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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老婆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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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 江湖酒一口闷(第1页)

    隋景澄有些不太适应。    印象中的王钝老前辈,五陵国立国以来的武学第一人,号称一只手就能打遍五陵国江湖的大宗师,朝野上下,有口皆碑,无论是江湖武夫,还是士林文人,或是贩夫走卒,都说王钝老前辈是一位气度儒雅的青衫老者,琴棋书画无所不精,除了一身本事早已出神入化,更忧国忧民,曾经在边境上一袭青衫,一夫当关,拦截了一支叩关南袭的敌国骑军,为五陵国边军赢得了足够排兵布阵的时间……    陈平安率先落座,隋景澄也跟着坐下。    王钝又起身,去柜台那边拎了三壶酒,一人一壶,豪气道:我请客。    王钝往隋景澄身前放酒壶的时候,小声说道:老侍郎隋新雨的闺女,是吧模样是真好,四大美人齐名,各有千秋,没有高下之分,给咱们五陵国女子涨了脸面,比我这垫底的江湖老把式,更值得收下一块皇帝老儿的匾额,不过我得说一句公道话,你找的这位剑仙,不管是师父,还是夫君,都小气了些,只舍得分你一碗酒。    隋景澄看了一眼桌对面的陈平安,只是自顾自揭开泥封,往大白碗里倒酒,隋景澄对自称覆了一张面皮的老人笑道:王老庄主……    王钝一听就不太乐意了,摆手道:不老不老,人老心不老,喊我王庄主就行了,直呼其名,就喊我王钝,亦无不可。    隋景澄点点头,王庄主,如今那青祠国刀客萧叔夜已经死了。    王钝叹了口气,听出了这位隋家玉人的言下之意,举起酒碗抿了口酒,可我还不是垫底大篆王朝随便拎出个老家伙,身手都要比我高。    隋景澄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    王钝笑呵呵转头望向那位青衫年轻人,是一位接连在数封山水邸报上皆有大篇幅事迹的陈姓剑仙,最早的记载,应该是去往春露圃的一艘渡船上,舍了飞剑不用,仅是以拳对拳,便将一位大观王朝铁艟府的廖姓金身境武夫打落渡船,后来金乌宫剑仙柳质清御剑而过,说是一剑劈开了金乌宫护山雷云,随后两位本该结仇厮杀的同道中人,竟然在春露圃玉莹崖清一同饮茶,传闻还成了朋友,如今又在五陵国境内摘掉了萧叔夜的头颅。    王钝问道:这位外乡剑仙,不会因为我说了句你不够大方,就要一剑砍死我吧    陈平安无奈笑道:当然不会。    王钝举起酒碗,陈平安跟着举起,轻轻磕碰了一下,王钝喝过了酒,轻声问道:多大岁数了    陈平安说道:约莫三百岁。    王钝放下酒碗,摸了摸心口,这下子稍微好受点了,不然总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    隋景澄微微一笑。    虽说与自己印象中的那个王钝老前辈,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儿,可似乎与这样的洒扫山庄老庄主,坐在一张桌上喝酒,感觉更好些。    王钝压低嗓音问道:当真只是以拳对拳,将那铁艟府姓廖的打得坠落渡船    陈平安笑道:有些托大,很凶险了。    王钝笑问道:那咱俩切磋切磋点到即止的那种。放心,纯粹是我喝了些酒,见着了真正的世外高人,有些手痒。    陈平安摇摇头。    王钝说道:白喝人家两壶酒,这点小事都不愿意    王钝见那人没有改变主意的迹象,那算我求你    陈平安想了想,点头道:就按照王老前辈的说法,以拳对拳,点到即止。    王钝站起身,环顾四周,似乎挑中了旁边一张酒桌,轻轻一掌按下,四只桌腿化作齑粉,却悄无声息,桌面轻轻坠落在地。    陈平安说道:如果觉得两人跳上桌子切磋,落在旁人眼中,有些像耍戏,那么我们搬走这张桌子不就行了。    王钝愣了一下,我倒是想这么做,这不是怕你这位剑仙觉得跌份吗    两人几乎同时走上那张桌面。    隋景澄想要起身走出酒肆,陈平安伸手示意她不用起身。    王钝站定后,抱拳说道:五陵国洒扫山庄王钝,拳法小成,还望赐教。    陈平安抱拳还礼,却未言语,伸出一手,摊开手掌,有请。    报上真实籍贯姓名,不妥当。    说自己是什么陈好人,不愿意。    远处看客们哗然一片,怎的这卖酒老翁就成了王钝老前辈    只是当那老人撕去脸上的那张面皮,露出真容后,群情激动,果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钝老前辈!    王钝拳出如虹,气势汹汹,却无杀机。    那一袭青衫则多是守多攻少。    两人错身而立的时候,王钝笑道:大致底细摸清楚了,咱们是不是可以稍稍放开手脚    陈平安点点头。    街巷远处和那屋脊、墙头树上,一位位江湖武夫看得心情激荡,这种双方局限于方寸之地的巅峰之战,真是百年未遇。    王钝老前辈不愧是咱们五陵国第一人,遇上了一位剑仙,胆敢出拳不说,还不落下风。    虽说那位剑仙尚未祭出一口飞剑,但是仅是如此,说一句良心话,王钝老前辈就已经拼上身家性命,赌上了一辈子未有败绩的武夫尊严,给五陵国所有江湖中人挣着了一份天大的面子!王钝老前辈,真乃我们五陵国武胆也!    那些只敢远远观战的江湖好汉,一来既无真正的武学宗师,二来距离酒肆较远,自然还不如隋景澄看得真切。    比如她就看到前辈打算结束这场切磋的时候,一次出手骤然加快,向前一步,手腕一拧,既拍掉了王钝一拳,一掌继续向前,就要拍在王钝的面门上,应该可以将王钝一掌拍出双方脚下的那张桌面,不曾想王钝赶紧使了个眼色,前辈轻轻点头,王钝原本稍慢一筹的一拳,便与前辈那一掌几乎同时击中对方,两人一起倒滑出去两步,双方心有灵犀,皆是飘然落定在桌面边缘。    隋景澄见那王钝又开始使眼色,而那青衫前辈也开始使眼色,隋景澄一头雾水,怎么感觉像是在做买卖杀价不过虽然讨价还价,两人出拳递掌却是越来越快,次次都是你来我往,几乎都是旗鼓相当的结果,谁都没占便宜,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场不分高下的宗师之战。    最后两人应该是谈妥价格了,一人一拳砸在对方胸口上,脚下桌面一裂为二,各自跺脚站定,然后各自抱拳。    打完收工。    王钝大笑道:不曾想一位剑仙都有如此好拳法。    对方朗声道:你王钝的拳意更重,打磨得更无瑕疵。长则十年,短则五年,我还要来这洒扫山庄,与你王钝切磋拳法。    隋景澄揉了揉额头,低头喝酒,觉得有些不忍直视,对于那两位的相互吹捧,更是觉得真正的江湖,怎么好似酒里掺水似的    若是胡新丰、萧叔夜之流如此作为,她隋景澄也无所谓,可他与王钝老前辈如此厚颜无耻,让隋景澄差点天崩地裂,这辈子都不太想去碰江湖演义小说了。    王钝走到酒肆门口,高高抱拳,算是对众人行礼招呼,然后挥了挥手,都散了吧。    喝彩声与叫好声此起彼伏,然后陆陆续续散去。    王钝老前辈都如此言语了,众人自然不好继续逗留。    王钝坐回原位的时候,那个青衫剑仙已经将地上两张对半撕开的桌面捡起来,叠放在附件一张酒桌上。    王钝坐下后,喝了一口酒,感慨道:你既然如此高的修为,为何要主动找我王钝一个江湖把式是为了这个隋家妮子背后的家族希望我王钝在你们两位远离五陵国、去往山上修行后,能够帮着照拂一二    陈平安摇头道:并无此求,我只是希望在这边露个面,好提醒暗中某些人,如果想要对隋家人动手,就掂量一下被我寻仇的后果。    王钝嗯了一声,点点头,山上修道之人的尔虞我诈,其实不过是双方寿命拉长了的江湖恩怨,究其根本,没什么两样,都没什么意思。倒是你这位应该属于年轻的剑修,不太像我以往见过的山上神仙,所以请你喝酒,我倒也不觉得糟蹋了这些酒水。我这么说,是不是口气太大了    陈平安笑道:武夫修行,最是讲究脚踏实地,没有捷径,如果心气不高一些,看得远一些,还怎么步步登顶。    王钝虽然卖酒,似乎对于饮酒其实并无太多嗜好,多是小口慢饮,从无豪饮姿态,伤感道:这酒肆是开不下去喽。很多江湖人的真心话,便也听不着了。    陈平安笑问道:王庄主就这么不喜欢听好话    王钝撇撇嘴,也爱听,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听,如今更爱听,只是这么爱听好话,如果再不多听些真心话和难听话,我怕我王钝都要飘到云海里边去了,到时候人飘了,又无云海仙人的神通本事,还不得摔死    陈平安看了眼天色。    王钝笑问道:按照先前说好的,除了十几坛子好酒,还要洒扫山庄掏出点什么    陈平安说道:两匹快马,以及一个绿莺国仙家渡口的地址。    王钝疑惑道:就这样    陈平安说道:已经很多了。    王钝指了指柜台那边,越摆在下边的酒,味道越醇,剑仙随便拿。    陈平安起身去往柜台那边,开始往养剑葫里边倒酒。    打开了一坛又一坛。    五坛老酒被揭开泥封之后,王钝就坐不住了,趴在柜台那边,轻声劝说道:江湖路上,喝酒误事,差不多就可以了。    那瞧着年轻的青衫剑仙背对着王钝,手上倒酒动作没停,没事,多装些酒,一样可以省着点喝。    王钝犹豫了一下,提醒道:我可以换张脸皮,换个地方继续卖酒的。    那年轻剑仙抬起头,笑道:那我先预祝王庄主开业大吉,财源广进。    王钝见他不上道,只得继续说道:下边那几坛子老酒太烈,名为瘦梅酒,其实是我洒扫山庄的老窖藏酒,一般来此酒肆的江湖人不知酒名,哪怕掏得起银子,也根本不敢喝两碗,实在是后劲太足,所以被称为两碗晃或是三碗倒,你不妨用寻常酒水兑一兑,味道更好。    年轻人摇头道:没事,喝酒不是喝茶,不用讲究什么余味绵长,喝酒求醉,天经地义。    王钝实在忍不住了,如今庄子上贵客如云,官家人,江湖朋友,文坛名宿,都慢待不得,庄子里边储藏的那三十坛瘦梅酒,估摸着已经伤亡殆尽了,我之所以来此躲清静,也是想要好歹留住几坛子瘦梅酒,你就不体谅一二    年轻人已经打开最后一坛瘦梅酒,懊恼道:前辈为何不早说,这泥封一开,就藏不住味了,咱们先前已经在酒桌上喝得差不多,不然倒是可以尝一尝这瘦梅酒的滋味,这会儿不装入我的酒壶里,真是可惜,可惜了。罢了,既然王庄主想要留一坛自饮,做那与我只愿分一碗酒给人喝的小气之举,我还是算了,就给王庄主剩下这一坛。    王钝摆摆手,呵呵笑道:哪里哪里,只管倒酒,我王钝不是那种人,好酒赠剑仙,藏酒养剑葫,人间美事啊,好事一桩。    所以到最后,瘦梅酒一坛子没剩下。    王钝转过身,好似眼瞅着一位位闺女出嫁远方,有些伤感,不愿再看。    王钝背对着柜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离开这边不是我不愿热情待客,洒扫山庄就还是别去了,多是些无聊应酬。    然后王钝说了绿莺国那处仙家渡口的详细地址。    陈平安绕出柜台,笑道:那就劳烦王庄主让人牵来两匹马,我们就不在小镇过夜了,立即赶路。    王钝一挥手,将闻讯赶来的一位山庄弟子,从那远处街巷拐角处喊到身边,是一位面如冠玉的中年剑客,王钝武学驳杂,无论是拳法轻功,还是刀剑枪,皆是五陵国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所以一众亲传弟子当中,各有精通,赶来酒肆这位,就是深得王钝剑术真传的得意弟子,在五陵国是稳居剑术前三甲的江湖高手,见到了陈平安后,听过了师父的吩咐,离开酒肆之前,没忘记朝那位青衫剑仙抱拳行礼:洒扫山庄弟子王静山,拜见剑仙,以后剑仙若是还会路过山庄,恳请剑仙指点晚辈剑术一二。    陈平安笑着点头,好的。    王钝笑道:指点什么剑术,山上的飞剑一来一回,你王静山就输了。直说想要亲眼见识一下剑仙的本命物就是,扯什么狗屁理由,也不害臊。    王静山显然熟稔自己师父的脾气,也不觉得尴尬,面带微笑,告辞离去。    很快王静山就从山庄那边带来两匹骏马,除了王静山之外,还有两骑,是一双少年少女,是王静山的师弟师妹。    三人五马,来到距离洒扫山庄不远的这座县城。    一般的山庄人,不敢跟王静山开口一起去酒肆叨扰师父,看一看传说中的剑仙风采,也就是这两位师父最喜爱的弟子,能够磨得王静山不得不硬着头皮一起带上。    王钝与那两位外乡人没在酒肆,而是三人站在酒肆附近的客栈门口。    没有什么客套寒暄,陈平安与隋景澄翻身上马,策马远去。    那位与王静山一般背剑的少年,双手握拳,啧啧称奇道:不愧是书上所说的剑仙!    王钝笑问道:你哪只狗眼看出来的    少年是半点不怕师父王钝的,双指弯曲,指了指自己眼眸,都瞧出来了!    这个动作,自然是与师父学来的。    少女佩刀,不以为然道:我反正是没看出什么门道。    少年嗤笑道:你学刀,不像我,自然感觉不到那位剑仙身上无穷无尽的剑意,说出来怕吓到你,我只是看了几眼,就大受裨益,下次你我切磋,我哪怕只是借用剑仙的一丝剑意,你就必败无疑!    王钝一巴掌拍在少年脑袋上,傻样儿,方才那位剑仙在的时候,你咋个不说这些    少年一本正经道:剑仙气势太足,我被那股惊天动地的充沛剑意压制,开不了口啊。    王钝又是一巴掌拍过去,打得少年脑袋一晃荡,滚一边去。    少年大摇大摆走出去,转头笑道:来的路上,听说静山师兄说那翻江蛟卢大勇领教过剑仙的飞剑,我去问道问道,如果不小心再给我领略出一丝飞剑真意后,呵呵,别说是师姐了,就是静山师兄以后都不是我对手。于我而言,可喜可贺,于静山师兄而言,真是可悲可叹。    说完之后,背剑少年快步如飞。    王静山忍着笑,师父,小师弟这臭毛病到底是随谁    王钝为了撇清自己,开始胡乱泼脏水,应该是随你们的大师姐吧。    王钝的大弟子傅楼台,用刀,也是五陵国前三的刀法宗师,而且傅楼台的剑术造诣也极为不俗,只是前些年老姑娘嫁了人,竟是相夫教子,选择彻底离开了江湖,而她所嫁之人,既不是门当户对的江湖豪侠,也不是什么世代簪缨的权贵子弟,只是一个殷实门户的寻常男子,而且比她还要年纪小了七八岁,更奇怪的是整座洒扫山庄,从王钝到所有傅楼台的师弟师妹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一些江湖上的闲言闲语,也从不计较。早年王钝不在山庄的时候,其实都是傅楼台传授武艺,哪怕王静山比傅楼台年纪更大一些,依旧对这位大师姐极为尊敬。    所以少女有些打抱不平了,埋怨道:师父,可不能大师姐不在山庄了,你老人家就卸磨杀驴,这也太没江湖道义了。    王钝置若罔闻,带着两位弟子走回酒肆那边。    关了这家酒肆之后,自然是要挪窝了。    王钝坐在酒桌旁,王静山开始借此机会,与老人汇报洒扫山庄的近况,钱财收支,人情往来,皇帝御赐匾额的悬挂适宜,挑选了哪天做黄道吉日,哪个门派的哪位大侠递交了名帖和礼物,却未进庄子住下,又有谁在下榻山庄的时候与他王静山诉苦,有什么时候想要请王钝帮忙与人递话,又有哪个门派的哪位江湖老人寿宴,洒扫山庄需要谁露面去登门还礼,刑部衙门那边一位侍郎亲自寄信到了山庄,需要庄子这边派遣人手,去帮忙官府解决一桩悬疑难解的京城命案……    王钝从桌上酒壶倒酒到大白碗里边,一口一口喝着酒水,有些王静山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老人大多只是点头,就算是通过了,若是觉得不够稳妥,就开口指点几句,一些个王钝以为比较重要的注意事项,也说得事无巨细,王静山一一记下。    佩刀少女在一旁听得打哈欠,又不敢讨酒喝,只是趴在桌上,望着客栈那边的街道,偷偷想着,那位头戴幂篱的女子,到底是什么面容,会不会是一位大美人摘了幂篱,会不会其实也就那样,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惊艳不过少女还是有些失望的,那位原本以为一辈子都未必有机会见上一面的剑仙,除了年轻得让人倍感惊奇,其余好像没有一点符合她心目中的剑仙形象。    王静山说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近期热热闹闹的山庄事宜一一说完。    王静山从不饮酒,对于剑术极为执着,不近女色,而且常年素斋,但是大师姐傅楼台退隐江湖后,山庄事务,多是他与一位老管家管着内外事,后者主内,王静山主外,可事实上,老管家上了年纪,早年在江湖上落下许多病根,已经精力不济,所以更多是王静山多担待,像师父王钝跻身十人之列后,老管家就有些手忙脚乱,需要王静山出面打点关系,毕竟不少有些名气了的江湖人,就连负责接待自己的洒扫山庄弟子是什么个身份、修为,都要仔细计较,若是王静山出面,自然是颜面有光,若是王钝老前辈诸多弟子中资质最差的陆拙负责招待,那就要犯嘀咕了。    王钝提碗喝酒,放下后,说道:静山,埋不埋怨你傅师姐若是她还在庄子里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务就无需你一肩挑起了,说不定可以让你早些跻身七境。    王静山笑道:说全然不埋怨,我自己都不信,只不过埋怨不多,而且更多还是埋怨傅师姐为何找了那么一位平庸男子,总觉得师姐可以找到一位更好的。    王钝笑道:男女情爱一事,若是能够讲道理,估摸着就不会有那么多泛滥成灾的才子佳人小说了。    这类话题,王静山从不太过掺和。    事实上,哪怕是不太喜欢那位偶尔几次跟随傅师姐在山庄露面,都畏畏缩缩不讨喜的男子,王静山也都客客气气,该有的礼数,半点不缺,不但如此,还尽量约束着那些师弟师妹,担心他们不小心流露出什么情绪,到最后,难做人的,还是傅师姐。    王钝停顿片刻,有些感伤,耽误你练剑,师父心里边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但是说句不中听的,看着你能够忙前忙后,师父心里边,又很欣慰,总觉得当年收了你当弟子,传授你剑术,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可是不管如何,师父还是要与你说一句交心话。    王静山正襟危坐,师父请讲,弟子在听。    王钝笑了笑,轻声道:静山,哪天若是觉得累了乏了,实在厌倦了这些山庄庶务,想要一人一剑走江湖,莫要觉得愧疚,半点都不要有,只管大大方方找到师父,拎一壶好酒,师父喝过了酒,为你送行便是。什么时候想要回家了,就回来,休息过后,再走江湖,理该如此,就该如此。    王静山嗯了一声。    隔壁桌上的佩刀少女,有些眼眶湿润。    一想到大师姐不在山庄了,若是师兄王静山也走了,会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    但是更让少女伤感的,好像是师父老了。    王静山突然说道:师父,那我这就走江湖去了啊    王钝一愣,然后笑呵呵道:别介别介,师父今儿酒喝多了,与你说些不花钱的醉话而已,别当真嘛,哪怕当真,也晚一些,如今庄子还需要你挑大梁……    少女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趴在桌面上。    这个在自己人跟前从来没有半点宗师风范的师父,真是烦死个人。    但是大师姐傅师姐也好,师兄王静山也罢,都是江湖上的五陵国第一人王钝,与在洒扫山庄处处偷懒的师父,是两个人。    她与那个小师弟也信这件事。    因为傅楼台与王静山都曾与师父一起走过江湖。    师父这辈子数次与山上的修道之人起过冲突,还有数次近乎换命的厮杀。    而师父出手的理由,大师姐傅楼台与师兄王静山的说法,都如出一辙,就是师父爱管闲事。    但是不知为何,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傅楼台和王静山非但对师父没有半点埋怨,反而在他们的眼睛里,好像充满了光彩。    那背剑少年如风一般跑来酒肆,一屁股坐在师父王钝那条长凳上,挨着坐。    尊师重道这种事情上,王钝弟子当中,也就这少年做得出来,并且毫无顾忌。    王钝笑问道:怎么,有没有收获    少年哀叹道:那翻江蛟卢大勇说得夸张,喷了我一脸唾沫星子,害我一直需要小心挡他那口水暗器,而且卢大侠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我又不是真的神仙,琢磨不出太多的飞剑真意,所以王师兄的运气要比小师姐好,不然我这会儿就已经是师父弟子当中的第一人了。    王静山微笑道:那我回头去谢谢胡大侠嘴下留情    少年摆摆手,用不着,反正我的剑术超过师兄你,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王静山笑道:哦    少年改口道: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王静山不再说话。    虽说这个小师弟嘴上没个规矩。    可是练剑一事。    少年却是洒扫山庄最有规矩的一个。    这就够了。    王钝视线扫过三位性情各异却都很好的弟子,觉得今儿酒可以多喝一点,就起身去了柜台那边,结果愣住。    怎的多了三壶陌生酒水来    打开其中一壶后,那股清冽悠远的酒香,便是三位弟子都闻到了。    王钝哈哈大笑,落座前招呼那少女也一起拿碗落座,连王静山都一并被要求拿碗盛酒,说是让他小酌一番,尝一尝山上神仙的酒水,然后老人给他们人人碗中倒了深浅不一的仙家酿酒。    少年喝了一口,惊讶道:娘咧,这酒水带劲儿,比咱们庄子的瘦梅酒都要好喝多了!不愧是剑仙馈赠,了不得了不得!    王静山也喝了一口,觉得确实与众不同,但是依旧不愿多喝。    少女尝了一口后,倒是没觉得如何,依旧难以咽下,天底下的酒水哪有好喝的嘛    老人对那少年笑问道:你是学剑之人,师父不是剑仙,有没有觉得很遗憾    那少年喝了口仙家酒酿,大大咧咧道:那弟子也不是剑仙啊。    老人笑着点头,原本随时准备一板栗敲在少年后脑勺的那只手,也悄悄换做手掌,摸了摸少年脑袋,满脸慈祥: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少年使劲点头,然后趁着师父低头喝酒的时候,少年转头对少女挤眉弄眼,大概是想问我聪不聪明,厉不厉害,这都能逃过一劫,少吃一记板栗。    少女开始向师父告状。    王静山开始落井下石。    少年则开始装傻扮痴。    王钝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他们三人碗中的酒水倒入自己白碗中,仰头聚碗,一口饮尽。    ————    去往那个位于北俱芦洲东部海滨的绿莺国,从五陵国一路往北,还需要走过荆南、北燕两国。    都不是大国,却也不是大王朝的藩属。    荆南多水泽大湖,北燕多崇山峻岭。    但是荆南与五陵国关系一直不太好,边境上多有摩擦,只是百年以来牵扯万人边军以上的大战极少。    五陵国边军多依据北地险隘雄关,而荆南水军强悍,双方都很难敌国深入腹地,所以如果摊上喜欢守成的边境大将,就是两国边关太平,边贸繁荣的局面,可如果换了喜欢积攒小军功谋求庙堂名望的边关武将,就要小仗多如牛毛了,反正注定了不会发生倾尽国力的大战,边军怎么折腾都没有后顾之忧,两国历代皇帝多有默契,尽量不会同时使用喜欢打杀的武人坐镇边境,只不过荆南国如今外戚势大,十数年前,就有一位正值青壮的勋贵外戚主动要求外调南边,厉兵秣马,打造骑军,数次启衅,而五陵国也难得出现了一位崛起于边境、精通兵法的本土儒将,前些年负责北地防线,所以近几年就有了一系列小规模厮杀,十年前,如果不是王钝刚好游历边关,无意间挡下了荆南国的那支精骑毫无征兆地叩关突入,说不定五陵国就要沦陷一两座边境重镇,当然夺也夺得回来,只不过双方战死沙场的将士武卒,一定会是百年之内最多的一次。    陈平安和隋景澄两骑,在一处没有重兵把守的五陵国小隘,递交关牒,走过了边境,随后没有走荆南国官道,依旧是按照陈平安的路线规划,打算拣选一些山野小路过山过水,寻险访幽。    结果入境都没多久,在一处僻静径道,远观了一场狭路相逢的厮杀。    是两拨斥候,各十数骑。    南下精骑,是五陵国斥候,北归斥候,是荆南国精锐骑卒。    隋景澄疑惑道:一向是荆南国蛮子南下掠关袭扰,怎么我们的斥候主动进入敌国地界了    陈平安说道:这说明你们五陵国那位名动朝野的年轻儒将,志向不小。一个年少投军,不到十年就做到一国边境正三品大将的人物,肯定不会简单。    两骑早早离开径道,停马于路旁密林当中,拴马之后,陈平安和隋景澄站在一处树上,俯瞰战场。    荆南国一向是水军战力卓绝,是仅次于大篆王朝和南边大观王朝的强大存在,但是几乎没有可以真正投入战场的正规骑军,是这十数年间,那位外戚武将与西边接壤的后梁国大肆购买战马,才拉拢起一支人数在四千左右的骑军,只可惜出师无捷报,碰上了五陵国第一人王钝,面对这么一位武学大宗师,哪怕骑了马有那六条腿也追不上,注定打杀不成,走漏军情,所以当年便退了回去。    反观五陵国的步卒骑军,在十数国版图上一直不出色,甚至可以说是颇为不济,但是面对只重水师的荆南国兵马,倒是一直处于优势。    所以隋景澄身为五陵国人氏,觉得两拨斥候相遇后,定然是自己这一方的边军获胜。    但是战场形势竟然呈现出一边倒的结局,双方斥候遭遇之后,径道之上,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双方斥候领袖也没有半点犹豫。    两国斥候,没有任何嘶吼声,皆是沉默策马前冲。    前几轮弓弩骑射,各有死伤,荆南国斥候小胜,射杀射伤了五陵国斥候五人,荆南国精骑自身只有两死一伤。    抽刀再战。    双方一个擦身而过。    又是五陵国秘密入境的斥候死伤更多。    双方交换战场位置后,两位负伤坠马的五陵国斥候试图逃出径道,被数位荆南国斥候手持臂弩,射中头颅、脖颈。    战场另外一端的荆南国坠地斥候,下场更惨,被数枝箭矢钉入面门、胸膛,还被一骑侧身弯腰,一刀精准抹在了脖子上,鲜血洒了一地。    位于战场南方的五陵国斥候,只有一骑双马继续南下。    其实双方斥候都不是一人一骑,但是狭路厮杀,急促间一冲而过,一些试图跟随主人一起穿过战阵的己方战马,都会被对方凿阵之时尽量射杀或砍伤。    所以那位五陵国斥候的一骑双马,是以一位同僚果断让出坐骑换来的。    不然一人一骑,跑不远的。    其余五陵国斥候则纷纷拨转马头,目的很简单,拿命来阻滞敌军斥候的追杀。    当然还有那位已经没了战马的斥候,亦是深呼吸一口气,持刀而立。    沙场之上,且战且退一事,大队骑军不敢做,他们这拨骑军中最精锐的斥候,其实是可以做的,但是如此一来,很容易连那一骑都没办法与这拨荆南国蛮子拉开距离。    双方原本兵力相当,只是实力本就有差距,一次穿阵之后,加上五陵国一人两骑逃离战场,所以战力更加悬殊。    片刻之后。    就是一地的尸体。    荆南国斥候有三骑六马默默追去。    其余斥候在一位年轻武卒的发号施令下,翻身下马,或是以轻弩抵住地上负伤敌军斥候的额头,砰然一声,箭矢钉入头颅。    也有荆南国两位斥候站在一位受伤极重的敌军骑卒身后,开始比拼弓弩准头,输了的人,恼羞成怒,抽出战刀,快步向前,一刀砍下头颅。    那位年轻武卒一直面无表情,一只脚踩在一具五陵国斥候尸体上,用地上尸体的脸庞,缓缓擦拭掉手中那把战刀的血迹。    地上一具本该重伤而死的五陵国斥候,骤然间以臂弩朝向一位走近他割首领功的敌人,后者躲无可躲,下意识就要抬手护住面门。    那名年轻武卒似乎早有预料,头也不转,随手丢出手中战刀,刀刃刚好砍掉那条持弩手臂,那位被救下一命的荆南国斥候勃然大怒,瞪大眼睛,泛起血丝,大步向前,就要将那断臂斥候砍成肉泥,不曾想远处那位年轻人说道:别杀人泄愤,给他一个痛快,说不定哪天我们也是这么个下场。    那位荆南国斥候虽然心中怒火滔天,仍是点了点头,默默向前,一刀戳中地上那人脖颈,手腕一拧之后,快速拔出。    没过多久,三骑斥候返回,手中多出了那颗五陵国难逃骑卒的脑袋,无首尸体搁放在一匹辅马背脊上。    那年轻武卒伸手接过一位下属斥候递过来的战刀,轻轻放回刀鞘,走到那无头尸体旁边,搜出一摞对方收集而来的军情谍报。    年轻武卒背靠战马,仔细翻阅那些谍报,想起一事,抬头吩咐道:自己兄弟的尸体收好后,敌军斥候割首,尸体收拢起来,挖个坑埋了。    一位斥候壮汉竟是哀怨道:顾标长,这种脏活累活,自有附近驻军来做的啊。    年轻武卒笑了笑,不会让你们白做的,我那两颗首级,你们自己商量着这次应该给谁。    欢呼声四起。    最终这拨战力惊人的荆南国斥候呼啸而去。    道旁密林中的树上,隋景澄脸色惨白,从头到尾,她一言不发。    陈平安问道:为何不开口让我出手救人    隋景澄只是摇摇头。    两人牵马走出密林,陈平安翻身上马后,转头望向道路尽头,那年轻武卒竟然出现在远处,停马不前,片刻之后,那人咧嘴一笑,他朝那一袭青衫点了点头,然后就拨转马头,沉默离去。    隋景澄问道:是隐藏在军中的江湖高手    陈平安轻轻一夹马腹,一人一骑缓缓向前,摇头道:才堪堪跻身三境没多久,应该是他在沙场厮杀中熬出来的境界,很了不起。    隋景澄有些疑惑。    因为对于一位随便斩杀萧叔夜的剑仙而言,一位不过武夫三境的边军武卒,怎么就当得起很了不起这个说法    陈平安说道:天底下所有的山巅之人,可能绝大部分,都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两骑并驾齐驱,因为不着急赶路,所以马蹄轻轻,并不急促密集,隋景澄好奇问道:那剩余的人    陈平安笑道:命好。    隋景澄无言以对。    陈平安说道:有些东西,你出生的时候没有,可能这辈子也就都没有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得认命。    片刻之后,陈平安微笑道:但是没关系,还有很多东西,靠自己是可以争取过来的。如果我们一直死死盯着那些注定没有的事物,就真一无所有了。    隋景澄觉得有道理。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境遇,她就有些心虚。    陈平安笑道:生来就有,不是更好的事情吗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隋景澄大概是觉得受益匪浅,沉默片刻,转头笑道:前辈,你就让我说几句肺腑之言嘛    陈平安说道:闭嘴。    幂篱之后,隋景澄眼神幽怨,抿起嘴唇。    两骑继续北游。    见过了狭路相逢的惨烈厮杀,后来也见过那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美好画面。    还有一群乡野稚童追逐他们两骑身影的喧闹。    在一座名山大峰之巅,他们在山顶夕阳中,无意间遇到了一位修道之人,正御风悬停在一棵姿态虬结的崖畔古松附近,摊开宣纸,缓缓作画。见到了他们,只是微笑点头致意,然后那位山上的丹青妙手便自顾自绘画古松,最后在夜幕中悄然离去。    隋景澄举目远眺那位练气士的远去身影。    陈平安则开始走桩。    隋景澄收回视线后,小心翼翼问道:前辈,我如果修成了仙法,再遇到那种边境厮杀,是不是想救人就可以救人    陈平安说道:当然可以。但是你得想好,能不能承受那些你无法想象的因果,例如那名斥候被你所救,逃回了五陵国,那些谍报军情成功交到了边军大将手中,可能被搁置起来,毫无用处,可能边境上因此启衅,多死了几百几千人,也有可能,甚至牵一发而动全身,两国大战,生灵涂炭,最终千里饿殍,哀鸿遍野。    隋景澄黯然无声。    陈平安走桩不停,缓缓道:所以说修道之人,不染红尘,远离人间,不全是冷漠无情,铁石心肠。你暂时不理解这些,没有关系,我也是真正修行之后,尝试换一种视线,来看待山下人间,才慢慢想明白的。先前与你复盘峥嵘峰山巅小镇,你忘了吗那盘棋局当中,你觉得谁该被救应该帮谁那个愚忠前朝皇帝的林殊还是那个已经自己谋划出一条生路的读书人还是那些枉死在峥嵘门大堂内的年轻人好像最后一种人最该救,那你有没有想过,救下了他们,林殊怎么办,读书人的复国大业怎么办,再远一点,金扉国的皇帝与前朝皇帝,且不论人好人坏,双方到底谁对一国社稷苍生更有功劳,你要不要去知道那些明明知晓真相、依旧愿意为那个前朝皇子慷慨赴死的江湖人,又该怎么办你当了好人,意气风发,一剑如虹,很痛快吗    隋景澄轻轻点头,盘腿坐在崖畔,清风拂面,她摘了幂篱,额头青丝与那鬓角发丝扶摇不定。    陈平安来到她身边,却没有坐下,做好人,不是我觉得,做好事,不是我认为。所以说,当个修道之人,没什么不好,可以看得更多更远。    陈平安取出那根许久没有露面的行山杖,双手拄杖,轻轻晃了一下,但是修道之人多了之后,也会有些麻烦,因为追求绝对自由的强者,会越来越多。而这些人哪怕只是轻轻的一两次出手,对于人间而言,都是天翻地覆的动静。隋景澄,我问你,一张凳子椅子坐久了,会不会摇晃    隋景澄想了想,应该……肯定会吧    陈平安转头望去,这辈子就没见过会摇晃的椅子    隋景澄不说话,眨了眨眼眸,神色有些无辜。    陈平安无奈道:见也没见过    隋景澄有些羞赧。    隋氏是五陵国一等一的富贵人家。    陈平安揉了揉下巴,笑道:这让我怎么讲下去    于是他收起了行山杖,继续走桩去了。    隋景澄有些失望,也有些没来由的开心。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距离绿莺国那座仙家渡口,还远着呢,他们走得又不快。    她突然转头笑问道:前辈,我想喝酒!    那人说道:花钱买,可以商量,不然免谈。    她笑道:再贵也买!    结果那人摇头道:一看就是欠钱赊账的架势,免谈。    隋景澄哀叹一声,就那么后仰倒地,天幕中星星点点,如同最漂亮的一幅百宝嵌,挂在人间万家灯火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