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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各怀鬼胎(第1页)

    德胜门忽然警戒封路,官军将进出的闲杂人等挡在路旁,清空道路等待大人物通过。    百姓枯等了好一阵子,才看到一辆没有标记的豪华四轮马车,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缓缓驶入了京城。    马车上,张居正须发散乱的靠坐在车壁上,目光涣散的看着窗外景色变幻,任泪水无声流淌,已经把他的前襟打湿了大片。    不管怎么说,那是生他养他,教他读书的亲爹啊!    自打嘉靖三十六年,结束三年休假返回京城后,他便一头扎进了政坛中,先是担任裕王府讲官,继而辅佐徐老师倒严。    当时他心说,等消灭了严党,玉宇澄清后,再回家探望父母。    然而严党倒台,进入隆庆朝,他被超擢为大学士后,却更加深陷政治斗争不可自拔,一刻都不敢松懈。    他只能把探亲计划推迟到自己当上首辅后了……    终于把对手一个一个靠走挤走,坐上了首辅的交椅。但上位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他是为了改革,而不是作威作福的!    于是又殚精竭虑的开启了万历新政,还要悉心教导小皇帝,满足他娘的一切要求,结果依然没有时间回乡……    直到今年因为皇帝订婚、清丈田亩,错过了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机会。他已经整整二十年没回过荆州,没见过自己的老父了!    总想着明年就回去,忙完这一波就回去,谁承想此刻竟成永别……    哪怕张居正的胸中有日月山川,此刻也被二十年不回家的愧疚感,给彻底淹没了。    等到马车直接驶入府中,紧紧关上府门后,游七打开车门,便看到自家老爷的两眼已经肿成桃子。    老爷节哀啊!游七赶紧挤出两滴泪,扶着哭得昏天黑地的张居正下了马车。    快,给不谷披麻戴孝,准备灵堂。张相公一下车,便嘶哑着声音吩咐道。    他可是当朝首辅,不管怎么着,都不能一闻报丧就马上回老家。得先将丧事报告皇帝,得到恩准后才好回家丁忧。    走流程的这段时间,作为孝子必须要先在当地扎一个灵堂,为先人远程守灵,遥寄哀思。    但这样一来,肯定什么都藏不住了……    呃,是……游七担心张居正因为陡闻噩耗昏了头,迟疑一下,还是小声提醒道:    不过老爷,这是姑爷那边飞鸽传书提前报的信。省里发的八百里加急,还得两天才能到,更别说三公子正式来报丧了……    你什么意思张居正冷冷问道。    奴才的意思是,是不是先把消息压一压。赶紧私下通知冯公公、李部堂他们,大家商量下对策,提前做好准备    张居正目光怪异的看他一眼。不错,按说这样最稳妥。但你丫是不是应该沉住气,等我打完球回来,关上门再说    结果倒好,一惊一乍跑那一趟,当众给不谷来个晴天霹雳,别人什么味儿品不出来    信不信今天不公开,明天就满城风雨,说什么怪话的都有    唉,没办法,一个奴才你能指望他多聪明    张相公看了游七一会儿,看得他浑身发毛,才暗哑着声音道:摆灵堂!    是!游七一个激灵,不敢多言。    张居正也没精力跟他计较,接着吩咐道:去翰林院叫嗣修请假丁忧。再让李先生来起草不谷的丁忧……算了,还是我自己写吧……    张居正当然有幕僚,但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跟得上他的思路,配得上给他出谋划策    他又是个脾气可怕的细节控,真有本事的人,也受不了他这份窝囊气。不信你看赵公子爷们是怎么供着孤蛋画家和双蛋作家的。老两口在万历元年被赦免后,便放了长假,到处撒欢玩乐去了。    赵守正还时不时写信问候,让他们好好玩,不急着回来……结果两个臭不要脸的一玩就是五年。赵昊可是一天工钱没短他们的……    不这样你根本就留不住这些,才华横溢却又被社会反复毒打到不正常的变态。    张居正怎么可能供祖宗一样供着这些变态呢所以找来找去,最后也只是请个写写算算,草拟些不重要的文稿的西席罢了。真正重要的文件,还得他自己来。    像这种跟皇帝请长假,有无数事情要嘱咐的奏章,更不能假人之手了。    很快,丫鬟为老爷除下华丽的衣着,帮他换上青衣角带。    府上的下人也全都麻利的披麻戴孝,然后一面在前院搭设灵堂,一面把所有红灯笼之类的全部收起,在朱漆大门和绿色窗户上贴上白纸……    等着灵堂设好的功夫,张居正便提笔在纸上写下《乞恩守制疏》:    ‘本月十五日,得臣原籍家书,知臣父张文明张文明以九月十三日病故。臣一闻讣音,五内崩裂。哀毁昏迷,不能措词,惟有痛哭泣血而已……’    张相公的眼泪再次一滴滴落在稿纸上,打花了刚落下的笔墨……    ~~    那厢间,游七领命而出,先让人去东厂告诉徐爵一声,叫他赶紧通知宫里。他自己也换上孝服,赶去翰林院报信。    张嗣修中榜眼,被授予翰林编修已经半年多了。跟同为三鼎甲的沈懋学和曾朝节一起,照例在翰林院抄写《永乐大典》。    当他被人叫出来,看到游七身着重孝,张嗣修差点吓晕过去。    游七将噩耗告诉他,张嗣修便哭倒在地,被跟出来沈懋学扶起。    又哭了好一阵子,他才在沈懋学的提醒下,来到翰林学士的值房中,向詹事府詹事兼掌院学士王锡爵告假。    大厨这个人心善的很,号称王菩萨,又是张居正把他从南京捞回北京,作为重点干部培养的。所以闻丧马上坐不住了。    赶紧回去陪你爹,那些文书什么的,后补就行。王锡爵说着,当着属下的面,就开始脱衣服。    他脱掉了身上的三品官袍,先凑合换上一身素衣裳道:走,我跟你一起,先代表翰林院吊唁先人,再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让古道热肠的王大厨这一吆喝,结果整个翰林院都知道了。    翰林院又挨着六部衙门,盏茶功夫不到,六部官员也全都知道了……    我去!    我操……    娘希匹!所有人闻讯都呆若木鸡。但大部分官员其实是暗暗高兴的。    好家伙,真是苍天有眼啊,这下大家有救了,大明有救了……只是没人敢说出来罢了。    尚书侍郎们则赶紧换上素服,争先恐后涌去大纱帽胡同吊唁。    ~~    大内,文华殿。    皇帝正在上当天的最后一节课,内阁次辅吕调阳亲自监督万历练字,冯保从旁看顾。    这五年来,吕调阳和张相公就这样一人一天,教导万历皇帝的学习,一如当年高拱和张居正轮班那样。    到了十五岁的年纪,朱翊钧是书法长进了不少,但腚上也生了好多刺。    他明显坐不住了,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让小太监给自己揉肩。却不敢说朕不想写了……    他不怕这个老太太似的吕调阳,他担心的是冯保。    死太监最喜欢向母后告密,可怕的母后训斥完了,还会告诉最可怕的张老先生。    所以万历被这铁三角死死箍着,只敢搞搞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根本不敢挣扎。    忽然,殿门无声敞开,一个小太监悄悄进来,凑在冯公公耳边低声禀报起来。    啊!冯保登时如五雷轰顶,一下子站起来。    他兼掌司礼监和东厂多年,内外权势熏天,整个人已经是变了很多。唯独不变的,就是对叔大的那颗初心……    陡闻叔大父丧,他感觉比自己亲爹死了还难过。    因为他爹是个烂赌鬼,为了还赌债才把他卖进宫里的……    怎么了怎么了万历马上丢下笔,兴致勃勃的问道。    陛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吕调阳无奈道。    皇上,先别练字了,张老先生的父亲没了……冯保含悲道。    啊万历闻言大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方道:这么说,朕终于可以解放了哦不不,我是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皇上,先禀告太后吧。冯保知道,最舍不得张居正的肯定是皇上他妈。这种事儿得太后定夺。    好好,走走。万历二话不说,把腿便往外走。    皇上慢点儿,小心脚下,别绊着……冯保也顾不上老吕,快步跟了出去。    转眼间,偌大的文华殿就剩下吕调阳了,他知道没人把自己放在眼里,便自嘲道:下课,恭送皇上。    待他返回文渊阁,进了自己的值房,疲惫的坐下。他的心腹中书石宾给他端上浓茶,忍不住低声道:    恭喜首辅了!    吕调阳一愣,旋即呵斥道:不要胡说!元辅万分悲痛之时,你这话被听到,老夫还做人吗    张相公要丁忧了,内阁只剩吕相公,你老不是元辅谁是元辅石宾却腆着脸笑道。    总之不许胡说!吕调阳瞪他一眼道:出去告诉他们,谁也不准乱嚼舌根,让老夫听见了,直接赶出内阁去!    话虽如此,言谈间却已经隐隐有了内阁首辅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