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东临一党(第1页)
第二天,赵守正便按照赵昊的吩咐,开始频繁召见各位尚书都御史,就连还未正式上任的海瑞都被他请到文渊阁,进行了一番密谈。 密谈内容不得而知,但结合近来言官对张党的疯狂攻击,可想而知元辅大人定然是为了此事。 消息灵通的言官们很快聚集到六科廊中商讨对策,不光是六科给事中们,都察院的御史也都来了,真叫个同仇敌忾,士气高昂! 科道言官们被压抑的太久了。在高拱张居正相继执政的二十年里,他们被拴上狗绳,戴上口球,不许乱叫更不能乱咬。只能沦为首辅的走狗,听从他的指挥,让咬谁就得咬谁,不让咬谁就绝对不能开口。这严重矮化了科道的地位,让原本纠劾百官、谏言议政、威风八面的科道言官们,沦为了朝野的笑柄。 而且言官们也不全是沽名卖直之辈,同样不乏为了践行信念不怕牺牲的取义之士。尤其是在舍生取义会获得极高回报的情况下,就更助长了言官们直言犯上的牺牲精神。 至少他们坚信自己是伟大的、光荣的,必将名垂青史的! 可想而知,他们对张居正是多么的怨恨!自然在他们眼中,跟张居正有关的一切都是邪恶的,必须通通消灭掉! 诸位,张党肯定是蛊惑了元辅,要让他领衔上奏反对我们了!羊可立高声对齐聚一堂的众言官道:他们窃居高位,又得到了元辅的同情,领衔上奏的话,皇上怕是会顶不住压力的! 完全有可能……言官们纷纷点头,李植忧虑道:皇上一直对元辅避而不见,本身就说明他是忌惮元辅的。 是啊,他的徒孙,再加上同年、同乡,还要这些年元辅提拔的故旧,帮助过的同僚加起来怕是超过半数了。这些人都听他老人家的。哪怕是在这种时候,江东之的语气还是很尊敬的。元辅声望之隆,怕是只有当年徐阁老在位时可比了。 其实江东之本身就是歙县人,玉峰书院的学生,赵昊的三千弟子之一…… 但赵昊从不干涉普通弟子的仕途,也不对他们下达任何指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一方面,三千弟子实在太多了,他认都认不全,能给嫡传弟子操操心就不错了。二是张太师当国时,赵昊也没法过多干涉官员的任命,张居正首先就不答应!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他要提高集团干部的地位,好日后以全新的干部体系,代替腐朽的官僚体系来治理国家,就不能对身处集团外的弟子投入太多。这样才能吸引他们到集团挂职,提高集团干部的含金量。 虽然弟子们进入官场后,大体还是会报团取暖,但也难免各行其是。再说张居正和赵昊的决裂戏码表演的过于逼真。假作真时真亦假,赵昊又从来没澄清过,除了核心圈子里那批人之外,都还以为他们翁婿是真闹翻了呢。 所有像江东之这样,憋着劲儿报当年毁书院之仇的弟子大有人在。他还觉得自己是在替师父出气呢。 羊可立闻言却心下不快,沉声道:那也要看元辅是不是愿意广开言路,恢复科道的地位!要是他老人家还想像两位前任那样,我们可绝不答应! 对,不答应!那些非江南帮派系的言官马上大声附和。这种时候,他们明显是占着大义的一方,所以嗓门特别大。 江南帮的言官只能沉默以待。 李植见状朝着自己的同年,新任吏科科长邹元标递个眼色,两人便悄然进去他的值房,关门密谈。 这样不行啊。李植忧心忡忡道:元辅造成的压力太大了,他还没表态呢,外头起码一半人不做声了。 是啊。邹元标是最坚定的反张派。万历五年他刚中进士,因为替反夺情的同僚说话,被万历皇帝下旨廷杖八十。后来虽然不知何故免了廷杖,但依然活罪难逃,被发配贵州烟瘴之地,一待就是十年…… 十年里他九死一生吃尽了苦头,终于熬死了张居正,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当然要好好出出当年的恶气! 元辅要当和事佬,还真有可能把场面压下去。邹元标咳嗽两声,忧虑道:那咱们不白忙活了吗 我看,咱不能再拐弯抹角了,得直截了当来个大的!李植咬牙。 你是说邹元标压低声音道:高 对,高新郑的《病榻遗言》,可以进献给皇上了。李植点点头。 邹元标闻言面色一白,显然已经看过了那本小册子。他声音发紧道:此书来源真伪难辨。到底是不是出自高文襄公口述还两说,贸然献给皇上的话万一细查之下,证明与高拱无关,我等岂不坐了蜡 &nbssp; 怕什么,科道本来就有风闻奏事之权。李植满不在乎的哼一声,想一想道:不过确实,那上头的事儿太大,又牵扯到宫里,我们还是不要亲自出头的好。 是。邹元标点点头,他是个讲究问心无愧的人。 那就给张鲸吧。李植坏笑一声道:东厂总能查证真伪吧。 这……邹元标大皱其眉,《病榻遗言》中的两大丑角之一就是冯保,张鲸捕风捉影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去查证呢!就是假的他也要说成真的。 但那书稿在李植手中,他也不会听自己的。邹元标便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单单《病榻遗言》是不够的。却听李植话锋一转道:虽然陛下看了定然怒不可遏,却不能直接拿这本书说事儿。 那当然。邹元标点点头,《病榻遗言》说的全都是宫闱秘辛,皇帝定然恨不得天下人都不知道,又怎会用这本书掀起大狱呢 所以还需要拿另一个高来点炮,给皇上一个正大光明清算的理由!李植一攥拳,面目因兴奋而狰狞道:到那时,荆人万劫不复,我看他赵休宁还敢不敢蹚这浑水! 邹元标听得是不寒而栗,如此周密的计划,简直是步步杀机,完全不给对手反杀的机会! 这帮家伙实在太可怕了…… 他估计以这帮家伙处心积虑多年谋划,怕是‘双高拍门’不奏效,也还有后续的手段。 汝培,你想让我来弹劾高启愚邹元标试探着问道。 不错,尔瞻。李植点点头道:我们都已经开过炮,短时间内再弹劾的效果会很差,没法造成群情激愤之势。所以高启愚的案子,最好还是由你这样名满天下的正直之士来捅破! 顿一下,他又道:还有丘、赵、余几位大人,你最好也让他们联署一下,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不会被压下去! 丘,是右都御史丘橓;赵,是吏部左侍郎赵世卿;余是户部侍郎余懋学。这三位大僚都是因为得罪张居正被贬斥多年,新近才被万历皇帝起复的。 把张党那帮魑魅魍魉赶下台去,得利最大的就是他们,他们也不能坐享其成吧李植冷声道:总得也脏脏手,日后才能做好朋友。 可以,这事儿就交给我了。邹元标点点头。 ~~ 晚上回家吃过饭,邹元标换上便服,来到自家后院。 他住的是前后两进的小院,这边几乎家家都是这种格局,左邻右舍仅有一墙之隔。 邹元标后院与东临的隔墙上,居然开了一扇小门。 他让老仆看着家,自己则轻轻敲响了那扇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却没发生什么香艳的情形,只有一个比他小几岁的男子打开了门。 那男子探头看看,见邹元标只身一人,便把他让进了自家院中。 堂屋里亮着灯,两人沉默的走进去。 屋里头,两个人正在炕上对弈,年纪都差不多,还有个坐在炕沿旁边观棋的。 这些人包括邹元标在内都差不多大,年纪在三十出头。而且一看就都是做官的。 其实这几个人都出场过,也没必要卖关子。 刚才开门的叫顾允成,万历十四年进士,吏部考功司主事。 坐在主位上下棋的是他哥,万历二年进士,吏部文选司郎中顾宪成。 与顾宪成对弈的叫赵南星,与顾宪成同科进士,吏部考功司郎中。 至于观棋的红脸文士叫李三才,亦是万历二年进士,但因为得罪过张四维,被贬官外放过,故而影响了进步。目前在顾宪成手下,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 看着炕上这貌不惊人、官位也不高的三位,邹元标心头涌起一阵阵荒谬之感。 若非被他们吸收进了组织,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绝对万万想不到,顾宪成、赵南星和李三才这三位五六品的中下层官员,其实是这场牵动满朝文武的倒张大潮的始作俑者! 看到邹元标来,一脸憨厚相的李三才便笑道:叔时还真是料事如神啊,他说你吃了饭准过来。 呵呵,什么都瞒不过叔时。邹元标笑着在另一侧炕沿坐下,安静的看着落子如飞的两人。 顾宪成却能分心二用,一边下棋,一边对邹元标笑道:说说吧,我们的棋子下一步准备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