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陈平安本命飞剑叫什么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地有气(第1页)

先前龙须溪与铁符河交界处,正是一条水势磅礴的瀑布。    只是现如今龙须溪应当称呼龙须河才对,铁符河亦是改成了铁符江。    夜幕中,有一位怀抱金穗长剑的尤物女子,站在溪水河水交界处的青色石崖上,年轻女子身材极好,撑得胸口处的衣衫高高鼓起,可谓低头望去不见脚尖,以至于那团金色丝线剑穗,就那么盘踞之上。    她正是那位娘娘身边的贴身婢女,虽然极貌美,却有一个乡野村妇的粗俗名字,杨花。    女子先将那柄本名为符箓的东宝瓶洲剑中重器,猛然掷入江水。    她深呼吸一口气,开始脱衣,一件件褪去,随手丢入水花四起的铁符江水之中。    最终她露出一副曲线婀娜、洁白无瑕的完美胴-体,沐浴在月光水雾之中,衬托得她愈发仙气袅袅。    然后一步跨出,修长娇躯,直直坠落。    她要入水成神。    已经获得大骊朝廷敕令的女子杨花,今夜要成为这条铁符江的一尊江水正神。    大骊王朝的县,分大中小三等,河水也是如此,河水之下的溪水,为最底层的水运神灵,即便朝廷敕封了神祇坐镇一方水路,一律只赐号为河婆,不得僭越获封为神,之上的河水,各自分上中下三等,龙须溪如今连升两级,即从溪水升为中等河水。河水之上的江水,并无高下区别,如今铁符河一跃成为大江。    只是铁符江、龙须河这首尾相连的两条江河,皆暂时不建江神祠,不塑神像金身。    一切从简。    两位新晋江河正神神,都不是龙泉县熟悉的名字,其中铁符江正神,叫杨花。    相比江神敕封的雷声大雨点小,大骊朝廷一口气敕封了三位正统山神,分别是披云山、点香山和落魄山。    封神仪式,声势浩荡,大骊皇帝的亲笔圣旨,圣人阮师帮忙宣告开坛,礼部侍郎的宣读内容,钦天监青乌先生的埋金藏玉,当地父母官、龙泉县县令吴鸢,为两尊泥塑金身神像揭幕,等等,一系列繁文缛节,半点不差。    东宝瓶洲的山神,分五岳正神,一般的山神,土地,总共三层,老百姓俗称的土地爷,有点类似官场候补。    一般说来山脉峰峦,哪怕过上百年千年,规模大小,终归是个定数,所以土地山神很难原地升迁,但也不绝对,若是地界上出现一位结茅修行的得道高人,最后被朝廷器重,成为地位超然的国师、真君,就有可能鸡犬升天,毕竟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其中落魄山一尊山神,尤为古怪,只知道姓宋,比起其余两尊通体鎏金的泥胎神像,这尊山神像,专门打造了一颗金色头颅,其余衣饰则彩绘,并不涂抹金粉,据传这是朝廷下达的密旨。        浑浊江水之中,头顶就是轰然坠落的汹涌瀑布。    女子一只脚的脚尖,轻轻踩在那柄珍稀道家符剑的剑柄上,金色剑穗如藤蔓,不知何时轻轻缠绕住她的脚踝。    怀璧其罪。    双眼紧闭的女子睫毛微颤,有泪水缓缓流淌出眼眶,身处江底,那点泪水自然转瞬即逝。        哪怕她天生体质异于常人,自幼就亲近大江大水,年少时有游方道士找到她家,给她测了八字,说她容易招来一切水中阴秽之物,所以最好不要独自靠近水源,尤其是无根之水临时汇聚的地方。姓杨命花的少女逐渐长大,很快就被一位大骊青乌先生相中,带到了那位娘娘身边,修习上乘水法,修为境界一日千里,可能随随便便三年修行,就顶得上别人耗费三十年、甚至更长岁月的苦功夫。    但是真正迫使她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原因。    要知道成为河伯河婆、江水神灵一事,从来就被正统练气士视为断头路,根本不是什么长生正途。    试想一座长生桥,明知它半道崩塌,让人根本到不了对岸,那么算什么长生桥    她心里清楚,这叫怀璧其罪。    因为她获得了那柄京城符剑的认可,在风雷园年轻剑修刘灞桥出手之前,成功掌控了符箓。    获得这桩天大机缘之后,她的修为更是一路暴涨,就当她觉得上五境也指日可待的时候,但是与此同时,接连的噩耗,来得悄无声息,先是娘娘需要她拿出符剑,交给坐镇骊珠的阮邛去两次劈开斩龙台。然后交还到她手中的符剑,就已经是差点支离破碎的境地,她还能如何一位是恩同再造的娘娘,一位是被大骊奉为座上宾的兵家圣人,她只得咬牙接受这个结果,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皇帝陛下一纸令下,临时敕封她成为铁符江的水神。        江水之中,踩在剑上的女子,静止悬停,恰似一尊神祇立于神龛。    她摒弃一切杂念,开始静心凝神,双手掐诀,不动如山。    她先是那头青丝一根根脱落,消散于江水之中,随流而逝。    紧接着身躯的血肉,一点点消融。    剧烈的疼痛,不仅仅来自血肉,更多是来自魂魄深处的哀嚎,让以大骊不传秘术隔绝感知的女子,那具逐渐血肉模糊的娇躯,仍然颤抖不止。    形销骨立!    到最后,女子沦为了一副真真正正的骷髅。    水面沸腾,蒸汽高升。        那柄半毁弃的符剑在江底,始终纹丝不动,但是依稀可见女子形态的恐怖白骨,开始摇晃起来,如水草飘忽,脆弱至极,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江水一冲而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柄道家符剑符箓的金色剑穗,一缕缕金黄丝线,开始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不但将女子的脚踝捆绑得更加紧密,还不断向上缓缓攀援,最终在白骨膝盖处停滞不前。    这才让白骨稳住了身形,帮助她不至于被江水蕴藉的玄妙神意所鄙弃,彻底沦为最低贱的水鬼阴物一流。    凝聚神性,重塑金身,肉身成就伪圣。    只见白骨头顶,开始生出第一缕发丝。    不是之前龙须溪河婆老妪的那头鸦青色长发,而是淡金色的发丝,一根根头发出现在白骨之上,愈发茂盛,最终汇聚出一头长达数丈的金色长发,无比绚烂。    这属于百年难遇的雨师之象!    天底下的江水神祇,不论大小,终究是依附于大地之上,顺势流淌。而几乎已经在宝瓶洲绝迹的雨师,却能够算是天上神灵,虽然雨师品秩不会高出一江水神太多,但其中差异,就像寻常练气士对上同境的剑修,战力其实很悬殊。有点类似官场上那位提灯笼老人的郎中官职,分量之重,远超品秩相同的其他大骊官员。    道教推崇的大罗金仙,佛门护法的罗汉金身,世间神祇的一尊尊泥塑金身,俗世王朝所谓的金枝玉叶,都带了一个金字。    其中神祇的金身法相,其实是一个虚指,并非说神祇真正做到了遍体浑然皆金身,龙须溪那位河婆的金身,其实不过是孕育出眼眸一点金光而已。而这位女子,却是象征雨师资质的满头金发,有着天壤之别。    女子开始恢复容颜。    白骨生肉。    最后当她睁眼,已经犹胜之前的姿色。    一袭江河水精凝聚而成的青色衣裙,包裹住她那具诱人至极的娇躯。    她向前缓缓前行,如履平地,呼吸自如,比起在灵气充沛的洞府修行,更加让她感到酣畅淋漓。    女子抬手一招,那柄一直不曾出鞘的符剑从江底自行跳出,被她握在手中,横在身前,她轻轻拔剑出鞘,凝视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缝,如同一位美人脸上的道道伤疤,让人遗憾让人可怜。    已成大骊江神的杨花手腕一转,将符箓剑锋竖起,低头望去,凝视着唯有锋锐不减当年的它,柔声道:到头来只有你,对我不离不弃。    符剑微颤,灵气衰竭,如病榻上的枯槁老人,意气尽无。    我不会嫌弃你的,断头路也好,我们一起走到最后。    杨花低下头颅,微微侧过脸颊,用锋刃在她脸上割出一条条血槽,深可见骨。    铁符江水,滚滚流逝,水势愈发雄浑壮烈,杀气腾腾,绝无半点幽怨惆怅。    世间事,怀璧其罪。    世间人,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            龙须河畔的青牛背那边,老人蹲在石崖上抽着旱烟,石崖边缘小心翼翼坐着一位年轻妇人,头发下垂,一直延伸到河水之中。如今升为被大骊朝廷认可的正统河神,她已经能够靠这种方式短暂上岸,不要小看这一小步,河婆河伯之流,任你修行百年千年,依然有心无力。    长发覆满石崖下方水面的妇人,怯生生道:仙长,凭啥我马兰花就不能有一座河神庙哪怕丁点儿大的一座小破庙也行啊。    老人吞云吐雾,嗤笑道:就你那烂大街的名声,还想有持续不断的香火怕是只有几大水缸的唾沫口水吧。何况你以为享受香火祭祀,能够旱涝保收而且就是一门躺着享福、屁事不做的勾当    妇人讪笑道:仙长,你知道我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村野妇人,你老人家给说道说道,免得我又犯了忌讳,惹恼了某位大人物。我倒是不怕挨打,若是给仙长添了麻烦,我这心里就难受得紧。    说到头发长见识短的时候,妇人眼角余光瞥了下那一头青丝,心中微微自得。    自己的头发长,可是真的长。小镇上那些阳寿短暂的婆姨愚妇,好些人四十来岁,就已经头发灰白了,能跟自己比论身份,论家底,她们拿什么来跟自己这尊堂堂河神媲美        老人缓缓道:祠庙一起,神坛一立,香炉一摆,第一炷香点燃之后,你就算是跟这方水土真正相依为命了,例如之前从红烛镇传来两次地震,龙泉县这边也跟着地动山摇,江水晃荡,你如果有了地盘祠庙和泥塑金身,那么你就要遭受这种震动带来的冲击。    妇人虽然故作点头附和,可内心有些不以为然。    老人面无表情,一手持烟杆,闲着的那只手随意在石崖上轻轻一叩。    妇人浑身血肉瞬间寸寸崩裂,疼得她跌入河水之中,在水底下竭力哀嚎,身躯疯狂扭转翻滚。    老人对此视而不见,缓缓道:山水正神为何选择死心塌地跟随山下君王,帮着制衡山上人除了香火来源一事,山上人的一场场神仙打架,会影响到一地气运的兴衰起落,也是关键。谁乐意自己朝不保夕,说不定明天就要金身重创,后天就会消亡于天地间    除此之外,一地的民风、文教、兵戈诸多底蕴和变故,也会影响到你们的道行,或是潜移默化,或是突逢变故,皆不以神祇的意志转移。前者,是钝刀子割肉,后者,是祸从天降,你啊,好好珍惜当下的闲散光景吧,这才是真正的逍遥快活似神仙。    妇人再不敢上岸,脸色雪白的那颗头颅缓缓浮出水面,求饶道:大仙,奴婢知晓轻重利害了。    老人挥挥手,滚远点。    妇人潜入水底,腰肢一晃,身形瞬间穿过那座石拱桥,远远遁去两三里水路。    先前还是龙须溪河婆的妇人,优哉游哉路过铁匠铺子那边的河段,如今她已经没那么惧怕那位手段厉害的小妮子了,毕竟她如今除了勤勤恳恳为兵家圣人,增加流水的阴沉重量,偶尔也会被那个小姑娘喊去问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镇往事,久而久之,她便觉得自己的腰杆已经很粗了。    至于那个在妇人眼中很古怪的秀秀姑娘,按照两人的闲聊,妇人得知她除了每天打铁,还会继续盯着那栋马上修缮完毕的老屋,再就是隔三岔五帮忙打扫几座宅子,还把那笼老母鸡和鸡崽子,全部搬去了铁匠铺子那边。    妇人其实完全不理解这个姑娘的想法,一位兵家圣人的独女,怎么活得跟小镇寻常人家的闺女似的,乏味无趣不说,还没啥远大的志向。    不过她可不敢把心里话,说给阮秀听。    那条火龙的厉害,她成为正统河神之后,感触愈深。    不过妇人如今觉得自己是真正有靠山的!认为自己跟秀秀姑娘算是化敌为友了,还算兵家圣人的半个帮工,而且怎么也算是杨老头的不记名弟子了吧    这些事情,都让妇人尤为得意。    其实她也记打,可就是有些忘性大,经常好了伤疤忘了疼。    但她乐在其中。    独自坐在青牛背上的老人感慨道:井底之蛙,偶见圆月,便欣然忘忧。    良久之后,一位眉心有朱砂的少年缓缓走上石崖,蹲在老人旁边,唉声叹气。    杨老头笑问道:今天在学塾读书多不多啊    少年国师被这句话伤得不行,竟是气得浑身颤抖。    老人没有继续在他伤口上撒盐,毕竟做过短暂的盟友,袁家文昌阁和曹家武圣庙,泥塑金身都造好了吧,选址一事,却还没敲定你就不帮帮你那个学生,真愿意看着他的仕途,就在这龙泉县折戟沉沙    眉心朱砂的俊美少年脸色颓丧道:搁在以前,我自有后手,现在你觉得我还有这个必要吗    杨老头点点头,惨是惨了点。    少年恼火道:喂,老杨头,你当时不帮我求情也就算了,你还好意思冷嘲热讽!    杨老头不为所动,我这顶多算阴阳怪气,不叫冷嘲热讽。    老人想了想,又说道:我舍得拉下这张老脸,替你求情,有用吗    少年嚅嚅喏喏,总得仗义执言,说点什么嘛。    少年向后仰去,躺在凹凸不平的青色石崖上,望着高不见顶的深邃夜空,自言自语道:你跟宋长镜是不是跟我一样,有过私底下的盟约    杨老头笑道:有啊,而且没怎么遮遮掩掩,要不然李二就不会跟宋长镜闹出那么大动静来,与其让你们皇帝陛下费心猜疑,还不如放在台面上,让他自己看见,心里有个数。不过我估计以宋长镜的桀骜性格,到了京城,肯定是当面一五一十说了的。    少年愤愤道:我只是运气不如宋长镜罢了。我就不该来这个破地方,还洞天福地呢,他娘的这地方根本就是我崔瀺的殃地!    老人笑道:对另一半国师崔瀺而言,可未必。    少年坐起身,怒道:杨老头,你再这么说话,我跟你掰命啊!    杨老头转头看了眼遭受接连横祸的少年,不再火上浇油,你有没有意识到,在被断去牵连后,你变了很多    少年皱了皱眉头,纳闷道:有吗    老人点头,神色认真道:有。心性渐变,魂魄渐稳,虽然修为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比较之前的那个国师崔瀺,你总算有一点少年崔瀺的模样了。    少年脸色铁青,眼神冒火。    老人望向远处,打趣道:看来读书还是有些用处的。    原本只是寄居于这副宝贵身躯的崔瀺,如今就像是迁徙远方、扎根当地的移民。    崔瀺,一分为二。    国师崔瀺失去了一部分魂魄,少年崔瀺神魂居住的身躯,既是立身之地,也是一座牢笼。    少年不愿在此事上纠缠,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投水自尽算了,赶紧转移话题,皇帝陛下先前没有答应将龙须溪和铁符河,合并为一条江水,然后全部划分给河婆,而是一分为二,各自提拔。同时将在此‘因病去世’的宋煜章,毫无征兆地提拔为落魄山山神。并且命人秘密打造了一颗黄金头颅,送往这龙泉县城。如此说来,是将皇弟宋长镜,和那位枕边人,各打了五十大板。    杨老头望向西边绵延起伏的山脉和山峰,问道:你崔瀺,崔大国师也需要这么揣摩帝心    少年愣了愣,喟然长叹,一是久在樊笼里,马瘦毛长,人穷志短,再就是那位皇帝陛下,志向高远,喜欢阳谋,堂堂正正,实在是让人小觑不得。换成别的王朝,宋长镜早就篡位了,至于那个娘们,说不定早就尝过女帝的滋味了。    东宝瓶洲小归小,有一件事情,是别洲没有的,那就是有据可查的正史上,至今尚未出现过一位君临天下的女帝,不知多少妇人,蠢蠢欲动,想要摘得头魁,借此机会混一个流芳千古,哪怕是遗臭万年,估计也愿意。    就是不知道大骊能否熬过这个坎,就算熬过去,又不知道倒退多少年。    但是,天底下只有我知道阿良想做什么,猜得到他会做什么。    说到最后,少年蓦然神采奕奕。    杨老头问道:京城的崔瀺也不知道    少年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那个我,应该不知道了吧。    少年使劲揉了揉脸颊,那龙尾郡陈氏,突然在这里开设学塾,无偿为龙泉县所有蒙童授课,重金聘请了三位先生,无一不是名动州郡的大儒文豪,全是与陈氏关系莫逆的客卿清客。这其中有没有颍阴陈氏的授意是不是他们这一支儒家文脉,在宝瓶洲有所图谋    杨老头呵呵笑道:我知道这段因果,但是不告诉你,反正你马上就要卷铺盖滚出这里了。我能跟你聊这么多,就很仁至义尽。    少年崔瀺这次倒是没有生气,走了好。    少年站起身后,瞬间变脸,气得跺脚,暴怒大骂道:好个屁!带着两个天大麻烦的拖油瓶就算了,我忍了!可要我给那小子当弟子,是怎么回事!老头子你是咋想的!是不是没了境界修为,没了身份地位,干脆就连学问也丢光了!你要是敢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这次保证骂的你狗血淋头,老头子你这叫臭不要脸,耍无赖知道不,做人要讲点良心讲点道理啊……    杨老头伸出大拇指,啧啧道:少年侠气,英雄胆色。    少年突然止住骂声,小声问道:我可没指名道姓,老头子曾经是有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可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啊,现在就剩下那么丁点儿了,总不能还可以听到我的言语吧    杨老头站起身收起烟杆,拍拍屁股准备走人,那可说不定,毕竟你曾是他的首徒,有可能会例外呢。    少年崔瀺一阵干笑,自我安慰道: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此时,一本本最寻常的儒家蒙学书籍,依次凭空浮现在少年身前,无人翻动,却自行缓缓摊开了第一页。    眉心朱砂的少年呆若木鸡,如丧考妣。    杨老头扬长而去,唉,有人又要读书喽。    少年眼神呆滞地正了正衣襟,挺直腰杆,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声朗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少年猛然回过神,望向那个老人的背影,你大爷!是不是你故意泄密,将我的话语传给了老头子!老王八,没你这么欺负人的啊,我不过是说破你的身份而已,一定要这么记仇吗……    少年没来由手掌一抖,痛得打了个激灵,如有严苛学塾先生站在一旁,以规矩戒尺敲打顽劣学生。    少年继续嘶吼道: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    红烛镇枕头驿门口那边,对一个穷酸老先生恶语相向的驿卒,大概是觉得不能跟一个糟老头子动拳脚,最后还是骂骂咧咧跟老人说了答案,说那些人在白天就坐船离开了,是顺着绣花江往南去的。    驿卒看到老头子转身离去后,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事后才记得是自家驿站门口,悻悻然拿脚尖抹掉。    自从那些孩子来了枕头驿之后,就怪事接连不断,最后还害得为人厚道的驿丞大人丢了官身,真是一帮扫把星。    背负行囊的老人走在街道上,仔细想了想后,临时决定就此作罢,路遥知人心而已。    老人悄然一伸手,握住了一枚碧玉簪子,随手放回袖中。    那些孩子往南去大隋,老秀才则去往了西边。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是否殊途同归,不知道,不好说。    但是脚下的路,到底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走的。    ————        一艘大船上,因为有一头碍眼碍事的白色驴子,害得陈平安四人只能站在船头那边,不得舒舒服服坐在船舱。    好在四人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只是李槐有些气愤船主的狗眼看人低而已,不过很快就笑嘻嘻让林守一帮着牵着毛驴,他爬上驴背,坐船又骑驴,让李槐笑得合不拢嘴。    附近大船乘客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这些少年和孩子。    林守一握着缰绳,江风徐徐而来,轻轻吹拂少年的鬓角发丝,少年摸了摸心口位置,那里有黄纸符箓和《云上琅琅书》。    陈平安蹲在一旁,正在动作娴熟地拿柴刀劈砍绿竹,他答应过要给林守一和李槐做两只小书箱。    蹲着也不愿摘下翠绿书箱的红棉袄小姑娘,突然惊讶道:小师叔,你头上的簪子不见了!上船之前,分明还在的。    陈平安愕然,摸了摸头顶发髻,有些茫然,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少年习惯了种种意外,虽然心里很失落,仍是笑道:没关系,我记得那八个字,以后给自己做一支,刻上一样的字。    李宝瓶点了点头。    ————    走在红烛镇街上的老秀才,会心一笑,低声道: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