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九章 一脚七境(第1页)
一袭青衫,瞬间掠出祖师堂,就像一条青色瀑布,从青萍峰之巅流泻至山门口。 崔东山嗑着瓜子,笑道:议事暂缓,暂缓片刻,我们先喝茶就是了。 裴钱原本想要跟着师父去山门口迎接李宝瓶,大白鹅却笑着朝她摇摇头。 裘渎、陶然这拨刚上山没多久的祖师堂成员,还有叶芸芸这些客卿,自然都会倍感奇怪,不知是何方神圣,值得陈山主如此兴师动众,好像天大事情都可以暂时搁下,二话不说就直奔山脚了,甚至就连在祖师堂这边说句话的功夫都不愿意浪费,这可不像是陈平安的一贯作风。 崔东山突然眼睛一亮,大师姐,我晓得咱们落魄山门风由来的最大功臣了! 裴钱瞪眼道:别扯到宝瓶姐姐身上去! 落魄山年轻一辈,要么怕崔东山,要么怕裴钱。 但是像白玄这些很晚才进入落魄山的孩子,可能都不太清楚,大白鹅也好,裴钱也罢,在某人那边,都会跟平时不一样。 崔东山曾经被那个人拿着印章往脑袋上盖印,小时候就能将几个老捕快骗得团团转的裴钱,也曾心甘情愿乖乖当那人的小跟班,经常一起抄书,至于李槐,当年在小镇乡塾求学时,更是连裤衩都被丢到树上去,哭得一脸眼泪鼻涕,关键还不记那人的仇。 山门口,陈平安飘然落地,笑容灿烂。 李宝瓶咧嘴笑道:小师叔,新年好! 红棉袄女子,手持绿竹杖,佩狭刀祥符,腰悬一枚雪白酒葫芦,身材修长,大姑娘了。 陈平安看了眼那枚养剑葫,李宝瓶赧颜道:小师叔,我不常喝酒的,偶尔看书乏了,提提神,跟酒虫搬救兵,去跟瞌睡虫打架嘛,胜多输少! 陈平安轻声笑道:这算什么,小师叔都快是个酒鬼了。走,小师叔带你上山逛逛,今天刚好是宗门庆典,咱们先去祖师堂坐一会儿,小师叔还有点事情要聊,你就当补上那场观礼了。我们脚下这处山头,叫仙都山,旁边两座,分别是云蒸山和绸缪山,都是你崔师兄取的名字。 李宝瓶使劲点头,然后她指了指宗门匾额,青萍剑宗,名字就尤其好啊,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既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说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寓意多多且美好,崔师兄能想到这么好的名字,真是难为他了,估计翻烂了辞典,才碰运气想出来的。 陈平安笑眯眯道:这个宗门名字,是小师叔自己取的。 李宝瓶一双漂亮灵动的眼眸,眯成月牙儿,故意叹了口气,唉,半点不意外的事。 陈平安就要伸手去帮忙牵马,李宝瓶连忙摇头道:它不用上山,留在山脚好了。今儿是小师叔的宗门庆典,它刚吃饱呢,要是半路拉屎,还要麻烦小师叔去找扫帚簸箕,多不像话。 陈平安忍俊不禁,道:多大点事。 李宝瓶拎起绿竹杖,大手一挥,自个儿顽去。 马蹄阵阵,看方向,是去落宝滩那边饮水了。 祖师堂里边,崔东山一直摆出歪着脑袋竖耳聆听状,听到这里,朝裴钱嘿嘿笑道,怎么说服不服 陈平安带着李宝瓶缓缓走在山路上,两人拾级而上。 当那个红棉袄女子蓦然现身,青萍峰山顶这边的郁泮水被吓了一跳,这可不是什么一般意义上的缩地山河,聚宝兄,这个小姑娘,难不成是直接跨洲而来我道行浅,看个热闹都难,聚宝兄你境界高,给掂量掂量 刘聚宝的表现却有点古怪,只是眺望云蒸山吾曹峰那边的景象,对那山脚牵马的女子视而不见,对好友的询问,也是置若罔闻。 郁泮水自顾自嘀咕道:可真要说是跨洲远游,这还能带匹马传说中的拔宅飞升,也没这份天地异象吧,竟然能够裹挟中土神洲的山水气运,奇了怪哉,怎么我瞧着还有些中土穗山的道气当今天下,谁能够从山君周游那边虎口夺食,我可是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咱们这位神号‘大醮’的周山君,脾气可是一贯不太好的。 浩然天下的山水神灵,能够拥有神号的,屈指可数。如今按照文庙最新律例,暂时就只有中土五岳和四海水君有此殊荣。 刘幽州以心声说道:好像是山崖书院的李宝瓶,听说她与宝瓶洲齐渡旧庙祝林守一,还有贤人李槐,都是那位齐先生的嫡传弟子,李宝瓶好像打小就喜欢穿红衣裳,治学之余,最喜欢独自游历,前不久她在礼记学宫那边通过考校,已经是儒家君子了,李宝瓶曾经跟横渠书院的元雱有过一场辩论,我跟山上朋友借阅了那份镜花水月的拓本,根本听不懂他们俩在吵什么,按辈分,隐官大人确实能算是她的小师叔了。李宝瓶既然是文圣老爷的再传弟子,文圣老爷又与穗山关系一直很好,说不得是周山君亲自送她来这里的 郁泮水恍然道:原来是她,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刘聚宝依旧不上钩,周游确实能够将人送到别洲,但是闹出的动静,绝对不会这么小,如果真是穗山那边的神通手段,按照三山九侯先生最早对术法的界定,再联系李宝瓶如今的修为境界,想要跨洲,周游就需要一口气用上数种上古神通,搬山移景幽通,定身坐火以安魂魄,借风履水神行,那么李宝瓶双脚落地时,整个仙都山地界都会为之震动,而且穗山付出的代价注定不小,肯定会消耗一部分穗山道气,但是以周游的行事风格,这位名动天下的大醮神君,是公认的铁面无私,与文圣一脉关系再好,都不会如此假公济私。 显然是另有高人,只说对方这一手,完全可以用十四境修为视之。 所以这也是刘聚宝故意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缘由所在,浩然天下的十四境修士,就那么几个,桐叶洲这边,早先有位东海观道观的落宝滩碧霄洞主,如今已经去往青冥天下开辟道场,由于老观主的自身合道所在,当年那场仗再打下去,老观主就要被迫分担蛮荒天下那边的天时地利人和,世道越不太平,这会让老观主的修为一降再降,万一宝瓶洲守不住,说不定到时候老观主想要脱身都难了,总不能真让周密一个山上晚辈,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吧。 有个鸡汤和尚绰号的僧人神清,也去了西方佛国,极有可能,是悄悄展开了第四场护道。 老瞎子待在十万大山不挪窝,白也身在玄都观,至于那位重返十四境的斩龙之人,向来孤云野鹤。 那么极有可能,浩然天下,已经多出了一位深藏不露的十四境修士,要么就是很快就会多出了一个崭新的十四境。 有些事,是必须要假装不知道的。 郁泮水的境界是不高,玉璞境而已,眼力却是有的,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况且当年骊珠洞天那桩变故的由来,以郁泮水跟绣虎的关系,也不能算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郁泮水瞥了眼当闷葫芦的皑皑洲刘氏财神爷,啧啧道:不愧是聚宝兄,为人处世滴水不漏,难怪比我挣钱多,多太多了。 郁胖子一直好奇,难不成身边这位聚宝兄的合道之路,就是挣钱,比如……挣到浩然天下一半的神仙钱但是也不对啊,刘聚宝挣钱的本事确实天下第一,但是花钱一事,也不是一般的大手大脚,可要说刘聚宝是试图凭借花钱来换取文庙功德簿上边的功德,又不太像。其实郁泮水一直觉得看不穿身边此人,与刘聚宝相处越久,总有种雾里看花的不适之感,哪怕是绣虎崔瀺,或是白帝城郑居中,所谓的看不透,那只是他们两个脑子太好,棋力太高,但是归根结底,有些脉络,还是比较清晰的,比如崔瀺可以做得出世人眼中大逆不道的欺师灭祖,可以叛出文圣一脉,但是崔瀺绝对不会放弃他心目中的读书人身份,郑居中,即便顶着个天下第一尊魔道巨擘的身份,所思所想,亦是极高极远极深,但是郑居中的骨子里,依旧会给郁泮水一种粹然醇儒的感觉,当然,可能是郑居中故意让他郁泮水感受的一种错觉。 刘聚宝呢,则不然,反而最让郁泮水琢磨不透,根本吃不准刘聚宝到底想要干什么,好像某个最大的真相,都被刘聚宝的挣钱的事实,给掩盖了。 刘聚宝淡然笑道:日久见人心。等到真的世道太平了,你就知道我赚那些钱财的用处了。 挣钱小心,花钱大方,自家钱财不管多寡,都从正门出入,就是一家门风所在。钱要挣,积德也别耽误。 不然夜路走多了,偏门财攒得越多,就越容易出事情,还会祸及子孙。世间钱难挣,祖荫福报更难积攒。 郁泮水感慨道:会挣钱的人,多了去,真正懂得花钱的人,少之又少。 一穷二白的时候,挣点偏门钱,以此发家,无可厚非,等到有钱了,就得挣正门钱了。 否则德不配位,坐拥金山银山,福祸转换只在一夕之间,钱算什么,前人田地后人收。 大概就像崔瀺当年说的那么个道理。 大钱是上辈子带来的,书是给下辈子读的。 刘聚宝看着已经开始登山的两人,说道:我们去谪仙峰那边看看。 山路上,李宝瓶说道:小师叔,别让祖师堂那边久等了,谈事情要紧。 陈平安笑着点头,李宝瓶随后登山健步如飞,陈平安就不紧不慢跟在身边。 到了青萍峰祖师堂里边,小米粒已经早早准备好了一条椅子,按照崔东山的建议,将椅子搬到了好人山主和裴钱中间的位置。 规矩不规矩的,礼制啥的都先一边去。 李宝瓶先与众人作揖行礼,自报名号,山崖书院弟子李宝瓶。 她看了眼自己的椅子位置,朝小师叔摇摇头,陈平安便将椅子往后挪了挪,却又不至于孤零零位于后排,如此一来,李宝瓶既算观礼,也是自家人。 裴钱笑着喊了声宝瓶姐姐,帮忙倒了一碗茶水。 小米粒摸了摸额头汗水,壮起胆子从棉布挎包里边,给传说中的盟主大人放了一堆小山似的瓜子,小声说道:盟主大人,宝瓶姐姐,我叫周米粒,以前担任过骑龙巷右护法,如今是龙泉郡总舵辖下骑龙巷分舵的副舵主了。 裴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李宝瓶愣了愣,只是很快就展颜笑道:再接再厉。 如果不是今天这个黑衣小姑娘提起,李宝瓶都快忘记那块早就被自己送给裴钱的总舵盟主令牌了。 等到陈平安落座,祖师堂继续议事。 第一件事,是崔东山为青萍剑宗订立规矩,未来祖师堂收纳新人,以后青萍峰祖师堂的每一把座椅的增添,门槛都不低。 修士得是元婴,其中剑修必须是金丹,武夫需要是远游境。 而且不是说过了这条线,就一定可以拥有座椅,还得看各自在功劳簿上边的记录。 第二件事,是各自道场的安排。 首席供奉米裕,嫡传弟子何辜,本命飞剑飞来峰,道场建造在仙都山的云上峰。 掌律崔嵬,弟子于斜回,本名飞剑破字令,道场建造在仙都山天边峰,仙人掌。 隋右边,弟子程朝露。道场在仙都山次峰的谪仙峰,扫花台。 金丹境剑修陶然,道场在那仙都山朱砂峰。 这四位祖师堂成员,刚好都是剑修,所以道场就都在作为青萍剑宗祖山的仙都山。 崔东山笑道:陶剑仙,暂时就谁都不要举办开峰典礼了,以后等你跻身元婴境,咱们再给陶剑仙好好补上,大办一场。 陶然默然点头,没有异议。 至于元婴境什么的,做做梦就好。没有专门的金丹开峰庆典是最好,省得自己给仙都山丢人现眼。 崔东山晃了晃袖子,祖师堂地面上云雾升腾,出现一幅山水形势图,是那云蒸山和绸缪山两座辅山。 诸峰之上悬浮有不同的朱红文字,标注出诸峰山头名称。 崔东山说道:种夫子,你除了保留仙都山密雪峰府邸之外,真正处理事务的地方,我建议还是挪到云蒸山这边,而这云蒸山,我会担任首任山主,其中主峰吾曹峰,也是我的道场所在,种夫子千万别觉得是寄人篱下啊,再就是种夫子接下来,也该收几个弟子了,除此之外,犹有一事,就需要劳烦种夫子分心了,因为我打算近期就动工,在绸缪山设置一座私人书院,邀请种夫子担任首任书院山长。 种秋笑道:都没问题。 崔东山问道:大师姐,你是打算在仙都山这边单独开峰,还是云蒸山 裴钱毫不犹豫道:就在云蒸山。 她扫了一眼那幅地图,继续道:我会在青竹涧那座钓鱼亭附近搭建茅屋。 陈平安突然说道:云蒸山那边的酩酊峰,划拨给我好了。 裴钱紧紧抿起嘴。 在某种意义上,师徒双方,都曾与同一人学拳。 而那位常年待在竹楼二楼的老人,有一拳招,名为云蒸大泽式。 所以不管是裴钱选择云蒸山钓鱼亭,还是陈平安主动要求占据酩酊峰,就是这对师徒的一种默契。 崔东山微笑道:由曹晴朗来担任绸缪山景星峰的首任峰主,金丹境,按例开峰,不算坏了规矩。至于绸缪山的首任山主,暂时空悬好了。 吴钩,萧幔影,你们的道场,位于绸缪山的云梯道旁,之后建造府邸一事,你们可以自行调用符箓力士。 青同道友,道场在绸缪山的翼然坪,此峰高度仅次于吾曹峰,风景还是相当不错的,如何 青同笑着点头,抱拳道:与崔宗主先行谢过。 作为客卿,哪怕是黄庭这样的首席客卿,按例都是无法单独开峰、无山头可占的,至多是在山中有座府邸,但是一个仙府、宗门的记名供奉则不然。 除了青同的翼然坪,老虬裘渎,就被崔东山安排在绸缪山的婆娑峰,那边也是绸缪山的水源处。 显而易见,崔东山的设想,就是剑修,在祖山诸峰炼剑修行。纯粹武夫,在云蒸山。剑修之外的练气士,在绸缪山修道。 老妪硬着头皮说道:陈山主,胡楚菱跟我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师徒,她能否与你拜师学艺 对于这位旧龙宫教习嬷嬷来说,自己的修道成就如何,远远比不上醋醋的修行顺遂,有个正儿八经的好师父,大靠山。 之所以裘渎会如此心情忐忑,当然涉及到了一个山上修士往往最看重的辈分,如果醋醋真能成为陈平安的嫡传弟子,那就等于是与崔东山一个辈分了,这不是一步登天是什么故而裘渎甚至做好了一种类似为仙都山卖命的打算,只要陈平安那边不把话说死,老妪就立即心声言语,主动递交一份类似生死状的契约,而这种事,绝对不是儿戏。 陈平安摇头说道:一来我马上就要闭关,出关之后又会出门远游一趟,胡楚菱跟我拜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能连我的面都见不着,自然就更教不了她什么,此外我拿得出手的,唯有剑术和武学,又都不适合胡楚菱,要说符箓一途,我勉强懂一点门道,但是胡楚菱真想学,又可以学的话,我可以在这里与裘供奉保证一事,以后我只要在青萍剑宗这边,胡楚菱想要询问符箓一事,只管找我,都会倾囊相授。其实关于胡楚菱的拜师一事,是不必舍近求远的。 崔东山立即微笑道:裘供奉若是不嫌弃,我可以给胡楚菱当那青萍峰祖师堂谱牒上边的传道人。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崔东山是仙人境,而且除了武学是例外,算是我们崔宗主唯一的短板,此外几乎方方面面都比我这个当先生的,强多了,胡楚菱与他拜师学艺,可能除了在山上低了个辈分,其实比起成为我的弟子,跟随崔东山修道,长远看,胡楚菱的实惠更多,收获更大。 裘渎虽然小有遗憾,但是醋醋能够一跃成为崔东山的嫡传弟子,亦是天大的好事,无非是从最好变成了第二好,老妪极知足。 尤其是当陈平安亲口说出崔东山是一位仙人境,裘渎更是感慨万分,一座山头,藏龙卧虎,底蕴深不见底,不过如此。 再说了,陈平安亲口承诺,愿意与胡楚菱传授符箓一道,裘渎不敢再得寸进尺了,何况那位年轻隐官神色温和,但是说话却也直接,比如就将那辈分一事诉诸于口,所以自认再不识趣就是犯浑的老妪,立即站起身,与陈山主和崔宗主各自道谢,落座后,老妪犹豫了一下,满脸愧疚,还是坦诚说道:老身久处乡野,私心重,打的这点小算盘,让诸位看笑话了。 陈平安笑道:裘嬷嬷,千万别这么说,你帮我们青萍剑宗祖师堂议事,开了个好头。 裘渎听得一头雾水,开了个好头,什么意思只是看众人好像都觉得年轻隐官的这句话,很理所当然。 贾老神仙立即跟上,心平气和,说自家话。裘供奉敢公开说自己私心重,贫道就觉得私心半点不重。 一直皱着两条疏淡眉毛的小米粒,给贾老神仙这么一解释,就真的恍然大悟了,鼓掌鼓掌。 因为老妪扯起的话题,这就刚好涉及到了第三件事,崔宗主自己准备收徒了。 崔东山笑道:胡楚菱,还有蒋去,谢谢,崔花生,赵鸾,都会成为我的亲传弟子,记录在青萍峰金玉谱牒上边,至于谁是开山大弟子,不着急,以后再说。 陈平安疑惑道:赵鸾 崔花生不去说,少女是崔东山一手拐到骑龙巷、失散多年的妹妹,甚至崔东山收取谢谢为弟子,陈平安都没觉得有什么,至于蒋去,作为落魄山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符箓修士,他能够成为崔东山的嫡传,确实是好事,唯独赵鸾,这让陈平安气不打一处来,青萍剑宗作为落魄山的下宗,你崔东山扛着小锄头挖墙脚一事,是不是没完没了了! 因为上次落魄山宗门庆典,除了赵树下一举成为山主陈平安的嫡传,赵鸾虽未成为陈平安亲传弟子,却也已经是落魄山霁色峰的谱牒修士。此外赵鸾如今还有了个不记名的师父,正是骑龙巷那位白发童子,在剑气长城牢狱内当时化名霜降的化外天魔,后者如今在草头铺子那边,每天以落魄山唯一一位杂役弟子自居,好像非但不以为耻,还挺自满的,只是世间事,当真是无巧不成书,陈平安清晰记得当年在牢狱内,这头化外天魔曾经笑言一句,小草不自贵,已铸出山错。 小草出山,草头铺子 练气士拥有两位甚至是数位传道人,在山上,并不罕见。只不过祖师堂金玉谱牒的记录,涉及到道统法脉的归属,当然还是唯一的,修道之人,认祖归宗,是重中之重,就像青冥天下那边,道官的度师出身哪一脉,就算定下了一辈子的道统法脉。 崔东山笑嘻嘻道:先生,赵鸾修道资质那么好,待在落魄山,好像能学到的东西不多啊。 长命微笑道:我看未必吧。 韦文龙说道:崔宗主这话就说得不妥当了。 贾老神仙只需斟酌片刻,便说了一句上山下宗两边都不 且又真心的言语,贫道这些年一直是把赵鸾当亲生孙女看待的,若是鸾丫头来仙都山这边修道,到底心中不舍,私心,确是贫道私心重了。 裘渎闻言会心一笑,顿时心情轻松几分,老妪与那位目盲心不盲的道门老神仙投去和善视线。 崔东山翻了个白眼,他娘的这也能顺便与裘渎卖个好 贾老神仙,可以可以,你干脆去云蒸山那座私人书院,当个专门传授人情世故的学问好了。 因为有异议,关于赵鸾的正式师父人选,就还是按照落魄山的老规矩,先问过赵鸾本人的意愿。 之后讨论关于青萍剑宗护山供奉的人选,崔东山说会抓紧时间搞定。 而目前与青萍剑宗正式缔结盟约的盟友,暂时就只有蒲山,太平山,大泉王朝。 至于玉圭宗那边,当然还是得看先生的个人决定了。 ———— 夔州一座大湖之畔,有座规模极大的仙家渡口,名为酒钱渡。 亭亭云过,荷芰波生,鱼蟹翻菰蒲,眠鸭占陂塘,被人惊散又成双。 熙熙攘攘的仙家渡口,一男的,身材魁梧,低头哈腰,双手笼袖悄悄靠近一位瞧着不缺钱的年轻修士,轻声询问,要法袍吗 年轻人神色微动,以心声询问,什么来路是新货还是旧法袍,能有几成新 其实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在山上并不罕见,都是些来历不明、来路不正的货,但是价格就要便宜多了。 那个男人抬了抬下巴说道,你就在这里看着,有看到喜欢的,就告诉我,价格都一样,两颗小暑钱。 年轻修士愣是给这句话整蒙了。 男人说道,美人珠宝帝王印,皆是黄沙浪底来。问啥来路,甭管谁身上脱下来的,回头小兄弟你穿在身上都一样。今晚你挑个地方,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保管抹去法袍上边的所有禁制,要是不放心,可以找个高人帮忙掌眼,我做买卖,忌讳不多,就图个买卖双方都安心。 年轻修士怒道,你脑子有病吧你,滚远点! 男人叹息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干嘛骂人呢。 男人挪步走远,看样子是去找下个主顾了。 夔州与蕲州边境的一个小县城,据说来个外乡异人,衣貉裘,冠狐帽,身形魁梧,如行伍中人,语操北音。 此人身边带着三位扈从,俱是练气士,既无一国朝廷道官身份,也无山上仙府的山水谱牒,只有祖籍所在地和姓名,以及当地官府的钤印,勘验过这拨人的关牒,看着上边密密麻麻的盖章,当地县衙虽然觉得奇怪,也就没有太过上心,既然能够走过如此之多的地方,想必也不是那类依仗仙术作祟的歹人了。 一行人在城内随便找了个落脚地,据说是个常有鬼物作祟的凶宅,衙门当差的也懒得管了,晚上更夫都不敢去的地方,愿意住就住去。 宅子里边,杂草丛生,窗户纸漏风不已。 屋内桌上除了有一摞摞药书,还堆满了裁剪成长短不一的竹管,皆有孔窍。 小院子里边,放了个大水缸,装了前不久钓来的几条鱼,等着下锅呢。 小宅内三位半扈从半道友身份的,两男一女三位修士,都是青零一路走一路捡,给带在了身边。 他们境界都不低,两金丹一龙门,原本在家乡永州境内,各有道场,不敢说占据一方,作威作福,最少连那朝廷里边的道官朋友,都还是有几个的。但是这一路走得不可谓不战战兢兢,毕竟是跨州云游四方,尤其是之前路过汝州时,都没去那个赤金王朝,就已经总觉得路上遇到个武把式,就会出拳打死他们。 这要怪那个喜欢簪花的怪人,给他们一手一份的假关牒,其实他们三位,早先都是有正经身份的,完全没必要更换,但是那个青零道友,非要他们换个新身份,理由是嫌弃他们之前的名字、道号,取得太小,寓意不够好,作为练气士,取道号,多大的事,就是第二次投胎呢。故而这一路游历,他们三个顶着个假身份,陪着青零道友招摇撞骗,他们心中岂不能慌兮兮 他们在家乡永州那边,早就听说某郡有异人,行为怪诞,常年头戴三朵花,莫知其姓名,能作诗,皆神仙意。 时而身穿锦绣红衫,与高士仙官清谈玄言,时而破衣褴褛,混迹市井,与乞儿当街为伍,最喜欢说些无人可解的怪话。 双手欲遮瓶里雀,四脚只怕井中蛇。蟾光终日耀昏衢,满眼黄芽显露…… 不曾想都碰到了这么个家伙,结果都成了一条绳子上边的蚂蚱,应了那句老话,上贼船易下贼船难。 屋内患难与共的三位,有女子细长脖颈,白皙如雪,道场在那永州沔阳湖,如今这位出身精怪之属的女修,道号春社。 一位身穿锦衣的矮小男子,体型就像横着长,他来自永州境内的龙阳县青草湖,却是个自诩风流的,如今名叫吴懈,曾经自号无肠公子。 最后一个瘦长男子,道号秋夜,按照青零道友的说法,此说寓意夜黑月明,幽人披衣小立月明中。 莫名其妙就得了这么个崭新道号的他,出身自古永州之野产异蛇的那么个地方,只是此地多捕蛇人,所以炼形得道者,寥寥无几,若说走江化蛟,更是奢望。而捕蛇人当中,历史上最有名气的一个,当然还是那位年少便进入玄都观修炼仙法的女子,王孙,道号空山,她更是如今的天下十人之一。 只不过他们三个,一鹅一蛇一螃蟹,至今还不清楚那位青零道友的真实身份。 不过分别传授给了他们一部道书,传道之前,都是差不多的一套自我吹嘘、以及吓唬人说辞。 此书只会秘传有缘人。 胆敢泄露吾书者,按律罪为下鬼,族及一门。 口气恁大,结果他们三个各自按照道书修行起来,好像没屁用。 青零道友便语重心长一句,长久以往,只需坚持不懈,皇天不负有心人,总会渐入佳境的。 这三位哑巴吃黄连的道友,此刻正在研究一本佚名的厚重书籍,据说是玄都观那位老观主亲自编撰的心血之作,都是这么传的,可惜孙道长却从不承认自己写过这本书。 真是山泽野修行走江湖、趋吉避凶的必备之物。 传闻浩然天下那边,有幅搜山图,故而此书又名下水书,此书几乎在任何一座仙家渡口都有卖,价格还不贵,就两三颗雪花钱。 言简意赅,条目清晰,分门别类,都是一些老成持重的金玉良言,还介绍了天下十四州的风土人情。 那些个庞然大物的仙府、道观,门风如何,哪些老王八蛋是为老不尊的阴损货色,又有哪些小王八羔子,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哪些遇到事情,是可以停步讲一讲道理的,又有哪些不可招惹,必须躲着走,实在躲不过,真遇到事情了,晓得了对方的山头身份,只管低头认错,别认死理…… 还有不少类似志怪、掌故的短篇故事,尤其写得好,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不愧是交友遍天下的孙观主,委实当得起一句功德圆满的赞誉。 三位精怪出身的山泽野修,在那儿切磋学问,抠字眼呢,议论以后万一有幸见着了那位孙道长,传闻对山上晚辈最是和蔼可亲的老观主,自己到底是该说一句,德高望重,还是道高德重,或是年高德劭 三位同乡道友,各持己见,都有自己的道理,一个说孙道长名气大,称呼为德高望重,才最合适。一个说老观主到底是道士,所以得有个道字,还有一个说那年高,寓意活得久,本身就是最大的赞誉。 老观主没有着急登门,站在宅子外边,抚须而笑,当面听人说自己的好话,多是虚情假意的溜须拍马,只是背后赞誉,大半出乎真心。 晏琢在门外听着那三位道友的辩论,只觉得他们的脚下大道,走宽了。 就是不知道这仨,真见着了自己身边的老观主,认不得出了,估计难。 在青冥天下,除了极个别州,不知为何,从朝廷到宗门,自古就禁绝道教宫观公开使用镜花水月一事。 无肠公子蓦然抬起头,沉声道:道友止步,光天化日之下,岂可私闯民宅。 真当两金丹一龙门,是吃素的 真当这里是你们家呢 只见门外出现了一个老道长,带着个年轻胖子,还有两个公子哥,闹哄哄跨过门槛。 见那个老道士还是径直跨过门槛,走入屋内,随手拿起一部手写本药书,那页序文的开篇内容,就很有学问了,自称当今天下,医家每每喜好以王道治病,惜不知王道性燥烈,用药不慎,反增别疾,故吾舍王道,纯以霸道治之,是药皆取其魂而去其质,仅余轻清之气,便可百利而无一害。 因为知道编书之人的真实身份,孙道长倒也不觉得是对方是搞混了王霸二字。 阻拦无果的吴懈,便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晏琢开始期待这位道友在玄都观内扫地的场景了。 只见那位老道长放下书,瞥了眼吴懈,一看就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腰间光是玉佩、香囊就挂了一堆,笑着打趣一句,这位小哥,当包袱斋摆摊呢,贫道回头帮你介绍个同道中人 若非出门在外,桌上又有写满金玉良言的那本著作放着,不然吴懈就要破口大骂了,少不得要回一句,要不要本大爷送你去见老祖宗。 竹不论长短皆可吹,但须因材剜窍耳,你们几个,被他选为可造之材,运气还算不错。 孙道长随手拿起一截竹管,掂量一二,随口问道:带你们来此落脚的那个簪花娘们呢 毕竟那位龙师,是个两次跻身飞升境的得道之士,对方有心隐藏踪迹,真要找起来,还是有点小麻烦的。 何况孙怀中也没想着费这个劲。 三人面面相觑,都有几分狐疑,难道那个亦师亦道友的青零,竟是个女修 若是男儿,没什么,相貌粗犷,哪怕头顶簪花,好歹还能博个奇人异士的名声,可要是女子……丑是真心丑了点。 春社小心问道:老道长是问青零道友的去向 孙道长点头道:就是来找他叙旧的。 她面露为难神色,既怕对方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被仇家找上门了,又怕对方不是找茬,自己却因为泄露了踪迹,事后被青零道友记仇,害她白白吃个挂落。 结果等她用眼角余光打量起身边两位道友,都在那儿装聋作哑,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 春社只得硬着头皮问道:老道长,既然是登门拜访,要找青零道友叙旧,能否报上身份、道号 老道长笑呵呵道:不能。 吴懈给彻底惹毛了,不过依旧拗着性子,压低嗓音嘀咕一句,如此好赖不分,小心出门没朋友。 孙道长看了眼窗户,笑了笑,狗改不了吃屎,还是总想着艳女敲窗,非狐即鬼。 用膝盖想,都知道那家伙,但凡遇到这等极有可能花前月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勾当,都要嚷嚷一句,速速让开,都让我来。 很多上了年纪的修道之人,年少年老时,就是两个人。 那个龙师,却是难得的一般人,始终痴情,只是喜欢故作风流,好像就怕别人觉得他痴情。 而这个别人,其实只有一人,痴情人所痴情之人。 孙道长心中叹息一声,龙新浦这家伙,其实怪可怜的,便开口说道:贫道来自隔壁蕲州的玄都观。 春社闻言一愣,那个秋夜则将信将疑。 唯有那个吴懈,怒喝一声,与两位道友埋怨道:愣着作甚,赶紧的,咱们一起给老神仙磕几个响头! 晏琢呲牙咧嘴,只是听说了个玄都观,就这么夸张了。 孙道长摆摆手,免了,你们又不是玄都观的道士,路上相逢的都是道友,你们平白无故随便给人磕头,成何体统。 那个秋夜突然问道:这位老道长,可曾听说玄都观祖庭内,在那磨头任职的洪坪洪仙长听说前些年,高升去蕲州某国道观担任首座了。 孙道长笑着摇头道:谁没听过,道观有点大,可能贫道都没见过这个出身磨头一脉的洪仙长。不过贫道回头可以找他聊两句,怎么就逛荡去了永州,又是怎么与道友你混熟了。 一座道教宫观,有那三都五主八大执事十八头之分,这些家伙们下边又都各自管着一大帮道官。 何况是玄都观这种首屈一指的天下巨观,再加上那些祖庭之外的百多个大小道观,整个蕲州境内,属于玄都观一脉,光是有度牒的正式道官,就将近十万人。绝大多数的道官,可能这辈子都还没亲眼见过老观主一面。 何况就连玄都观的祖师堂议事,老观主也不是次次都参加的,大概十次议事,能有两三次到会,就算不错了。 秋夜脸色微变,笑道:老道长莫要当真,是我胡诌瞎编的,哪有什么出身玄都观祖庭磨头一脉的洪仙长,玄都观道官,岂是我这种出身的练气士,可以高攀得起。 晏琢有点担心这家伙的下场了。 青冥天下有句广为流传的俗语,是专门用来奉劝那些喜欢说话说一半的,不光是各州道官之间流传,就连在那各国市井坊间,都可算是妇孺皆知。 上次那个说话说一半的人,已经在玄都观里边洒水扫地了。 毕竟大玄都观的孙道长,道法高是高,小心眼得很呐。 谁与这位老观主故意卖关子,胆敢话说一半,一着不慎,就要得到一封邀请函去玄都观做客的,不去还不行。 至于所谓的邀请函,就是老观主一巴掌给你打晕,等到醒来,就已经在一间陌生屋内躺着了,脚边搁放着水桶抹布、扫帚簸箕之类的家伙什。 孙道长抚须笑道:玄都观的道官,啥时候这么高不可攀了,贫道怎么不知道贫道倒是觉得这位外放高升担任一观首座的洪仙长,若是果真与道友相熟,就很好嘛,贫道觉得将来当个观主,或是某个小国的护国真人之类的,都绰绰有余了。 晏琢立即懂了,那位洪仙长,入了老观主的法眼了。 因为老观主说去见,就肯定会真的去见他。 孙道长从袖中取出三张玄都观秘制的符印,轻轻放在桌上,与三位道友相谈甚欢,算是见面礼,都别嫌弃。 春社与那秋夜对视一眼,都不敢去接过那枚剑气与道气相互萦绕的紫金色符印。 只有吴懈,胆子大,不怕死,畏畏缩缩,小心翼翼拿起那枚符印,打了个道门稽首,再与老道长致谢。 孙道长笑道:桌上那本书,你算是白看了,今天还好,碰到了贫道,以后记得小心点,别再这么见财起意,小心着了道。 春社突然问道:敢问老道长,为何天下各脉符箓,符上都喜欢加盖一方真人法印 在青冥天下,符箓与符印,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传闻后者,可使佩戴者,上山入水百无禁忌,下可威慑伤生之徒,一切邪祟自行远之,上可达天听,通言于神人。 孙道长笑道:道理很简单,道家诸脉符箓,喜欢讲究一个世间鬼神皆受役于印,而符箓则执掌于法官之手,真人仙君,如一衙官长,衙内法官如胥吏,因此真人非法官不能为符箓,法官若无真人之印加持,其符箓……用倒是也能用,否则别座天下的那些符箓,总不是骗人的假货吧,就是不够灵验,简单说来,就是威力不大,打人不疼。至于其它天下,为何亦有大符,除了龙虎山天师府一脉,独树一帜,像那符箓于玄门下,实则秘传一印,出自三山九侯先生,论起道法渊源之高深、久远,其实半点不比白玉京大掌教的青翠城、还有庞鼎的灵宝城差了,甚至可以说是犹有过之。 三人听得一惊一乍,浩然天下的龙虎山天师府,还有那位符箓于玄,当然是听说过的。 咱们今儿,是不是碰到了个比青零说话口气更大的了 老道长你这么一口一个青翠城、灵宝城,尤其是对那老城主庞鼎直呼其名,真不怕挨雷劈吗 孙道长笑道: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贫道一声,你们那位青零道友,到底在哪儿晃荡 吴懈说道:青零前辈这会儿,可能在那座菰蒲湖那边,忙着钓鱼呢,听说那边的鲈鱼,滋味最好。 孙道长点点头,道了一声谢,指了指桌上那本书籍,说道:翻看这种书,不用太当真,可以看完就丢的。 春社摇头说道:孙道长,这是本好书。 尤其是一些个篇幅极短的志怪故事,寥寥百余字,就写得饶有趣味。 孙道长笑了笑,不以为然道:那是你们还没有看过真正的好书,以后等到看书看得多了,就知道如今之钟情,无非是错爱了,纯粹浪费光阴呢。 吴懈小心翼翼提醒道:老道长,说这话,悠着点。听说写这本书的……跟老道长一样,都出自玄都观呢。 孙道长微笑道:我们翻书人骂写书人几句,又怎么了,那是给面的事儿,别不知好歹。 最烦那写短篇的,喜欢炫技,华而不实。尤其是是写那长篇故事的,裹脚布不说,磨磨唧唧不爽利,落笔该痛快处,偏要笔锋一转,写那些有的没的去了,这叫游手好闲,说句难听的,就是拿搅屎棍当筷子,往好酒里兑水,骂人几句,都是轻巧了。 要是贫道看某本书看得不爽了,就直接去把那个写书人抓到玄都观,拿着一块板砖,每天就对着那个家伙,让那厮好好写,用心写,通宵达旦写。这种事情,贫道还真做过……几回,当然了,信不信由你们。 古人有云,注得一部古书,薪火相传,可称万世宏功。著得一部新书,文以载道,便是千秋大业。 什么叫真正的好书。 翻书看到开怀处,读完只觉得口齿留香,或者想要喝几口酒。 揪心处,只觉得心头被扎钉子,合上书后,想要喘口气都难。 会心处,与书中某人,或是某句话,一见如故,它们仿佛在书山中,等候已久。 我等文字字等我。 菰蒲湖边上,一个在酒钱渡那边忙活半天,也没能招徕到顾客的男人,重新回到湖边,头顶簪花,继续持竿垂钓。 生意难做钱难挣,混口饭吃真难。 那个头顶簪花的汉子,瞧见了凭空出现的三人,立即站起身,笑容灿烂道:孙观主,多年未见,瞧着还是这般身强体健、仙风道骨呐,不晓得如今是什么境界了,不如说出来听听,吓唬吓唬我 孙道长冷笑一声,抬起一只脚,七境。 男人看了眼老观主抬起的那只脚,以及另外那只脚,心中幽幽叹息一声,还真十四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