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六章 山中何所有(第1页)
.show-app2{width:100%;clear:both;display:block;margin:0010px0;border-radius:3px3px;border:1pxsolidf2f2f2;}.show-app2-content{float:left;width:70%;background:dff0d9;font-size:14px;padding:10px0px;color:3d783f;border-radius:3px003px;line-height:22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cover{float:left;margin:0px10px;height:40px;width:40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float:left;}.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p{margin:0;}@media(max-width:768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show-pc{display:none;}}.show-app2-contentimg{width:36px;height:36px;border-radius:50%;}.show-app2-button{background:44a048;border-radius:03px3px0;float:left;width:30%;text-align:center;padding:10px0px;color:fefefe;font-size:14px;position:relative;line-height:22px;}.show-app2-button:after{content:;width:8px;height:8px;border-radius:50%;background:ff6666;position:absolute;top:3px;right:3px;} 落魄山中。 天气清爽,一座宅子的院子里,几乎没有落脚地,一张张大竹编无眼筛子,一只只大柳条簸箕,都晒满了干红辣椒,红艳艳的, 檐下廊道里,朱敛躺在一张躺椅上,闭目养神,轻摇蒲扇。 岑鸳机今天沿着山道走桩完毕,就来这边坐一会儿。 她喜欢跟朱老先生聊天,不单单是因为朱敛带她上山,领着她走上习武之路,在落魄山上,岑鸳机也把朱老先生当做唯一的亲人长辈。 老先生会经常劝她多下山,回州城那边的家看看爹娘,说哪怕被催婚,也不要不耐烦,更不要把落魄山当做一个躲清静的地儿, 有些事情,躲不掉的,即便躲得掉当下的烦心事,也躲不过将来的后悔。 人生最徒劳无功,无非是追悔一事。异乡游子,是那漂泊不定的纸鸢。唯有心中思念,成为那根线。如果一个人对家人和故乡都没有了眷念,就真的成为一只断线纸鸢了。那么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是离离原 上草,枯荣由天不由己。老先生还说岑鸳机算运气好的了,离乡这么近,回家其实就几步路而已,不过近了也有近了的烦忧。 岑鸳机之所以喜欢跟朱老先生谈心,大概就是因为老先生说理讲话,从不拿捏长辈架子,一定要晚辈当下就将道理听进去。 朱敛笑问道:鸳机,这些年走桩,累计多少拳了 岑鸳机答道:今年开春为止,到了两百万拳,后来就不去计数了。 朱敛又问道:怎么不数了是觉得记这个没意思,还是哪天突然忘记,之后就懒得数了 岑鸳机老老实实说道:刻意记这个,练拳容易分心。好像练拳就只是为了个数字。 朱敛点点头,很好啊。公子曾经与我私底下说过,什么时候岑姑娘不去刻意记住递拳次数,就是拳法登堂入室之时。 岑鸳机说道:山主学拳天赋确实比我好太多。 她是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此事。 朱敛问道:还有呢 岑鸳机老老实实摇头道:没有了。 朱敛笑呵呵道:人嘛,都喜欢喜欢喜欢之人,讨厌讨厌之人。 说得绕口。 不过岑鸳机又不笨,听得明白。 岑鸳机解释道:我并不讨厌陈山主,他人挺好的,就是当年第一印象差了点,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后来在山上,我不怎么理睬山主,其实是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什么。 理解。朱敛点点头,鸳机,说实话,公子对你的拳法一途,一直都是很看好的。如果不是明知道你不会答应,还担心你会多想些有的没的,公子都要收你为嫡传弟子了,嗯,就像那个赵树下。公子的这种看好,不是觉得你或赵树下,将来一定会有多高的武学成就,就只是觉得落魄山上的武夫,纯粹分两种,一在拳法一在心,前者拳意上身、了 悟拳理、通达拳法极快,后者要相对不起眼些,持之以恒,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和视线。 岑鸳机有些惊讶,轻轻嗯了一声,山主的想法蛮好。 岑鸳机坐在廊道一旁的竹椅后,朱敛手里蒲扇的摇晃幅度就大了些。 朱敛带着笑意,喃喃道:驿柳黄,溪涨绿,人如青山心似水。青山矗立直如弦,尚有来龙去脉,人生孤立,心不在焉,何其伤也。 岑鸳机只是听着便有些淡淡的伤感。 朱敛转头笑道:元宝是喜欢曹晴朗的,对吧 岑鸳机忍住笑,点头道:她很喜欢曹晴朗,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反正每次曹晴朗在门口那边看门翻书,元宝都会故意加快脚步,匆匆转身登山练拳。 朱敛继续道:那么元来那小子偷偷喜欢你,你是不是偷偷知道 岑鸳机微微脸红,知道是知道,可我不喜欢他啊。 朱敛放下蒲扇,轻声道:观海者难为水,痴心者难为情呐。 男女情爱之苦乐,不过是意中人变成了忆中人,或是心上人变成了枕边人。 在岑鸳机这边,即便是一样的话,从朱老先生和郑大风嘴里说出,就是大不一样的意思。 一个是久经沧桑的和蔼老者,一个是管不住眼睛的下流胚子,幸好郑大风还算有贼心没贼胆,从不对她毛手毛脚。 岑鸳机突然说道:山主又出门远游了。 朱敛嗯了一声,缓缓道:一人忙碌,世道就能得闲。 ———— 骑龙巷两座铺子的掌柜活计,人数越来越多。 压岁铺子代掌柜石柔,绰号阿瞒的周俊臣,前不久还多出一个名叫箜篌的白发童子。隔壁草头铺子的代掌柜,目盲老道士贾晟,龙门境的老神仙。除了一对师徒,赵登高和田酒儿。又来了个名叫崔花生的少女,自称是崔东山的妹妹,差点没把陈灵均笑死 。 陈灵均今儿在行亭那边跟白老弟唠嗑完毕,就一路晃荡到小镇,大摇大摆走入压岁铺子,大笑着招呼道:箜篌老妹儿! 被陈灵均昵称一声老妹儿的箜篌,也就是那位貌若稚童的飞升境化外天魔,岁除宫吴霜降的道侣。 白发童子暂时还是落魄山的外门杂役弟子,在这边铺子打杂帮忙。 它给自己取了个化名,就叫箜篌。 可是陈灵均哪里知道这个年少白发的可怜矮冬瓜,是个什么境界,又有什么身份背景,靠山是谁。 只知道是自家老爷在游历路上捡来的小丫头片子,陈灵均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裴钱和小米粒被老爷带回小镇的时候,都没啥境界。 这会儿白发童子背对着陈灵均,嘴里边正叼着一块糕点啃,两只手里边拿了两块,眼睛里盯着一大片。 忙着呢。 没空搭理那个咋咋呼呼的青衣小童。阿瞒看着那个只比监守自盗稍好点的白发童子,孩子颇有怨气,都不当小哑巴了,吃吃吃,就知道记账记账,记个锤儿的账。就她那点薪水,什么时候能够补上窟窿,山 主又是个光有钱不大气的,隔三岔五就喜欢来这边查账,到最后还不是我们掌柜难做人。 阿瞒还是气不过,打水漂还有个响儿,吃东西没个声响,也算本事了。 石柔姐姐每天起早贪黑的,好不容易挣了点钱,原本是可以变成好些碎银子的,结果好了,来了个没良心的,都成了账簿上的债务数字了。再说了,这个小姑娘好像脑子有毛病,她经常在后院那边独自转圈圈,一次次振臂高呼,嚷着什么隐官老祖,威震江湖,武功盖世、隐官老祖,英俊无双,剑术无敌… … 阿瞒早就想带她去看郎中了。 白发童子这会儿听见了小哑巴的埋怨,非但没有置若罔闻,反而故意摇头晃脑。 气得阿瞒就想跟她掰扯掰扯。要不是看她是个小丫头片子,一拳下去……又得赔药钱。 石柔笑道:都是自己人,计较这些作甚。陈灵均一听这个小哑巴,竟敢对自家老爷说三道四,气得双手叉腰,瞪眼道:周俊臣,说话小心点啊,我认识你师父,跟她是一辈儿的,你师父又认识小镇的所有屠子, 你自己掂量掂量。 阿瞒呵呵道:你认识我师父我还认识我师父的师父呢。说话不小心咋了,你来打我啊 别的不说,落魄山有一点最好,境界啥的,根本不顶事儿。 石柔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轻声道:一家人不许说气话。 其实落魄山上上下下,石柔不太怕谁,怕的就只有崔东山,他真是什么怪话损话都说得出口,比如……遛鸟。 不过那是不堪回首的老黄历了,这些年已经好太多,尤其是只要山主在家乡这边,崔东山平时对谁都给个笑脸。 崔东山上次带了个妹妹崔花生回来,还送了一把檀木梳子给石柔,三字铭文,思美人。阿瞒踩在小板凳,趴在柜台上,板着脸伸出一只手,对陈灵均说道:别跟我扯虚的,有本事就帮她还债,然后爱吃多少就拿多少,吃没了,我亲自做去,觉着不好吃,怎 么骂我都行。 陈灵均抬了抬袖子,他娘的,陈大爷这辈子大风大浪的,坎坎坷坷,几箩筐装不满,都不稀罕多说,唯独没在钱上边栽过跟头,说吧,多少银子! 白发童子转头,腮帮鼓鼓,含糊不清道:别啊,欠着就是了,又不是不还。欠人钱好过欠人情。 陈灵均来到白发童子身边,如果不是大白鹅道破天机,还真瞧不出是个小姑娘。 之前小姑娘不是这个名字,芝兰。 然后陈灵均就不乐意了,好说歹说了一番,才让她改名为箜篌。 老妹儿,听陈大哥一句劝,小姑娘家家的,取名字,最好别带草头字。 昔年岁除宫,女官天然,道号凤首。 她最心爱之物,便是一件箜篌,龙身凤形,缨金彩,络翠藻。 白发童子腮帮鼓鼓,含糊不清道:别老妹儿老妹儿的,难听得很,赶紧换个说法。 陈灵均为难道:可你也没带把啊。让我喊你老弟,真心喊不出口。 白发童子没好气道:一边去。 陈灵均只得去隔壁铺子找贾老哥喝酒。 贾老哥一肚子的江湖道理,能说那趋炎附势之辈,只会在体面上铺展。 自古人忙神不忙,那就更需要忙里偷闲了。还说自己也曾是个风流倜傥的俊秀男子,可惜了早岁哪知世事艰的浪荡生涯。 这不比那些婆姨光棍汉的村头碎嘴,雅致多了 哥俩好,一个熟门一个熟路,很快就张罗起一个酒局,对坐喝酒,今儿陈灵均带了两坛好酒过来,贾老神仙呲溜一口,打了个颤,好酒好酒。 陈灵均盘腿坐在长凳上,嘿嘿笑道:喝酒放水两哆嗦。 老神仙拇指擦了擦嘴角,三个才对。 一老一小,哈哈大笑起来,喝酒喝酒。 贾晟来自一个中部藩属小国,一个叫亳州的地方,说家乡那边,自古就是酒乡,麻雀都能喝二两。 以至于如今连隔壁的小哑巴,都学会了骂人,不如一只亳州麻雀。 陈灵均突然皱了皱眉头,放下酒碗,心声道:骑龙巷来了几个道行不低的,贾老哥你先去后院,如果确定不是闹事的,你再出来待客。 目盲老道人笑道:不打紧,让老哥会一会…… 陈灵均说道:至少是三个元婴境。 老道人立即起身,我这就带酒儿和花生一起去后院待着,再暗中通知掌律。 陈灵均点点头,穿上靴子,独自走到铺子门口那边,以心声提醒石柔悠着点,管好箜篌和阿瞒,接下来不管有什么动静,都别冒头。 三位客人,两男一女,都是陌生面孔。 一个年轻容貌的男子,气态儒雅。一个身材敦实的汉子,有古貌气,斜挎了个沉甸甸的棉布包裹。 还有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算不得什么美人,却英姿飒爽,她腰悬一把白杨木柄的长刀。 三人从骑龙巷顶部走下,女子以心声说道:此地确实水运浓厚,龙气郁郁,不同寻常,难怪夫子当初会留在这边。 龙州地界,除了品秩极高的铁符江,还有红烛镇那边的冲澹、玉液和绣花三江汇流。 只不过如今铁符江水神杨花,转迁去了那条大渎任职。 年轻人笑道:灵均道友。 陈灵均疑惑道:你是 年轻人伸手往脸上一抹,撤去障眼法,露出在小镇这边的本来面目。 陈灵均笑道:原来是陈老夫子,好久不见。 认识对方,但是没怎么打过交道。对方早先在龙尾溪陈氏开设的学塾,担任过一段时日的夫子,听说是个嗜酒如命的老酒鬼,后来很快就出门远游了。因为声名不显,教书的本事也马虎,学塾那边也没谁 在意。因为裴钱小时候去过学塾上课,陈灵均放心不下,就偷偷去那边蹲墙头,看过几眼老夫子,好像名字叫陈真容,听大白鹅说这个外乡老先生,来自南婆娑洲,跟圣人阮邛 关系不错。 老夫子身边两人,开始自我介绍,汉子自称洛山木客,道号松脂。 女子笑容真诚,爽快道:我叫秦不疑,中土膧胧郡人氏。 陈灵均听得脑阔儿直疼,啥木客啥膧胧的,给陈大爷整懵了不是老爷在就好了,自己根本接不上话啊。 灵机一动,陈灵均喊道:贾老哥,铺子来贵客了。 目盲老道人立即飞奔出来,殷勤待客来了,刚好有张酒桌,贾老神仙与陈灵均坐同一条长凳。除了那个洛阳木客不善言辞,喝酒倒是没少喝,其余陈老夫子和秦不疑两个都是爽快人,言语无忌,有啥说啥,贾老神仙一边心里琢磨一边笑脸敬酒不停,很快就心中落定了,原来那个道号松脂的木讷男人,刚好远游至此,打算走一趟牛角山的包袱斋,而那个秦不疑听说落魄山这边纯粹武夫多,还有个武评宗师,也不是奔着什么讨教切 磋来的,她就是很感兴趣,看能不能去山上走走看看。贾老神仙就说此事不难,就是得事先跟落魄山那边打声招呼,顺便夸了一通自家山头,气佳哉,郁郁葱葱然。风化极美,儒学极盛。倒是不敢说个最字,免得有王婆卖瓜 之嫌。 秦不疑笑问道:贾掌柜,敢问你们山主,是怎么个人。 贾晟抿了一口酒,笑道:提起我们山主啊,那贫道可就谦虚不得了,恂恂温厚言辞熙熙,行事平正为人冲和。 真名其实是陈容的老夫子,哑然失笑。 这可以算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称赞了。 秦不疑笑问道:贾道长很推崇南丰先生 陈灵均听得一头雾水。贾晟放下酒碗,抚须而笑,哪里,其实是我家山主,对曾老夫子的文章,极为喜欢。还经常劝我多读呢,说尤其是南丰先生的散文,通篇娓娓道来,条理严谨,气雅意厚 ,初看似乎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回味无穷。 秦不疑笑道:不曾想你们那位陈山主,竟然独独钟情南丰先生的文章,实属意外。 相对于白也、苏子和柳七这几位,曾夫子的散文,确实没那么享誉天下。贾老神仙立即笑着解释道:也不算‘独独’,只是相对而言。我家山主,治学一道,其实最为推崇‘开卷有益’一语。山主还曾与我笑言,只因为年少时家境贫寒,未能去学塾 念书,故而后来的修行路上,常常离乡远游,刚好补上那份读书债。 秦不疑与那个自称洛衫木客的汉子,相视一笑。 算是一场相谈甚欢的酒席,南婆娑洲醇儒陈氏出身的陈容带着两位好友,去找个客栈先落脚,回头等落魄山这边的消息。 陈灵均但凡见着一个陌生人,就犯怵。 所幸还有个最靠得牢的贾老哥,酒桌之外,见谁都不虚。 早些年魏羡跟卢白象路过骑龙巷,在这边坐了会儿,贾老哥碰到魏羡,愣是怂了,后来被裴钱道破天机,才知道闹了天大笑话,魏羡所谓的海量,到底是怎么个酒量。 一路送到骑龙巷尽头,返回铺子的时候,陈灵均跳起来拍了拍贾老哥的肩膀,聊得不错。 贾老神仙抚须而笑,待人接物这种事,说句不谦虚的话,不敢说有山主一半功力,两三成,终归还是有的。 一袭雪白长袍的掌律长命,从骑龙巷台阶那边缓缓走下,在门口那边停步,她脸上有些笑意。.show-app2{width:100%;clear:both;display:block;margin:0010px0;border-radius:3px3px;border:1pxsolidf2f2f2;}.show-app2-content{float:left;width:70%;background:dff0d9;font-size:14px;padding:10px0px;color:3d783f;border-radius:3px003px;line-height:22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cover{float:left;margin:0px10px;height:40px;width:40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float:left;}.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p{margin:0;}@media(max-width:768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show-pc{display:none;}}.show-app2-contentimg{width:36px;height:36px;border-radius:50%;}.show-app2-button{background:44a048;border-radius:03px3px0;float:left;width:30%;text-align:center;padding:10px0px;color:fefefe;font-size:14px;position:relative;line-height:22px;}.show-app2-button:after{content:;width:8px;height:8px;border-radius:50%;background:ff6666;position:absolute;top:3px;right:3px;} 这个娘们,一年到头眯眼笑,可真没谁觉得她好说话,就连隔壁铺子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阿瞒,遇到了长命,一样歇菜,乖乖当个小哑巴。不料今儿长命脸上的笑意,倒是透着一股真诚。受宠若惊的贾老神仙,可不敢得意忘形,立即低头弯腰,朝那门外,双手轻轻摇晃了几下,然后一个滑步再一个侧身,摊 开一手,笑容灿烂道:掌律里边请,里边请。 长命斜靠门,与目盲老道人点头致意,再跟陈灵均说道:这一行人,多半是奔着你来的。 陈灵均如遭雷击,一跺脚,使劲摔袖子,哀嚎道:遭了哪门子孽啊!不能够啊,大爷招谁惹谁了,每天与人为善,路边蚂蚁都不敢踩一下的。 坐在隔壁铺子门口的阿瞒,站起身,来到这边,双臂环胸,问道:要不要我跟裴钱说一声。 陈灵均眼珠子急转,找裴钱,管用是管用,问题是裴钱最喜欢记账啊。 做人不能太箜篌不是 长命嗑着瓜子,笑道:朝你来的,就不能是好事登门 陈灵均咳嗽一声,朝那阿瞒挥挥手,去去去,小孩子别掺和大人事。 阿瞒扯了扯嘴,转身就走。 陈灵均补了一句,好意心领了,下次再去我那个李锦兄弟的铺子买书,只管报上我的名号。 报上他的名号,当然没屁用。毕竟报上自家老爷的名号,都一样不打折。 但是他可以偷摸一趟红烛镇啊,先把书钱垫付了,当是预支给书铺,再让李锦在小哑巴拎麻袋去买书的时候,假装优惠了。 这种小事,你这位冲澹江水神老爷,总不至于为难吧 若真的这点面子都不给,还怎么混江湖啊要不要陈大爷教教你啊 ———— 大骊京城,铜驼坊。 一位衣衫老旧的老先生蹲在一条巷弄里,刚跟人下完一局棋。 对方是下野棋挣钱,老先生就像是在当财神爷送钱散钱呢。 围棋下一局耗时太久,所以巷子这边几乎都是象棋,有些是凭真本事下棋赢钱,更多是摆些棋路刁钻的老谱残局坑人。 老先生站起身,揉捏手腕,蹦跳了两下,念叨着得我接下来要认真起来了。 气啊,输钱不说,还被一旁几个喜欢指点江山的老头子,骂作臭棋篓子。 蹲在那边赢了不少钱的,是个笑眯眯贼兮兮的年轻男人,五短身材,长得有点歪瓜裂枣,这会儿男人只担心那个穷酸老先生兜里的钱不够多。 老先生重新蹲下身,深呼吸一口气,结果一局过后,又要掏钱结账。 这个老先生的棋品真是……一言难尽,悔棋的本事比下棋更高。 几乎每走三五步,就要嚷嚷着容我悔一手。唉怎么落子放错地儿了,年纪大了,就是眼神不济事。 后来年轻男人都习惯了,只要老先生一抬头,就知道要打个商量。反正也简单,落子无悔,没得商量。 所幸给钱的时候还算痛快,愿赌服输,棋力差,棋品低,赌品还凑合。 老人似乎还是有点不服气,要是我学生在,保管输不了。 年轻男人笑道:老先生只管喊学生来,赌注彩头还可以往上涨。 老先生揪须叹气道:这不是喊不来嘛。 年轻人随口打趣道:老先生还是个桃李满天下的教书先生 瞧着很穷酸,一只棉布老旧的干瘪钱袋子,当下愈发消瘦了,刨去铜钱,肯定装不了几粒碎银子。 老先生笑道:学生倒是不多,不过个个成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年轻人笑问道:老先生的得意门生里边,难不成还出过进士、举人老爷 好刁钻的问题。 老秀才一时间有些哑然。 师徒两辈人,唯独科举功名一事,还真是唯一的软肋。 好像除了自己有个秀才功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亏得再传弟子当中,出了个曹晴朗,好苗子啊,幸甚幸甚。 见那老先生摇摇头。 男人眼中的一点炙热和希冀,也就转瞬即逝。 本以为遇到了闲云野鹤一般的某位大骊官场老人呢。那个下棋赢钱的男人,实在是赢钱赢得太过轻松,以至于老先生悔棋或是落子犹豫之时,年轻人就背靠墙壁,从怀中摸出一本版刻精良的书籍,随手翻几页书籍打发光阴 ,其实内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老秀才笑问道:老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男人摇摇头,暂时还不是,来京城参加秋闱的,我祖籍是滑州那边的,后来跟着祖辈们搬到了京畿这边,勉强算半个京城本地人。本来这么点路,盘缠是够的,只是手欠 ,多买了两本善本,就只好来这边摆摊下棋了,不然在京城无亲无故的,死活撑不到乡试。 老秀才说道:桂榜题名,饮酒鹿鸣宴,妥妥的。 何以见得莫非老先生还会看相 看相嘛,会那么一丢丢,只不过呢,圣贤有云,相人,古之人无有也,学者不道也。 男人愣了愣,然后大笑起来,挥了挥手中那本解禁没多久的圣人书籍,有理有理,不曾想老先生还是同道中人。 老秀才抚须而笑,是极是极,不曾想年轻人眼光如此老道。 男人卷起那本书,抱拳晃了晃,不管如何,那就借老先生吉言了。只要真能通过乡试,我就请老先生喝酒。 老秀才微笑不言。男人收起书籍,放入袖中,见那老先生还笑望向自己,只得一拍脑袋,恍然道:差点忘了与老先生说一声,我叫卢灵昌,放榜那天,要是中了举人,我就来这边摆摊等老 先生,要是没中,也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这敢情好。 老秀才点点头,卢老弟,容我多说两句,形相善恶,非吉凶定例,才高需忌气盛啊。 卢灵昌笑着点头称是,也没如何当真。等老子考中了举人再考进士,将来当了官再来谈什么才德配位。 老秀才起身告辞离去,卢灵昌蹲在地上,在老先生走出几步后再转头时,男人笑着挥手作别。 老秀才叹了口气,双手负后,踱步离去。 北风吹瘴疠,南风多死声。此生困坎壈,忧患真吾师。 少不解事老又懒,治学得一或十遗。水陆冰冱天冻云,一见梅花便眼清。 老秀才诗兴大发,只觉得好诗好诗,就算白也老弟在此,也要强忍住拍案叫绝的冲动吧。 人云亦云楼所在的巷子那边,李希圣身边跟着书童崔赐,一同游历大骊京城。 李希圣之前从中土神洲返回北俱芦洲后,在那个藩属小国继续书斋治学,一位老夫子突然登门拜访,之后李希圣南下途中,刚好碰到了一位少年道士和一位老观主。 其实这场重逢,对李希圣来说,略显尴尬。 那位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就很乐呵。 如今这个浩然儒生的李希圣,与师尊道祖再次相见,到底是道门稽首,还是儒家揖礼 结果李希圣先与道祖打了个稽首,再后退一步,作揖行礼。 之后李希圣就带着崔赐赶来京城,主要是先前此地动静太大,李希圣远在北俱芦洲,都心生感应。 大骊铁骑,所向披靡。 天下震动而人心不忧。 小巷门口,刘袈见那气度不俗的儒衫男子,站在了小巷外边,然后挪步向小巷这边走来。 老修士立即看了眼弟子。 少年以眼神作答,干嘛。 老修士见他不开窍,只得以心声问道:该不该拦 赵端明心声道:反正我不认识他。 确定不再看看 师父,真不认识。 文庙陪祀圣贤的挂像那么多,你小子再好好想想,拿出一点天水赵氏子弟该有的眼力。 师父你烦不烦啊,我真不认识他,半点不眼熟! 端明,你发个誓。 师父,差不多就可以了啊,不然咱俩的师徒情分可就真淡了。 刘袈放下心来,现出身形,问道:何人 李希圣笑道:我叫李希圣,家乡是大骊龙州槐黄县。 刘袈和颜悦色道:那就是与陈平安同乡了,对不住,得在此止步。 其实之前还来了个身材高大的老道长,身边跟了个多半是徒弟身份的少年道童。 也曾在这边现身,在小巷外边驻足,一老一小,并肩而立,朝小巷里边张望了几眼。 当然被刘袈拦住了,鬼鬼祟祟的,不像话。 既然是道门中人,职责所在,还怕个什么 况且那两位道士,也没什么白玉京三脉道门的道袍装束。 ———— 在陈暖树的宅子里,墙上挂了一本日历和一张大表格。 还有一本小册子,一年一本,每年大年三十夜,都会装订成册,三百五十六页,一天一页。 每天都会记账,暖树也会记录一些听到、见到有趣的琐碎小事。 所以落魄山上,其实账簿最厚、册数最多的,是暖树,都不是裴钱,自然更不是只会记载每笔瓜子开销的小米粒了。每天除了洒扫庭院,还要伺候花草,将越来越多的山上藏书分门别类,有了书,就要挑日子晒书。帮朱老先生去自家山头的那片竹林找老竹,雕刻些竹雕清供。采摘时令野菜,她还要自己酿酒,腌菜腌肉晾火腿,几条小米粒的巡山道路,也需要打理,避免杂草横生。到了年关,除了剪窗花,还要请朱老先生或是种夫子写春联,再带着小 米粒一起贴春联。此外还要礼敬灶王爷,送穷神。那么多的藩属山头,经常会有营缮事务,就需要她悬佩剑符,御风出门,在山脚那边落下身形,登山给工匠师傅们送些茶水点心。逢年过节的人情往来,山上像是螯鱼背那边,衣带峰,其实更早还有阮师傅的龙泉剑宗,也是肯定要去的,山下小镇那边,也有不少街坊邻居的老人,都需要时不时去探望一番。还要跟韦先生学记账。定时下 山去龙州那边采购。 还有老爷的泥瓶巷那边,除了打扫祖宅,隔壁两户人家,虽然都没人住。可是屋顶和泥墙,也都是要注意的,能修补就修补。因为落魄山人越来越多,因为户籍一事,就需要经常跟县衙那边打交道了,比如最近骑龙巷压岁铺子的箜篌,草头铺子的崔花生,一开始暖树担心槐黄县衙户房那边,觉得自己是个丫头片子,办事不牢靠,就会喊上朱老先生一起下山,后来余米剑仙也帮过忙,主动跟她一起去县城小镇。不过如今不需要了,户房那边与她很熟了。一个曾 经只需要喊宋伯伯的,如今都要喊宋爷爷了。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没长个儿,在县衙那边,约莫是见怪不怪,也不会议论什么。从自家那么多藩属山头搜寻而来的各类奇石,做成盆景摆设,作为文玩清供,燕子衔泥一般,不断搬到那些其实不太有人常住的宅子里边,还有朱老先生亲笔绘出的山水、花鸟、仕女画卷,不能胡乱堆砌,不然可就俗了,还要考虑如何搭配瓷器,比如养花用瓶的花器,作为文雅士人所谓的花神之精舍,首选旧藏青铜觚,其次才是瓷青 如天、细媚滋润的几种官瓷。山上的每处宅子,都需要根据主人的不同喜好,放置不同风格的文房四宝,衣柜书架,屏风壁画,栽种不同的花卉草木。所以暖树就自己搭建了一座花棚,堂花术是与朱 老先生和种夫子请教的,她也会自己翻书查阅,所以她的书架上,都是这类书籍。 哪怕人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多。山里山外,还是被一个粉裙小姑娘,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此外落魄山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不管大小,暖树几乎都一清二楚。 当然小米粒也会经常帮忙,肩挑金扁担,手持行山杖,得令得令! 今天米裕在山上乱逛,发现暖树难得闲着,坐在崖畔石桌那边发呆。 米裕走过去,笑问道:暖树,来这边多少年了 暖树赶紧起身给米剑仙施了个万福,落座后才笑道:还没到三十年呢。 米裕嗑着瓜子,轻声问道:就不会觉得无聊吗 二十多年了,每天就这么忙忙碌碌,关键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琐碎事务,好像就没个止境啊。就连他这个游手好闲的,再喜欢待在落魄山混吃等死,偶尔也会想要下山散心一趟,悄无声息御剑远游往返一趟,比如白天去趟黄庭国山水间赏景,晚上就去红烛镇那边 坐一坐花船,还可以去披云山找魏山君喝酒赏月。 暖树摇摇头,不会啊。 米裕问道:不累吗 暖树笑道:我会休息啊。 本来想说自己是半个修道之人,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境界,暖树就没好意思开口。 米裕有些无语。 前些年,有老气横秋的青衣小童,鬼灵精怪的黑炭丫头,活泼可爱的小米粒…… 如今,又有在路边行亭摆了张桌子的白玄,箜篌。 唯独粉裙女裙陈暖树,大概是性子温婉的缘故,相对而言,始终不太惹人注意。 其实就像陈灵均跟贾老神仙吹嘘的,自己可是老爷身边最早的从龙之臣,落魄山资历最老、架子最小的老前辈, 还要在裴钱认师父、大白鹅认先生之前,大风兄弟是当地人不假,可他上山晚啊。真要论资排辈,不得往后靠 再说了,还有谁陪着老爷在泥瓶巷祖宅,一起守过夜有本事就站出来啊,我陈灵均这就给他磕几个响头。 既然陈灵均的确如此,那么暖树当然也是了。 米裕突然说道:以后如果有谁欺负你,就找我。 只是话一说出口,米裕就觉得说了句废话。 哪里轮得到自己出手。 真有人敢欺负暖树的话,估计就算对方是个飞升境,都得死,而且注定毫无悬念。 所以米裕很快改口道:比如那个陈灵均又说些傻了吧唧的话,我就帮你教训他。 暖树眉眼弯弯,摆摆手,没有没有。 一个大袖飘荡的青衣小童哈哈笑道:哎呦喂,余大剑仙,在给傻丫头指点修行呢好事好事,不然总这么乌龟爬爬蚂蚁挪窝,太不像话。 米裕笑眯起眼望向暖树,暖树犹豫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点头。 米裕就拍拍手掌,站起身,朝陈灵均走去。 陈灵均察觉到不对劲,余兄,你这是要干嘛!有话好好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解不开的误会,不好商量的事! 米裕笑道:想啥呢,就是指点一下修行。 陈灵均二话不说就跑路了。 落魄山上,曾经有三个小姑娘,个头都差不多高,谁高谁矮,相差极为有数了。 经常一起躺在竹楼二楼的地板上,微风拂过,带来一阵阵的夏天蝉鸣声。 她们枕着蒲扇,等着那只放在竹楼后边池塘里的西瓜,一点一点凉透。 小小的忧愁,就是山外过路的白云,来了就走。有些胖一些,就走得慢些,有些瘦一些,就走得快一点。 山中何所有一袭青衫和所有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