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 处处杀机(第1页)
隐官一脉的剑修,都是当之无愧的修道天才,一等一的天之骄子,暂时境界不高,就只有一个原因,年纪小。 故而对于阴神出窍远游一事,自然不会陌生,只是三境练气士的阴神出窍,是稀罕事。而能够在剑气长城长久出窍,远游这方剑气沛然的天地间,半点不露痕迹,更是怪事。 只不过这类怪事发生在陈平安身上,米裕在内的剑修,甚至懒得深究。 倒是陆芝,看到更多,直接以心声询问,陈平安,你先前诱使仰止、黄鸾出手,一开始就打算让他们得逞 陈平安在丙本册子里边圈圈画画,帮着王忻水挑选出二十位己方地仙剑修,同时以心声涟漪回复陆芝:寻常钓鱼的诱饵,入了水,引来大鱼,哪怕大鱼最后被拖拽上岸,那点鱼饵,留得住吗你自己就说过,活到了仰止这个岁数的老畜生,不会蠢的。阻滞他们撤退的手段,当然还是我先来,不然我方剑仙的围杀之局,稳当不起来。 陆芝皱眉道:一旦阴神崩溃,就是大道根本受损的下场,你身为隐官,何必如此 陈平安笑道:一个三境修士的阴神,换一两头蛮荒天下的飞升境巅峰大妖,很划算的买卖。 陆芝犹豫了一下,先前陈平安的那种兜圈子言语,陆芝其实并不喜欢,所以直截了当说道:请你坦诚相待。 陈平安沉默片刻,隐官一脉想要立足,光靠那些无形的战功,不够。隐官一脉最大的问题,在于躲在幕后,太过安稳,人人是剑修,却不曾递出一两剑,在战事顺利的阶段,没有问题。但是剑气长城战损一多,隐官一脉就会招来非议,这是人之常情。所以我早早付出一点代价,就能让整个隐官一脉少受一点心境上的影响。而隐官一脉能够心无旁骛,出谋划策,排兵布阵,长远来看,剑气长城收益极大。 陆芝摇头道:你说的这些,应该是真话,但我知道你没有说出全部理由。 陈平安没有否认,有些心里话,只能先余着。陆大剑仙这会儿就别刨根问底了,没有意义。 例如师兄左右身受重创,陈平安为何没有悲恸万分当真就只是城府深,擅隐忍自然不是。 因为陈平安内心深处,希望师兄左右能够活着,并且活得问心无愧,总之绝对不能是那左右是个死。 老大剑仙在宁府演武场那边,曾言若是一个好结果,回望人生,处处善意。 即是此理。 所以陈平安对于老大剑仙当时拘押自己阴神,不许自己与师兄通风报信,要他一定小心那隐官偷袭。 事后陈平安去茅屋那边探望师兄,对老大剑仙并不生气,更无记恨。 世事少谈如果二字,没什么如果左右被上任隐官萧愻一拳打杀。 陈平安结束了这场对话,陆芝,你只管尽心尽力护阵隐官一脉,有剑即可,无需费心其他事。 陆芝难得开玩笑,隐官大人好大的官架子啊。 陈平安只得勉强学那自己的弟子学生,拿出一点落魄山的旁门左道,微笑着多说了一句:陆大剑仙剑术通神,几可登天,晚辈的官架子大不大,在前辈眼中,可不就是个拿来当佐酒菜的笑话。 陆芝一笑置之。 陈平安一心三用。 圈画出一位位丙本地仙,与负责丙本撰写的王忻水,双方随时以心声沟通细节。 关注走马道上那两幅长卷的动静,这就是隐官的职责所在,放权不是放任。 还需要仔细观察十一位剑修,聆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交流,就像是一位吏部官员在负责京察大计。 陈平安搁下笔,习惯性揉了揉手腕,没来由想起《真珠船》那本书的卷六,其中列有幼慧一条。 举目望去,在座十一位剑修,如果身在浩然天下,以他们的资质和天赋,无论是修行,还是治学,大概都有资格跻身其中。 其中又有几人的特长,尤为出类拔萃,例如那玄参,简直就是一张活地图,他对两幅画卷的关注和记忆,就连陈平安都自愧不如,玄参对战场上的每一处地理形势,例如某一处坑洼,它为何出现、何时出现、此地于双方后续厮杀,会有哪些影响,玄参脑子里都有一本极其精详的账本,其他人想要做到玄参这一步,真要上心,其实也可以,但是可能就需要耗费额外的心神,远远不如玄参这般水到渠成,乐在其中。 所以陈平安专门让玄参多写了一本战场实录,届时作为其余剑修必须浏览的一部参考书籍。 王忻水对于小规模战事的预判,拥有一种惊人的直觉,所以陈平安其实手头事务不紧张的时候,就很喜欢观察王忻水,忙里偷闲如饮酒,王忻水对于画卷上许多关键时刻的剑修出剑,都觉得不够尽善尽美,甚至是瑕疵太多,王忻水就会神色微变,或是敌方法宝的精妙配合,更让王忻水焦急不已,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王忻水为了记住这些细节,往往是眼睛死死盯住画卷,手上写字不停,字迹无比潦草,偶尔王忻水还会心情黯然,似乎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所见所想所记所写,到底有无用处,毕竟他身为隐官一脉的剑修,离着战场太远,即便置身战场,他难道还能顶替剑修出剑不成所以王忻水是表情最丰富复杂的那个人,兴许只是几个眨眼功夫,王忻水脸上就喜怒哀乐齐全了,加上王忻水喜欢自顾自碎嘴嘀咕,很有意思。 林君璧的通盘筹划,是一种类似本命神通的看家本领,只要给他足够的消息、情报去支撑起一场战局,林君璧几乎从不犯错。 郭竹酒对于意外,也就是最糟糕的场景设想,她往往快人一步,甚至是想到更远一步。 所以加上董不得与林君璧合力编撰的那本剑仙人心书,陈平安真身落座后,除了已经明言玄参单独写那战场实录,又让王忻水、郭竹酒等人也各自撰写一本随笔,先前陈平安提纲挈领的正副十二本书籍,皆以天干命名,接下来这些,好像可以用十二地支取名。 天干地支齐备,剑修居中是人和。也算是讨个好兆头。 董不得突然说道:怕就怕蛮荒天下的剑修大阵,只用一个最笨的法子向前推进,只讲他们自己的配合,其余什么都不多想,绝不贪图战功,我们的后续算计就都落了空。最头疼的地方,在于我们只要是没赚到什么,就是个亏。一旦如此,何解 陈平安抬起头,轻声笑道:可解。剑气长城攻守战,大开大合和豪杰气概惯了,其实也不太好,战场之上,置身其中,蛮荒天下的畜生们一个个托身白刃里,身边尽是战死的相熟战友,那我们就别把它们真当做没有教化、没有七情六欲的傀儡木偶,十三之争之后,妖族攻城两场,回头来看,皆是有备而来的演武历练,如今蛮荒天下更有了六十军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一处战场,都有无数人盯着,人心此物,是有感染力的。 所以想要防止对方剑阵‘稳中求不输’这个最坏情况的出现,有三事可做,第一,接下来我们的剑阵,多学齐狩,虐杀敌军。第二,可杀不可杀的,重伤而不杀,越生不如死越好,撤出战场后,这拨伤员,便是天然的怨气源泉。第三,我们挑一些吵架厉害又喜欢吵架的,例如那赵个簃与程荃两位前辈,我看就很适合,出剑之余,骂天骂地,尤其是骂那蛮荒天下的剑修,例如骂他们此次攻城问剑,其实就是一场‘认祖归宗’,这些话,剑仙必须骂,嗓门大些的年轻剑修,境界越低越好,更要骂。我们三件事做好了,就容不得蛮荒天下性命最值钱的剑修,不想着多做点什么,对方愿意多做一些,我们就有机会了。 说到这里,陈平安笑道:先前我与离真捉对厮杀,你们真以为我对他的那些言语,不恨不恼怎么可能,我当时就恨不得生嚼其肉,将那崽子抽筋剥皮。只不过因为是两人对峙而已,容不得我分心丝毫,只能压着那股情绪。可是此后两军对垒,以数万剑修对峙数万剑修,终究是那人心空闲有余地。记住,我们虽然是盯着近在咫尺的两幅画卷,如今刚刚开始尝试着去了解我方剑仙的人心脉络,但是事实上,我们更需要去设身处地,想一想蛮荒天下到底是怎么看待这场战争、以及所有战场的,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我们就有可能去未卜先知,不但顺势,更可自己造势,成为阳谋之局,由不得蛮荒天下步入局。 林君璧感触颇深,点头道:确实如此,战场之上,若是我们隐官一脉,能够将整个战场,变作一座仿佛小天地的存在,那就可以处处占尽先手。 陈平安说道:试想一下,如果我们完全了解那大祖的想法、以及十四王座巅峰大妖的诉求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众人愕然。 陈平安笑道:当然是做不到的,人力有穷尽时,懂得认命,也是本事。 郭竹酒突然说道:有了不薄的乙本正副两册,其实我可以顺藤摸瓜,再翻一翻旧隐官一脉的秘档,多了解些蛮荒天下的秘闻内幕,其实猜一猜那些大妖的想法,是可以试试看的。我肯定不会耽误正事,师父你都不用放一百个心,放一个心就够够的了…… 只是师父这个称呼,刚脱口而出,郭竹酒就立即闭嘴,有些恼火自己的说话不着调,愧疚给师父丢脸了,毕竟隐官一脉的规矩,还是要讲一讲的。 陈平安说道:喊师父不打紧,就像其余人如果喊我陈平安,而不是别别扭扭喊我隐官大人,我觉得更好。 顾见龙如释重负,笑容灿烂,只是刚要说一句公道话。 陈平安转头望去,笑道:顾兄,敢情这是承认了自己的‘别扭’这么容易就上钩了,修心不够啊。隐官大人的客气客气,你们还真就与我不客气啊如果是在浩然天下,你除了修行,靠天赋吃饭,就休想去官场、文坛和江湖厮混了。 顾见龙如丧考妣,看架势,是要被穿小鞋了 陈平安说道:先前如果不是米剑仙给出了那个答案,我其实都有些后悔抛出那个话题。诸位,我们坐在这里,做这些事情,不是我们必须要如此,不光是玄参这些外乡剑修,哪怕是董不得、庞元济这些本土人氏,也不该如此小胳膊细腿偏偏挑重担,一个不小心,是会压垮道心的,比起去城头那边畅快出剑,庞元济,你选择哪个 庞元济实诚道:出剑。 王忻水刚要说话。 陈平安脸上笑呵呵:嗯忻水也有公道话要说 王忻水立即见风使舵,隐官大人,我是想附议庞元济。 王忻水还真比较特殊,属于念头运转极快、出剑跟不上的那种天才剑修,因为境界不够高,所以战场之上,总是帮倒忙,都不能说是王忻水乱来,事实上王忻水的每一个建议,都恰到好处,但是王忻水自己无法以剑言语,他的朋友,亦是如此,所以王忻水才有了剑气长城最新五绝之一的头衔,上阵之前我可以,打架之后算我的。 所幸一直没有太过惨重的伤亡。可是王忻水对于上阵厮杀一事,心情极为复杂,不是害怕战死,而是会觉得浑身不得劲,自己本心,处处磕碰。 陈平安笑了起来,客气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可能会时常离开此地,四处走动,若有怨气,记得藏好。再就是以后出城厮杀,你们是肯定没机会了,我却可以,只管羡慕。 性情沉稳却不失灵性的邓凉问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在剑气长城是一句天大的混账话,但是在我们这边,隐官大人,还是要请你三思后行,就算真要离开城头厮杀,也注意隐蔽行踪。我们隐官一脉,没有隐官大人坐镇,沦落到必须临阵变帅,是兵家大忌。 好意心领了。这般直言不讳,就该是我们隐官一脉的规矩。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自家人说几句难听话,是好事。 陈平安说道:不过能杀我的,如那仰止、黄鸾,尚且不敢涉险出手。其余的畜生,没记性,不信邪,大可以来找我试试看。 邓凉想起了先前女子剑仙谢松花的一剑功成,便不再言语。 陈平安站起身,我去找纳兰烧苇和晏溟两位前辈聊一聊。 陈平安抓起那块隐官玉牌,挂在腰间,要找两位同道中人,聊聊倒悬山跨洲渡船的事情。这不是隐官飞剑的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需要面谈。 有些话,还真就只能他用隐官大人的身份来说才行。 行走在走马道上,神色萎靡的陈平安自言自语道:天下学问,唯夜航船最难对付。 米裕看了眼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心情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思绪。 若说先前陈平安的远游阴神坐镇隐官一脉。 是奇。 言行举止,处处给人以一种险峻惊怪之感,每一句话都用心深沉,都是在无形中积攒威严,一点一点更加攥紧隐官的权柄,甚至会让人不由自主去揣摩陈平安的心思。 那么现在的陈平安,好像心态更正。 哪个更好,米裕也说不上来。 其实都好个屁。 老子好歹是一个玉璞境剑修,在这儿倒成了最说不上话的那个,尤其是米裕想到自己与文圣一脉的那点恩怨,更是糟心不已。 米裕最后揉了揉下巴,喃喃道:我脑子当真不灵光吗 陈平安突然转头喊道:米剑仙,与我一起,估计很快米剑仙就有的忙了。 米裕硬着头皮跟上。 只是与陈平安言语过后,米裕松了口气,原来是好事,还能去倒悬山那边透口气。 不但如此,陈平安还主动问了些米裕一些想法是否可行。 米裕也就实话实说,一一否决。 这位年纪轻轻的隐官大人,似乎也谈不上如何灰心丧气。 ———— 春幡斋主人邵云岩,在倒悬山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 邵云岩今天逛了四大私宅里边的猿蹂府,水精宫和梅花园子,都是路过,远远看几眼。 因为施展了障眼法,加上邵云岩本身也不是什么抛头露面的人,所以能够认出这位剑仙的,屈指可数。 邵云岩最后找到了一座酒肆,以术法敲了门,涟漪荡漾开来,开了门,邵云岩跨过门槛,铺子里边的生意,依然冷冷清清,除了自己,一个客人都没有。 在这残存的黄粱福地,喝上一杯忘忧酒。 几乎算是所有游历倒悬山的世外高人,都要做的一件事情。 老人坐在柜台后边打盹,柜台上搁放着一只碧玉诗文八宝鸟笼,里边的那只小黄雀,与老人一般打盹。 那个名叫许甲的年轻人瞧见了邵云岩,十分开心,主要是惦念着这位春幡斋主人的那串葫芦藤,所以在众多熟人酒客眼中,以惫懒著称的许甲今儿特别殷勤,赶紧搬了一坛酒放在桌上。许甲其实与邵云岩没打过交道,但是听说这位北俱芦洲出身的剑仙,早年刚到倒悬山那会儿,曾经慕名而来,来过这里饮酒,给不起酒钱,就用那根葫芦藤上的某枚养剑葫,与酒铺要了一坛酒,喝了个烂醉如泥。后来挣了钱,有些反悔,想要按照市价,以大把谷雨钱结账,掌柜没答应,邵剑仙约莫是与掌柜怄气,就再没来过铺子喝酒。 邵云岩站在那堵墙壁下,打量了几眼,笑道:七八百年没来,竟然都快写满一堵墙了,铺子的生意这么好吗 许甲埋怨道:人比人气死人,听说剑气长城有座酒铺,卖那粗劣酒水,才开张一年多,但是那些个无事牌,都快挂满三堵墙壁了。 邵云岩与年轻伙计道了声歉,拎着那坛忘忧酒,坐回当年第一次来此喝酒的酒桌,倒了一碗酒,望向柜台那边,笑道:掌柜,那串葫芦藤已经让一个小姑娘带去了北俱芦洲的水经山,再过十几年,那枚养剑葫就会瓜熟蒂落,到时候劳烦掌柜派人多走一趟了。关于这枚养剑葫的归属,我已经与水经山打过招呼,人露面,拿走葫芦,就这么简单。 老人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瞥了眼许甲,你去不去 许甲问道:要是我离开铺子,刚好小姐回来,咋整 老人笑骂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个崽儿非要一棵树上吊死我那闺女,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段没身段,脑子还拎不清,还早就心有所属,如何配得上你 许甲怒道:我从小就在这里,见过几个女子不喜欢小姐,能喜欢谁去!喜欢你这个糟老头子啊 老人也不恼,闺女离家出走多年,铺子就一老一小,守着这么个冷清地儿,也就靠着自己弟子添些人气了,舍不得骂,骂重了,也闹个离家出走,铺子太亏本。 老人笑道:那就更应该让你滚蛋了,去外边走走瞧瞧,真正好看的女子,让你挑花了眼。 许甲点头道:我也有些想念曹慈了,在北俱芦洲拿到了养剑葫,就去中土神洲找他。 说到这里,许甲起身走到柜台那边,拎起鸟笼一阵晃荡,训斥道:你个憨货,当年为何瞧不出那陈平安的武道根脚,喜欢病恹恹装死是吧 笼中黄雀,与那青冥天下三掌教陆沉的黄雀,是同种。 只不过一个测文运,一个测武运。 邵云岩笑道:掌柜,有故事,可以说道说道 老人摆摆手,喝你的酒,只把忘忧酒当寻常酒水喝的,糟蹋好东西,要不是看在那枚养剑葫的份上,我都不稀罕卖你酒水。 邵云岩喝着酒,随口问道:水精宫还是做着日进斗金的春秋大梦,光想着挣钱,改不过来了,可是猿蹂府那边已经搬空了家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就想知道掌柜这铺子,以后开在哪里天下仙家酒酿千百种,我几乎都喝过了,能够喝过还惦念的,也就掌柜的忘忧酒,和那竹海洞天的青神山酒水了。 老人瞥了眼那个还在与鸟笼黄雀怄气的弟子,绕过柜台,自己搬了一坛酒,坐在邵云岩桌边,倒了一碗酒,各喝各的。 老人说道:我是世外人,你是局外人,自然是你更舒坦些,还瞎掺和个什么劲儿既然掺和了,我这铺子是开在眼前,还是开在天边,就算问出了答案,你喝得上酒吗 邵云岩笑问道:能说点心里话 老人点头道:铺子规矩,你是知道的,喝酒之人的醉话,半句不到外边去。 邵云岩望向酒铺大门那边,白雾蒙蒙,轻声道:早年答应过剑气长城一件事,不得不做。 老人问道:不能跑路 老人很快点头道:难。 邵云岩笑道:不用跑,只要不是大摇大摆离开倒悬山,做点鬼祟样子,就都没问题。 老人沉默片刻,既然如此,那你还敢留下你这点境界和剑术,不够看的,真是自己找死了。蠢死,确实不如醉死,行吧,我再白送你一坛酒。 邵云岩说道:剑气长城那边,隐官大人已经叛逃蛮荒天下了。 老人一挑眉头,萧愻那小姑娘,对浩然天下怨气这么大 邵云岩笑道:听说换了一位新隐官。如果掌柜猜得出来,我就不白喝铺子一坛酒,掌柜可以猜三次。 老人想了想,是当年跟着阿良捡钱最多最远的那个愁苗,还是宁姚那丫头总不会是萧愻相中的那个孩子吧,叫什么来着。 许甲说道:好像是叫庞元济。 邵云岩哈哈大笑道:白喝一坛忘忧酒,心情大好。 邵云岩一口气喝了两坛忘忧酒,醉醺醺走出了酒铺后,觉得不虚此行。 老掌柜也与他说了些趣事,例如关于第五座天下的一些内幕,大好河山千万里,一处处风水宝地、远古遗址,一座座崭新的洞天福地,虚位以待,青冥天下那边,好像也能分得一杯羹,种种匪夷所思的大道福运,静待有缘人。老掌柜最有分量的一番言语,则是连邵云岩也从未听说、甚至想都无法想象的一桩秘闻,老人说许多儒家圣人,不光是在光阴长河当中的开疆拓土、稳固天地,为此陨落得悄无声息,其实战死之人,不在少数,所幸以那位绝天地通的礼圣,始终还在,率领一位位前赴后继的儒家圣人,在天幕之外的未知远方,与某些冥顽不化的古老神祇对峙已久。 邵云岩当时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其余三座天下,无需如此吗 老掌柜摇头说道:无需如此。 邵云岩还想问其中缘由。 身为诸子百家当中的一家之祖,老人却说:不知道为好。 邵云岩一路散步,走回与那猿蹂府差不多光景的自家宅邸。 所踩之地,杀机四伏。 因为都在倒悬山之上。 ———— 与剑仙苦夏、林君璧一起游历剑气长城的边境,既没有留在城头那边杀敌,也没有跟随蒋观澄这些年轻人去往南婆娑洲。 边境就待在了那座梅花园子,与酡颜夫人下下棋,十分风花雪月。 不过今天边境离开了园子,去了捉放亭那边,看那一艘艘跨洲渡船的往返。 捉放亭被视为倒悬山最名不副实的一处景点,但是依旧每天熙熙攘攘,小小凉亭,除了深夜时分,永远人满为患。 边境没去那边凑热闹,坐在捉放亭之外的一处崖畔白玉观景台栏杆上,以心声自言自语。 边境笑问道:你不是经常吹嘘,自己与那老聋儿是旧识故交吗,老聋儿那处牢狱,根本就没有其他剑仙镇守,真没有半点可能,折腾出来点动静 没可能,少去触霉头。 边境哀叹道:我就纳闷了,蛮荒天下你们这些存在,境界都这么高了,怎么还这么死脑筋啊。 花花肠子,弯来绕去,也算大道修行 边境哪壶不开提哪壶,笑问道:害你沦落到这般境地的道老二,果真无敌手 不与他真正交手,根本不会明白这个臭牛鼻子的可怕。 边境有些遗憾:可惜宝瓶洲老龙城的那位桂夫人,没答应咱们酡颜夫人的邀请。 是很可惜,那婆姨的真身,终究是最正统的月宫种,若是她愿意共谋大事,我们胜算更多。 边境笑道:我们是你才对,我就是个身不由己的小角色。 身不由己,心却由己,你就少在这边当婊子立牌坊了。 边境说道:按照酡颜夫人的最新消息,不少心有所动的剑仙,当下处境,十分尴尬,简直就是坐蜡,估计一个个恨不得直接乱剑剁死那个二掌柜。 这一次,那位老不死没有与边境言语。 边境看着那些跨洲渡船,人人脸上多是难以遮掩的喜悦神色,边境笑道:看着这些人,还这么多,我就心情好了许多,再无愧疚。 来倒悬山,与剑气长城做生意,以物易物,最划算,满载而来,满载而归,回了本洲,一转手,就是惊人的差价。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说的就是这些做着五花八门生意的跨洲渡船。 何况越是大战期间,渡船每次往返,越是一本万利,因为有了往死里压价的筹码。 边境点头道:哪有什么对错是非,只有立场。至理名言,深以为然。 心声起涟漪,反讽 边境笑着摇头,没有,是真心觉得如此。就像拳头大是唯一的道理,我就很认可。 边境环顾四周。 很快就会换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