平安答应了张彩芹和洪扬波,年中时分要参加青杏国观礼。 至于桐叶洲那边的开凿大渎一事,陈平安已经打定主意撂挑子不过问了,全盘交给崔东山和青萍剑宗去跟各方势力磨合。 之前在天外,陈平安确定了一件事情,文庙确实要封正宝瓶洲五岳,魏檗、晋青在内五位山君,即将获封神号。 至于那场三教辩论,陈平安还在犹豫,要不要参与旁听,如果参加,要不要带仙尉。 当务之急,当然还是重返玉璞境。 之后与刘酒仙一起游历浩然天下,原本皑皑洲刘氏家族和沛阿香的雷公庙,都是一定要去拜访的,现在陈平安已经懒得去刘氏家族了,关系没熟到那个份上,就只是个不记名客卿而已。 门口那边,山主一走,很快就多出了小陌和谢狗。 陆沉看着那个貂帽少女,貂帽少女弯曲双指,指了指眼睛,示意这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管好那一双贼亮招子。 陆沉以心声说道:万物兴歇皆自然,天生旧物不如新。只是谢姑娘想要偷天换日,凭此合道,在贫道看来,大不易啊。 谢狗咧嘴笑道:事在人为。 然后谢狗可怜兮兮开口道:小陌,这个道士偷偷调戏我,方才他的心声言语,荤得很哩。 郑大风立即举起白碗,我可以拿陆道长的狗头作担保,是陆道长做得出来的事情。 小陌笑了笑,显然没当真,郑先生莫要说笑了,我信得过陆道长。 陆沉朝小陌先生竖起大拇指,喝了口茶压压惊,再说了,荤口念佛好过素口骂人。 谢狗嗤笑道:你一个道士,还会吃斋念佛 陆沉点点头,贫道遇到难关,过不去的坎,总要在心里边默念几遍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谢狗有些疑惑,眼前道士,就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 很难杀吗有多难杀 陆沉却是转头望向落魄山中。 山上有个被裴钱说成是厨子里边最能打的,武夫里边厨艺最好的佝偻老人,笑眯眯望向山脚。 别后不知君远近,醉中忘却来时路。 天地寂静,只有山门口竹椅那边的细微翻书声。 一楼竹屋内,陈平安继续抄书。 陈平安主身所在的那座心湖畔,已经站着数十人,如夏侯瓒、梁玉屏,他们的姿态神色,缓缓变幻,如水流转,他们的穿着衣饰,纤毫毕现,即便是一位大修士凝神望去,即便是法袍每一根丝线的破损都契合道理,既然本就皆是经过光阴长河反复冲刷的真实之物,自然就无破绽可言。而他们所说过的每句话,文字都飘荡在空中,如一群飞鸟萦绕高山,徘徊不去。 ———— 落魄山和青萍剑宗。 上宗有集灵峰的藕花福地,下宗有密雪峰的长春-洞天。 洞天内有山名为赤松,自然是因为山中多古松。按照崔东山的解释,是因为上任主人,清心寡欲,不喜喧哗,便施展了一种极为高明的封山之法,使得山中至今未能出现一头开窍的草木精魅。当然如今已经被崔东山解除了这道封禁,相信过不了多久,山中就会陆陆续续出现开窍的古松木精,不过开窍距离炼形,尤其是草木之属,难度不小。 原本在此山中结茅练剑的于斜回和何辜,如今都外出游历了,忙正事,说是为了开凿大渎一事,他们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只留下柴芜,白玄,孙春王和程朝露几个。 柴芜跻身玉璞境,如今是最闲的一个了。 白玄几个难得今天都是练剑空隙,聚在了一起。 柴芜就是察觉到这边的聚会,才赶过来凑热闹。 瞧见那个手里拎着酒壶的小姑娘,白玄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哎呦喂,这不是‘有那’仙长嘛,什么风把你老人家给吹来了,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晚辈境界低家底薄,寒舍无酒,招待不周,罪过罪过,程小厨子,还愣着那边做什么,赶紧给咱们有那仙长磕几个响头赔不是…… 坐在一旁的孙春王,瞥了眼满嘴酸话的白玄,每次都这样,没完没了,亏得柴芜的脾气好,换成是她,真不惯着白玄。 白玄其实也就是心里不得劲,过过嘴瘾,要说真嫉妒柴芜,见不得她好,还真犯不着,不至于。 当他一心志在证道飞升的白大爷是啥人了! 只是自打柴芜跻身了玉璞境,白玄就觉得自己这辈子跟天才两字,算是彻彻底底做不成亲戚了。 毕竟与那个号称小隐官的陈李,白玄都不觉得双方差距有多大,随便加把劲,稍微努把力,自己境界也就把对方超过去了。 结果柴芜直接从柳筋境的练气士三境,一个蹦跳,就到了玉璞境,这让白大爷咋个办 难道狠狠心,让隐官大人砍自己几剑,先从洞府境砍回三境吗问题在于即便如此,他白大爷也只是跟在草木这个丫头片子的屁股后头有样学样啊,不还是在气势上就先输给她一筹了 实在无聊,白玄就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郑重其事,搓搓手,这才慢慢翻开这部英雄谱。 第一页,就有刚认识没多久的九弈峰剑修邱植,好兄弟。 难怪隐官大人总喜欢出远门,走江湖,约莫朋友都是这么来的,天上掉不下来,得靠缘分,自己去找,去结交。 白玄转头说道:小厨子,你也学拳…… 程朝露立即摇头如拨浪鼓,斩钉截铁道:我就算了,学拳资质太差,根本不够看的,就不滥竽充数了! 看在同乡的份上,白玄继续劝说道:小厨子,做人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在旁边吆喝几声,也是好的嘛。 白玄见那胖子还是直摇头。 罢了罢了,反正不差一个程朝露,跟那个翩然峰白首是一路货色,全无胆气,都是怂包。 尤其是白首,亏得都姓白,白家儿郎皆豪杰,下次见面,非要劝他一劝,把姓氏改了吧。 ———— 宝瓶洲南部,云霄王朝的东北边境, 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身边跟着一个手挽拂尘年轻女冠,他们来到一座山脚就停步。 女冠微笑道:水井,你那朋友,怎么挑了这么个灵气稀薄的地方开山立派 董水井说道:他打小就是这么个性格,不喜热闹,巴不得谁都不认识他,只喜欢闷声赚钱。 此山主人,一掌门一掌律,联袂下山迎接贵客。 下山途中,吴提京开玩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胡大掌门,你可得悠着点,小心被骗了还给人数钱。 胡沣说道:在看待钱财一事上,董水井跟你是差不多的,都不贪,信得过。 胡沣这辈子只有一个半朋友,身边吴提京算一个,山脚那个同乡董水井,算半个。 吴提京抬了抬下巴,董水井身边那个道姑,瞧着气象不俗。 胡沣说道:不出意外,是灵飞宫现任宫主。 果不其然,双方碰头后,董水井就介绍起了那位同行的女冠,灵飞宫现任宫主黄历,道号洞庭。 之前还是旧白霜王朝的灵飞观,被一路南下的大骊铁骑攻破京城,国祚断绝,如今变成了版图略小的云霄王朝。 前不久灵飞观也由观升宫,只是不在云霄王朝境内。 或者说正因为这座道观的存在,以及她担任了 国的护国真人,不然云霄王朝完全可以吞并掉这个小国。 传闻这位玉璞境女冠,极擅长青章祝词,修六甲上道,能够请神降真,役使万鬼,驱策阴兵。 她在宫观之外的两国边境,开辟出一座阴兵数量众多的古战场,作为她的第二道场,如今极有声势,云霄王朝为此头疼不已。 董水井的第一个生意伙伴,其实是胡沣。 在那旧龙州新处州地界,董水井有个董半城的绰号,之所以能够发迹,胡沣是有不小功劳的。 见了面,董水井也没有如何客套寒暄,直奔主题,胡沣,还记不记得你交给我的那笔本金数目,以及我们当时的分账约定 胡沣点点头。 贫苦出身,又不是那种大手大脚、能够不把钱当钱的主。所以胡沣虽然不是对这笔钱财特别上心,但肯定记得清楚账目,懒得催而已。 两拨人,一起登山,边走边聊。 胡沣当时在龙须河里捡到了品相极好的八颗蛇胆石,分别卖给了福禄街李氏和桃叶巷的一位老人,胡沣虽然年少,却经验老道,将蛇胆石对半分,两边不得罪,得到了两大摞银票。胡沣之后只花了一小部分银子,就在州城买了一整条街的宅子,得到了三十余张衙门户房交割的地契,那会儿州城内的宅邸还是一个极低的价格,再加上大骊朝廷有意从洪州郓州几地填充旧龙州,为了鼓励别州富豪、百姓移民至此,龙州官府的许多政策都是独一份的让利于民。胡沣将其余家底都一并交给了董水井打理,算是入伙,除此之外,因为年少时经常跟着爷爷走街串巷,胡沣收了一大堆的破烂,多是铜镜、古钱币之类的不起眼物件,这些,都交给董水井帮忙售卖,卖高卖低,胡沣都没有过问,反正董水井只管做买卖,全亏了都无所谓,若是挣了以后双方分红。 当年董水井将这些破烂货高价卖出,折合成雪花钱后,胡沣的两笔神仙钱,差不多占了董水井的三成家底。 董水井笑道:现在有两种方式,第一,我们就此拆伙,你收回本金和分红。第二,本金继续留着,先收取第一笔分红,以后我让人年年送上门来,嫌麻烦,十年,一甲子,都是可以的。 胡沣毫不犹豫说道:第二种,十年分红一次就可以了。 吴提京随口问道:要是胡掌门选择第一种方式,可以拿到多少颗谷雨钱 胡沣也有些好奇,几十颗少了点。一百颗,数百颗 反正只要有一百颗以上的谷雨钱,那么 派就可以很轻松渡过眼前的难关了。 董水井笑着报出一个数字。 两千两百颗谷雨钱。 胡沣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提京则只有一个感觉,莫非赚钱是这么一件容易的事情吗董兄,以后带带我 董水井从袖中一件方寸物,是一把并拢起来的折扇,里边有两百颗谷雨钱,至于这件方寸物,就当是恭贺胡掌门和吴掌律开山立派的贺礼了。这把扇子没有设置禁制,打开就是开门了,扇有善缘,谐音善有善缘嘛,就当是讨个好兆头,希望我们双方的合作,能够细水流长,长长久久。 胡沣没有矫情,直接就收下了那把折扇。 吴提京对董水井印象又好了几分,确实是个爽快人。 胡沣难得开句玩笑,早知道可以这么赚钱,我当年就不花钱买下那些州城宅子了。 董水井调侃道:按照目前的分账,当年你差不多是把一颗谷雨钱当成雪花钱开销了。 说到这里,董水井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当掌门的人,少年时就尽显阔气风采了。 董水井问道:胡沣,你当年在老瓷山捡的那些碎瓷片,愿不愿意出售 胡沣摇摇头。 然后胡沣笑着补了一句,你要是先说此事,不提分红,我咬咬牙,也就卖了。 董水井笑道:跟别人做买卖,可能是这么个法子,跟你就不玩这些虚头巴脑的路数了,同乡之谊,还是要讲一讲的。 胡沣也跟着笑了起来,同乡之谊,兴许很多人听了觉得滑稽,胡沣却不会。董水井确实在乎,胡沣也由衷当真。 董水井径直说道:那就再商量个事,我想跟你买下那座蝉蜕洞天。 虽然失踪已久,但是这座洞天始终位列三十六小洞天之一。 胡沣摇摇头。 至于董水井是如何晓得这座洞天在自己手上的,胡沣不愿意多问,他也相信董水井没有恶意。 总有些人,好像天生就能够让旁人信赖。 其实胡沣如此看待董水井,董水井和吴提京,亦是如此看待他胡沣。 否则一般练气士早就疑神疑鬼起来了,至于山泽野修之间,估计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杀人灭口了。 吴提京瞥了眼董水井身边的女冠。 黄历则与少年剑修报以微笑。 董水井笑道:先不着急拒绝,先听听看我的开价条件,第一,我开价一万颗谷雨钱,购买蝉蜕洞天。 第二,准确说来,我是只与你购买蝉蜕洞天的所有权,六百年内,不会干涉你们的使用权,你们就算掏空了洞天内的天材地宝,我都不管,只余下一个空壳,都是没问题的,六百年之后,我才收回这座洞天,当然,你们要是觉得期限太短,可以再谈,八百年都可以。 第三,我当然没有这么多的现钱,一万颗谷雨钱,毕竟不是小数目。所以分三笔支付,第一笔,三千颗谷雨钱,现在就可以给你们。第二笔,一百年之后,四千颗。第三笔,三百年后,全部付清。这四百年,就当是我逾期付款,利息另算,如何 吴提京惊叹不已,再不把钱当回事,也被董水井的大手笔给震慑住了,忍不住一手肘打在胡沣肋部,吴提京都懒得用心声言语,直截了当说道:胡沣,我觉得可以谈啊! 别说八百年,六百年,就凭自己和胡沣的修道资质,即便不动那些剑仙遗蜕,剑意还能学不到手 胡沣摇头说道:不谈这个。 董水井也不愿强人所难,笑道:没事,哪天改变主意了,记得第一个找我,这总能答应吧 胡沣点头道:这个没问题。 一行人还未走到半山腰的那两座毗邻茅屋,董水井就停下脚步,拱手告辞道:回了,黄宫主还有一大堆事务需要处理。胡沣,说真的,我都没眼看,连我这种已经很不讲究的人,都觉得你们这个门派,实在是太寒酸了,就说我当年的那座馄饨铺,可能都比你们强上几分。 胡沣笑道:你们下次再来这边,肯定不一样了。 董水井聊完事,水都没喝一口,就带着女冠黄历一同下山,到了山脚,她便祭出一艘符舟,腾云驾雾而去。 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雷厉风行。 吴提京一向极少认可某人,这个董水井,算是个厚道人。 胡沣点点头,我爷爷曾经说过,精明,聪明,智慧,三者是不一样的境界,还说一个天生有慧根的人,虽然容易被世俗红尘浸染,但是只要有慧根,就可以更容易‘转念’和‘回头’。当年爷爷去老瓷山找我,第一眼看过董水井的面相,就说三岁看老,将来肯定是个手头不缺钱的人,而且最大本事,是挣了大钱,还能留得住钱。 其实董水井很早就不读书了,是靠开馄饨铺和卖糯米酒酿发家的。 在那之前,我还劝过他,留在那个齐先生身边念书,只是董水井主意很定,说反正读书也读不过林守一,不如早点赚钱。 吴提京笑道:看得出来,那个灵飞宫的黄历,对董水井就很客气。 作为仙君曹溶的嫡传弟子,继承了灵飞宫,按照道门法统的辈分算,她可就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的再传弟子了。 能够让这么一位要靠山有靠山、要境界有境界的道门女仙,好像担任扈从一般,陪着他一起登山。 由此可见,董水井是真发达了。 云海滔滔,符舟之上,女冠笑问道:水井,真不跟我一起去那清妙峰金仙庵看看 董水井摇头道:我要去一趟苗山。 赊刀人就是忙碌。 人忙心不忙。 ———— 大骊禺州境内,荆溪之畔,有座香火只能算是一般的古寺,虽是千年古刹,却因为属于佛门最讲究清规戒律的律宗一脉,即便是初一十五,香客还是算不得多。 这还是近些年来,大骊朝廷开始在各地敕建寺庙、推广佛法,想必在这之前,寺庙真是香火一线如坠的惨淡境况了。 可若是在中土神洲,或是佛法昌盛的流霞洲,以这座寺庙被誉为宝瓶洲律宗第一山的佛门崇高地位,香火鼎盛,可想而知。 记得年少时,与姚师傅一起进山寻找合适的瓷土,老人曾经自言自语一句,树挪死人挪活,泥土挪窝成了佛。 一位两鬓霜白的年迈书生,貌似古稀之年,相貌清癯,在此借住多日,经常与大和尚请教律宗学问,尤其是那部《四分律》。 据说这座寺庙的开山祖师,曾经担任过中土神洲某座著名大寺的上座,还参加过一位三藏法师的译场。 先前陈平安收敛心神归位,这位居士不愿在寺内显露,便立即施展了遁地法,寻了处山野洞窟蝉蜕为一纸符箓,等到陈平安重新散开心神,再悄然返回寺庙,过山门,入客房,点灯抄经。 今天午时,乌云密布,天将大雨,一时间白昼晦暗如夜。 头别木簪的儒衫文士,坐在廊道中的一张蒲团上,手持一串念珠,轻轻捻动珠子。 来这座古寺数月之久,文士身边并无书童、仆役跟随,只带了些许行礼,衣笥、书箧而已,一切从简。 寺内藏书颇丰,惜半残蚀,多虫蛀。大雄宝殿前边有小池,池中金鲤、鲫数十尾,鱼鳞灿灿。按照山志记载,历史上,曾有仙君异人豢数条小龙于池,皆尺余长,蛇首四爪,有附近香客自年幼到古稀,甲子光阴,每次来寺庙烧香,都会看几眼水池,不见它们有任何茁壮老死的迹象,传闻曾有外乡蟊贼数次闻风而动,夜中潜入寺庙,捕捉小龙装入水瓶内,携带离去,皆半途逃逸,自行返回寺庙池内,水瓶封禁俨然。只可惜一场暴雨过后,小龙皆随云升空,就此销声匿迹,如今水中金鲤、金鲫,据说都是受龙气浸染之缘故,才由最初的青黑转为金色,它们久听梵音,晨钟暮鼓,在此闻道修行,求转人身。 儒衫文士是个大香客,寺内僧人,之前见其谈吐不俗,京城口音纯正,怀疑此人状貌达官显贵,经常主动攀谈,旁敲侧击,后来文士百般解释自己并非出身官宦家族,久而久之,僧人们恭敬之色渐淡,倨傲转浓。有一沙弥则笃定此人是大商巨贾,常问诸多外乡州郡事,经常主动邀请文士一起登山赏景,缘于山巅又一处崖畔,常起白云,云势极宽,凝如玉脂,如雪芝之海,唯山立不移。小沙弥只需叩窗而言云起二字,文士便会换上草鞋,手持两支掘后山竹根制游山之杖,借与小沙弥一支,材质轻洁,一同登山,云雾缭绕满山,登山时浑然不知是山起入云,抑或是云下接山。 寺侧有泉净且冽,山僧以青竹长筒引入灶房,煮茶甘甜。那年老文士在此长住,每日都会抄经,随身带有一方古砚,文士经常亲自持砚去往青筒,砚池汲泉而归,用以研墨。后山有御碑亭,为前朝皇帝为太后修福所立,亭外道旁犹有十数石碑,多是当地官员祈雨而起,碑文皆言此寺求雨灵验,与朝廷奏请寺田几亩云云。 禺州境内,百里不同天,自古午时便有晴天响雷的异象,而且沛然水气遇高山而阻,若两兵相接,沙场对垒,故而山中古寺多暴雨,声势惊人,若旱蛟赴壑,急急匆匆,往往短则盏茶功夫,长则一炊,即可复见天日。土人皆言有隐龙行雨至人间,拖尾过此山也。 历史上,这座古寺曾多次遭受兵灾和雷击,一次次毁弃和重建,所幸寺内功德碑上都记得清楚。 曾有巡夜僧人亲眼目睹古怪一幕,电火交织一团,自窗户而入,亮晃晃窜上屋檐。天火灼烧屋内神像的金粉佛面,熄火之后,佛像面如泪痕,而大殿栋梁、窗户皆无损,还有一尊骑着狮子的佛象也破裂了,所涂金粉也都熔化如水,其余颜色如故。 等到现任住持和尚,在此驻锡,开始在升座讲法,很快在那之后,每逢夜间雷电,一处塔顶,便会金色绽放,若流星四散。 但是别处再无古怪异象,寺庙一时间香火大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愿意绕过诸多道观、寺庙来此敬香。 不曾想这位和尚竟然为僧人和香客,一一详细解释起了他亲自绘制图纸修缮营造的屋脊鸱尾,为何能够防止雷击和天火,那寺庙内的塔尖为何要镀上一层金银,以及那根直达地底的塔心圆柱,材质是什么,为何会在古书上被称为雷公柱,建造地底下那座龙窟的用意是什么……总之按照老和尚的说法,就是其实没有那么玄乎,与鬼怪作祟、祥瑞皆无关系, 在那之后,寺庙内外,不管是听得一知半解,还是完全听明白了,都觉得再有雷击天火,好像都无甚意思了。 古古与怪怪,道破就见怪不怪,神神和奇奇,看穿便不值钱了。 只是老和尚如此作为,直接导致原本好起来的香火,再次冷落下去。 为此庙内僧人不是没有怨言,只是老和尚是大骊朝廷钦定的住持,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这位在庙内借住的陈居士,也曾好奇询问,大和尚为何如此多此一举。 老僧的解释也很简单,佛法不当以神异示人。 若是说得再直白和难听一点,估计就要直接撂下一句蛊惑人心了。 居士便好奇询问,佛门有神通,不是方便法门吗 老僧笑言,终究只是方便法门,并非不二法门。 双鬓霜白的书生点头道:善。 既然居士也信佛,那贫僧就有一问了。 大和尚请问。 你觉得佛法是厌世之法吗 如来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 居士沉默片刻,给出这个用来壮胆和当作定心丸的三句义后,如果仅限于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佛法……自然是厌世的。 老僧轻轻点头,笑着离去。 大雨将至,文士站起身行礼。 一位老僧停步还礼,走入廊道中。 老僧笑道:原来陈居士是修道之人,修行雷法 文士点头道:不敢说登堂入室,略懂皮毛而已。 志怪小说多有记录,雷火熔宝剑而鞘不焚。《埤雅》有载,阴阳相激,其光为电,其声为雷,一声一气,相辅相成。 老僧笑道:如果陈居士是为了修行而来,不管是引雷还是炼物,陈居士岂不是都要白跑一趟 毕竟如今寺庙只有避雷而无引雷了。 历史上本寺有武僧修行神通,作金刚怒目,外出降妖除魔,寺庙为此专门开辟出一座引雷屋室,有那木鞘的百炼刀、剑,每当雷击过后,刀剑往往就在鞘中熔为水,而刀鞘依然完整,此外还有各类镀金、镶银的漆器,上面的金银全部熔化流入专门设置的众多器皿中,这般熔为水过再凝聚,若是再用山上冶炼秘术重铸为崭新刀剑,或是将其熔炼拿来当成符箓丹砂,用作画符,皆能震慑鬼物邪祟,无往不利。 文士摇头道:只是慕名而来,与方丈请教佛理。 老僧问道:佛家八万四千法门,唯有律宗最为苦修。陈居士既非佛门中人,为何独独对我们律宗感兴趣 律宗可谓戒律森严,持戒修行,公认最苦。 先难后易难也易。再者不敢与大和尚打诳语,只是在寺内苦修,出了寺庙山门,另有修行法。 老僧闻言点头道:在此敬过香拜过佛,出了山门,也是修行。 文士问道:芸芸众生,各有业障,如何教以因果报应之说 老僧笑道:因果一说,古来圣贤不必信,痴顽愚人不肯信,机巧小人不敢信,中人则不可不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天边闪电雷鸣过后,骤然间大雨滂沱,就像一座悬天巨湖漏了个口子,大水肆意倾泻人间。 老僧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文士轻轻捻动一颗颗念珠。 檐声如瀑,雨幕如帘。 水深无声,大雨不长。 雨后初霁,暖日和风,青山粘雨翠欲滴。 老僧睁开眼,轻声笑道:城中桃李愁风雨。 陈平安会心一笑点头道,春在溪头荠菜花。 ———— 在宝瓶洲南方地界,陈平安确实游历不多,除了上次与宋前辈一起走过一段山水路程,每次南下,陈平安都是乘坐渡船去往老龙城。先前答应了青蚨坊张彩芹和洪扬波,要去青杏国参加那场储君的及冠礼,陈平安就想要多了解一些青杏国的世情风貌,青蚨坊所在的地龙山渡口,就属于青杏国柳氏,因为位于齐渡以南,就脱离了大骊藩属国身份,重整旧山河,柳氏皇帝如今年纪不小了,已经将近古稀之年,本该立储树嫡,守器承祧,只是不知为何,柳氏皇帝却是立幼子为一国储君,又破例为这位年轻太子举办一场对外的及冠礼,也算是一种铺路。 新任国师是洪扬波的山上老友,而青蚨坊的东家,女子剑修张彩芹,她所在家族,却不在青杏国境内,而是更南边的梅霁国,属于一个将相辈出的头等豪族了。 梅霁国的天曹郡张氏,在以前的宝瓶洲中部偏南地界,是一个很有底蕴的仙家门阀,只是张家在山上的名气,要比民间更大。 一个陈平安分身,先前就下榻于张氏开设在青杏国京城内的仙家客栈,一座仙家客栈,山水邸报肯定是优先提供本国仙府的奇人异事, 而且类似青杏国这样的小国,经常会邀请文坛领袖执笔,或是臧否人物的月旦评,或是骂几句邻国。还会抄录国手之间的棋谱,也有某些仙子与某某俊彦的爱恨情仇,总之五花八门,什么内容都有。 余霞散绮后,圆月又摇金。 一位神色木讷的背剑少年,独自行走在荒郊野岭月夜中。 凭借月色照耀和异于寻常的眼力,少年正在翻看一本兵书。 这是一处潦草打扫过的战场遗址。 早年青杏国朝廷办了场水陆法会,户部拨下来的银子,层层克扣,八万两纹银,最后真正用在这边的,恐怕还不到八千两。 天不管地不管,朝廷想管管不了,修士管过还吃个大亏。 故而淫祠神祇,山精-水怪,凶鬼恶煞,阴灵邪祟,纷纷聚集在这方圆千里之地。 好像天曹郡张氏曾经秘密派遣出一拨张氏子弟,铩羽而归,折损颇多,使得这一处地界,聚拢了更多闻讯赶来的穷凶极恶之辈。 这个脚踩一双草鞋的背剑少年,走到一处孤零零的高山山脚处,便合上那本书籍,收入袖中,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开始独自登山。 历来登顶天地宽,人间春色从容看。 只是这处山巅所见,四周天地间都是瘴气缥缈的阴恻恻景象。 极尽目力,远处荒原,白雾茫茫,依稀可见有一高一低两座山峰,若依偎状。 山中有两粒萤火,多半是山中府邸,灯火通明。 去往两座山头的大地之上,还有一条缓缓移动的红色丝线,约莫是有一支队伍在赶路,浩浩荡荡,点燃了火把、高悬大红灯笼。 等到背剑少年走入山顶一处平坦大石岗后,已经有了旅人早早在此歇脚,架起火堆,一口大锅,沸水噗噗作响,锅内翻滚着牲畜内脏模样的各类下水。 一个背对着少年的干瘦身影,正蹲在地上,手拿一只勺子,尝了尝汤水滋味,摇摇头,又拿起脚边的瓶瓶罐罐,往里边倒去。 还有个肩挑油纸伞的女子,面朝崖外,不见容貌。 距离少年最近的,是个脸色惨白无色的年轻男子,像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将那货郎担放在一旁,堆满了各种衣饰的纸人和纸质元宝、银锭。 他们对于少年的到来,都浑然不觉,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没过多久,来了四个脚夫挑着个简陋轿子,他们轻声闷喊着号子,竹编轿子上边坐着个身披鹤氅的中年文士。 落轿后,四名精壮挑夫便杵在原地,双目无神。 那个文士腰系一条青玉材质的蹀躞,悬挂着各色官印、兵符,琳琅满目。 鹤氅文士瞥见那个清秀少年,竟是一张陌生面孔,便小有意外,犹豫了一下,沙哑开口道:这位小兄弟,是艺高人胆大,不惧瘴气,还是运道不好,误入此地,又或者是与我们是同道中人,奔着合欢山那桩艳福来的 不曾想那少年是个脾气极差的主儿,闻言只说了一个字,滚。 文士吃瘪,洒然一笑,现在的少年郎,一个个的,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卖货郎笑出声,不知是危言耸听,还是别有用意,如果不是天曹郡张氏子弟的话,那你就真是年纪轻轻就想不开了,敢这么跟我们白府主说话,是想着早死早投胎吗 鹤氅文士赶紧摆手,小兄弟莫怕,别听这个病秧子乱说,鬼话连篇,信不得,谁信谁死。 少年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眯起眼,举起那枚铜钱,透过孔洞望向鹤氅文士,竟是一副枯骨,再稍稍转移铜钱,观察起那个货郎,倒是个阳间人。 货郎有点幸灾乐祸,哈哈笑道:白府主,露馅了吧,没有想到这位小哥还有此等傍身手艺吧 鹤氅文士笑道:出门在外,跋山涉水,谁还没点三脚猫功夫,否则活不长久。 好言难劝找死鬼。 这个暂时不知身份根脚的少年,要是觉得那个货郎才是好人,就去死好了。 货郎笑道:少年郎,既然有此手段,就不看看这口锅内所煮食材是何物,还有那位撑伞的姑娘,长得到底好不好看 背对众人的女子拧转伞柄,油纸伞轻轻旋转起来。 背剑少年说道:他们对我都无杀意,看什么看,挑衅吗 货郎咦了一声,不曾想还是个懂点江湖规矩的,如此说来,肯定不是天曹郡张氏子弟了,他们可都是些眼高于顶的仙裔。 鹤氅文士点点头,吓了我一跳,差点以为是张家子弟,或是金阙派的谱牒仙师了,吃饱了撑着要来这边替天行道。 那个等着一锅肚肠煮烂的男人低声笑道:怕什么,天曹张氏不是才在这边碰了一鼻子灰,嘿,断肠人忆断肠人。 鹤氅文士叹气道:为了逼退天曹张氏,合欢山那边也是元气大伤,我有一个在山神府内当差的朋友,说没就没了。 那少年问道:合欢山那边,有什么艳福 鹤氅文士哈哈笑道:好小子,原来是同道中人,一听说这个就来劲了。 少年脸色阴沉,说话小心点,不然狗吃王八。 鹤氅文士显然没有听懂这半句歇后语。 那个走南闯北的货郎忍不住笑道:狗吃王八,找不到头。 鹤氅文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没有出手,搓手笑道:大人有大量,本府主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你一个莽撞少年置气。 少年不知是个不谙世故的愣头青,还是真有依仗的高人,反正说话是真不中听,就凭你,小爷一脚就把你裤裆里的卵蛋都给打爆,哦,你就是个骷髅架子,没卵的。 蹲在锅边的汉子直接伸手从油锅里捞起一串肠子,抬头放入嘴中,转头,满嘴油渍,朝那鹤氅文士扯了扯嘴角,含糊不清道:白府主,搁我忍不了,非要跟这个外来户过过招,手底下见真章,若真是天曹张氏或是金阙派来这边打探消息的奸细,回头白府主只需将尸体丢给合欢山,也是大功一桩,可不就是一份聘礼么。 那撑伞女子转过身,竟是无头者。 少年微微皱眉,拱手道:姑娘,对不住,无心之语。 无头女子抬起手,捂嘴娇笑状,轻晃肩膀,约莫是示意无妨。 那男子大口嚼着肚肠,问道:少年郎,姓甚名甚。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陈仁。 少侠这名字取得是不是有点,嗯 杀身成仁。 我觉得很好。 既然不是谱牒修士,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游山玩水。 男子一愣。 货郎坐在那条扁担上边,双臂环胸,既然是山泽野修,就是想要在这边找个靠山落脚 鹤氅文士微笑道:不是剑修却背剑,难道是个武把式 少年盯着这个所谓的白府主,府主哪个弹丸小国的淫祠小庙,竟敢自行开府,不怕遭雷劈吗呵,小腚儿非要拉粗屎,小心屁-眼开花以后放个屁都是一裤裆。 不光是那个鹤氅文士,就连其余几个,都给这少年的言语整懵了。 行走江湖,这样不太好吧 货郎以心声言语道:各位都悠着点,我前不久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天曹张氏出了个女子剑仙,隐藏极深,前些年才崭露头角,她还有一位贴身扈从,资质惊人,具体道龄不知,反正瞧着年少,也是一位中五境修为的剑仙了。上次张氏子弟在这边吃了大苦头,不出意外,再来这边,要么是跟青杏国国师所在的金阙派联手,要么就是那两位剑仙联袂而至了。眼前这个说话跟吃了爆竹似的背剑少年,可别是那位张氏扈从才好。 世间修道之人,就没几个不怕剑修的。 尤其是山泽野修和鬼怪之属,只要碰过剑修,别管对方境界高低,就算他们倒了大霉了,只要对方不痛下杀手,都是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鹤氅文士心中凛然,埋怨道:石壶,你不早说! 货郎笑道:白茅你也没有早问啊。 鹤氅文士问道:石壶,你消息灵通,我此次登山,就是想你一句,听说合欢山那边山神嫁女的嫁妆之一,有部兵书,消息确凿无误吗 货郎伸出手,老规矩。 鹤氅文士从袖中摸出两颗雪花钱,抛给货郎。 货郎将那雪花钱径直丢入嘴中,当场大口咀嚼起来,几缕雪白灵气从嘴角流散,被他伸手全部笼住,重新拍入嘴中,似乎还有些许残余,货郎仰头呲溜一口,悉数吸入口中,脸色布满陶醉神色,原本好似病秧子的汉子,惨白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白茅沉声道:吃饱喝足,现在可以说了吧 石壶以心声笑道:可以确定是真有这么一部兵书,只是品秩高低,就难说了,有猜是件法宝的。白茅,你说你一具冢中枯骨,生前也不是带兵打仗的武将,就是个守土失职被上司斩首示众的可怜虫,小小知县而已,要这部兵书有何用擦屁股吗 白茅拢了拢鹤氅,冷声道:这就别管了,鸟有鸟道,蛇有蛇路,你我无冤无仇,只管各走各的。 石壶点头道:各走各路,有机会就合作一把。 山顶一阵大风吹过,少年袖子猎猎作响,所背长剑,露出鞘外的剑柄微微摇晃起来,发出细微声响。 少年连忙挪步侧过身,迎风而立。 撑伞女子抬臂作扶额状。 你说你一个才四境的纯粹武夫,来这山顶做什么。 来就来了,看完风景,走就是了。 这帮疑神疑鬼的货色,忙着参加合欢山的喜宴,误以为你是个硬茬,多半不会出手阻拦你的下山。 何况白茅方才故意与你开口言语挑衅,再假装对你忌惮,不愿出手,其实就是替你挡灾了。 依旧不知道轻重利害的背剑少年,还在那边自顾自说道:那天曹郡张氏子弟,还有金阙派仙师,术法都很了不起怎么个高,你们谁领教过说来听听。 约莫是送出去两颗雪花钱的缘故,白府主心情不太好,嗤笑道:两家宗房和嫡系,都是些高不可攀的天上人物,你一个假冒剑修的蹩脚货色,少在这边丢人现眼,赶紧滚蛋,走慢了,本府主就将你炼为挑夫…… 白茅同时以心声说道:陈仁,你速速离开此地。 见那少年满脸狐疑神色,鹤氅文士立即以心声急急说道:少年,这个货郎与那架锅的汉子,是一伙的,锅内所煮下水,你真以为是牲畜的脏腑赶紧走! 你这蠢货,真以为在这无法无天的鬼蜮地界,人便比鬼好吗那两颗雪花钱……罢了,你逃不掉了,下辈子再还我吧。他们只要联手,我注定斗不过,没道理为你这种傻子搭上一条命。 那货郎站起身,陈仁,虽说今夜之前,咱俩素未蒙面,不过我作为江湖前辈,可就要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了。 鹤氅文士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没打算出手。 这可是那石壶的口头禅,他说是掏心窝子,就真会掏心窝的。 背剑少年干脆伸手绕后,将那用桃胶粘在剑鞘内的剑柄给掰下来,放入袖中,微笑道:你叫石斛注意点,别自寻死路,我可是会仙家剑术的! 如此一来,少年便背着一把空空的剑鞘。 那无头女鬼幽幽叹息,死到临头还要如此大言不惭,那就不救这少年了,救了这一次,就看少年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行事风格,在这鬼吃人、人也吃鬼的地界又能活多久。只是她难免心生疑惑,就这么个愣头青,怎么一路走到这处腹地的 不知为何,那货郎脸色剧变,正要说话间,山外异象横生,宝光熠熠,几道流彩一下子撕裂沉沉夜幕,格外扎眼。 转瞬之间就从十数里外来到山顶,只见那对少年少女,一双璧人,前者背剑,手持马鞭,骑一匹雪白骏马,后者乘鸾。 好个宝剑珠袍美少年,追风一抹紫鸾鞭。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魁梧壮汉,上身裸露,遍体鲜红色纹身。凌空蹈虚,风驰电掣,跟着前边两人。 三人飘然落地,白马与青鸾都各自化作一张符箓,被少年和少女捻在指尖,再放入怀中。 光凭这一手家当,就让鹤氅文士羡慕不已,眼馋垂涎之余,他没有忘记身形倒掠,尽量远离这几个练气士。 少女眼神凌厉,道:怎么说 那壮汉看了眼鹤氅文士,有业无孽之鬼,死后执念深重,立起淫祠,却无法成为一地英灵。 视线转移向那个背剑少年,活人,好像是个武夫。 再看那撑伞女子,无头鬼,秋分日,正午时,死于一个阳气鼎盛的刽子手。 最后望向那口油锅和汉子,练气士,好食人肉,作恶多端,比那山野作祟的伥鬼还不如。 少年冷笑道:那就斩了。 剑光一闪,便是一颗人头滚落,刚好坠入那口油锅当中,一颗脑袋在沸水中扑腾腾起伏。 少女满脸厌恶神色,袖中瞬间绽放出一道璀璨金光,将那口油锅连同头颅一并打碎。 伴随着一阵铃声,金光一旋,返回少女袖中,在空中带起一条经久不散的金色流萤。 壮汉再望向那病秧子货郎,狼狈为奸,一路货色,还是个炼成人形的妖族。 少女神采奕奕,问道:可是蛮荒余孽 壮汉摇头说道:本土妖族。 少女有些惋惜神色,这就没有战功可换了。 少年微笑道:再斩。 货郎一脚挑起货担,砸向那少年,再朝崖外纵身一跃,仍是被一道画弧剑光戳中后背心,剑光再起,又割掉头颅。 壮汉蒲扇一般大小的巴掌挥出,随便将那只货郎担打成齑粉。 少年嗤笑一声,雕虫小技,也想瞒天过海。 少女摘下腰间一串金色铃铛,轻轻一晃,崖外一缕黑烟砰然散开,化作数百张白纸,少年双指并拢,轻轻一划,飞剑如获敕令,雪白剑光在崖外纵横交错,将那些白纸搅了个粉碎,壮汉再张开嘴一吸,便将那散乱的妖族精血凝为一粒珠子,连同妖丹一并吞入腹中。 一时间山顶唯有风声。 撑伞女鬼也已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选择站在背剑少年身边。 鹤氅文士咽了口唾沫,既然对方没有赶人下山,那他就打算开口求饶了。 这个丫头片子,明摆着是一位来自金阙仙府的嫡传仙师,故而才有资格拥有一位朱兵神将担任扈从。 至于那少年,更不谈了,分明是一位剑仙! 这还是白府主这辈子第二次见到剑仙。 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背剑少年,率先开口打破寂静,双手负后,望向那个瞧着像是同龄人的少年,点点头,脸上流露出几分前辈看晚辈的赞赏神色,沉声道:不曾想还能在这种鬼地方,遇到一个同道中人。 站在最后边的鹤氅文士,都被这个叫陈仁的少年给整懵了,你小子真是要脸不要命啊,有本事说大话的时候手别抖啊。 所幸那少年剑仙根本没搭理这个脑子有坑的。 少女轻声问道:张姐姐何时赶来是与我们在合欢山那边碰头吗凭我们几个,能不能一路从山脚杀到那两处山中府邸 少年皱眉道:我家主人未必会来,所以这场外出历练,必须生死自负。 少女脸色看似失落,实则心中窃喜。 一座高山内外,黑云连鸟道,青壁带猿声。 撑伞女鬼看着那双身份高高在天的少年少女,只是世间喜欢好像都一般,低低在地。 她喜欢他,他喜欢她,就是不知道那个她又会喜欢哪个他。 鹤氅文士叫苦不已,原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山巅才来了三条惹不起的过江龙,怎么连合欢山那边的地头蛇都赶来了,难不成这就要狭路相逢,来上一场厮杀 那背剑少年还在那边说些臭不要脸的言语,白府主,只管放一百个心,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鹤氅文士苦笑道:那我谢谢你啊。 背剑少年点头道:我与姓白的,历来投缘。既然是自家兄弟,无需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