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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和宁姚成亲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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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故人故事两重逢(第1页)

    骸骨滩仙家渡口是北俱芦洲南部的枢纽重地,商贸繁荣,熙熙攘攘,在陈平安看来,都是长了脚的神仙钱,难免就有些憧憬自家牛角山渡口的未来。    渡船缓缓靠岸,性子急的客人们,半点等不起,纷纷乱乱,一涌而下,按照规矩,渡口这边的登船下船,不管境界和身份,都应该步行,在宝瓶洲和桐叶洲,以及鱼龙混杂的倒悬山,皆是如此,可这里就不一样了,即便是按照规矩来的,也争先恐后,更多还是潇洒御剑化作一抹虹光远去的,驾驭法宝腾空的,骑乘仙禽远游的,直接一跃而下的,乱七八糟,闹哄哄,披麻宗渡船上的管事,还有地上渡口那边,瞧见了这些又他娘的不守规矩的王八蛋,双方骂骂咧咧,还有一位负责渡口戒备的观海境修士,火大了,直接出手,将一个从自己头顶御风而过的练气士给打下地面。    看得陈平安哭笑不得,这还是在披麻宗眼皮子底下,换成其它地方,得乱成什么样子    陈平安不着急下船,而且老掌柜还聊着骸骨滩几处必须去走一走的地方,人家好心好意介绍此地胜景,陈平安总不好让人话说一半,就耐着性子继续听着老掌柜的讲解,那些下船的光景,陈平安虽然好奇,可打小就明白一件事情,与人言语之时,别人言辞恳切,你在那儿四处张望,这叫没有家教,所以陈平安只是瞥了几眼就收回视线。    老掌柜做了两三百年渡船店铺生意,迎来送往,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快速结束了先前的话题,微笑着解释道:咱们北俱芦洲,瞧着乱,不过待久了,反而觉着爽利,确实容易莫名其妙就结了仇,可那萍水相逢却能千金一诺、敢以生死相托的事情,更是不少,相信陈公子以后自会明白。    老掌柜说到这里,那张见惯了风雨的沧桑脸庞上,满是遮掩不住的自豪。    陈平安对此不陌生,故而心一揪,有些伤感。    曾经有人也是这般,以生在北俱芦洲为傲,哪怕她们只是下五境练气士,只是打醮山渡船的婢女。    老掌柜犹豫了一下,想起大骊北岳正神魏檗与自己的私下会面,便轻声说道:陈公子,能否容我说句不太讨喜的话    陈平安笑道:黄掌柜请说。    老掌柜缓缓道:北俱芦洲比较排外,喜欢内讧,但是一致对外的时候,尤其抱团,最讨厌几种外乡人,一种是远游至此的儒家门生,觉得他们一身酸臭气,十分不对付。一种是别洲豪阀的仙家子弟,个个眼高于顶。最后一种就是外乡剑修,觉得这伙人不知天高地厚,有胆子来咱们北俱芦洲磨剑。    老人伸手扶栏,叹了口气,感慨道:三者之中,又以第二种,最惹人厌,历史上,不知道多少在别洲家乡呼风唤雨的年轻人,仗着家族老祖或是传道人的身份显赫,做事说话就不太讲究了,可几乎没一个能够讨到好,灰头土脸逃离北俱芦洲,这还算好的,断了修行路,甚至是直接死在这边的,不在少数,这其中,就有龙虎山天师府的黄紫贵人,有诸子百家的嫡传弟子,流霞洲仙家执牛耳者的飞升境老祖关门弟子,还有皑皑洲那位财神爷的亲弟弟,当初就被人活活打死在这边,林林总总,这些陈年烂账,多了去,许多惊世骇俗的祸事,那些死了亲人、弟子的别洲山顶修士,竟是至今连仇家都没搞清楚。    陈平安点头道:黄掌柜的提醒,我会铭记在心。    老掌柜恢复笑容,抱拳朗声道:些许忌讳,如几根市井麻绳,束缚不住真正的人间蛟龙,北俱芦洲从不拒绝真正的豪杰,那我就在这里,预祝陈公子在北俱芦洲,成功闯出一番天地!    陈平安抱拳还礼,那就借黄掌柜的吉言!    陈平安戴上斗笠,青衫负剑,离开这艘披麻宗渡船。    按照黄老掌柜的说法,骸骨滩有三处地方必须去过,不然骸骨滩就算白走了一遭。    一是那座品秩不高、但是占地极大的摇曳河祠庙,身为河神,供奉金身的祠庙,比起北俱芦洲的绝大多数万里大江的水神,还要气派。    还有从披麻宗山脚入口、一直延伸到地底深处的巨大城池,名为壁画城,城下有八堵高墙,绘画有八位倾国倾城的上古仙女,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传闻还有那不看修为、只看命的天大福缘,等待有缘人前往,八位仙女,曾是古老天庭某座宫殿的女官精魄残余,若有相中了裙下的赏画之人,她们便会走出壁画,侍奉终生,修为高低不一,如今八位仙境女官,只存三位,其余五幅壁画都已经灵气消散,最高一位,竟然是上五境的玉璞境修为,最低一位,也是金丹地仙,并且壁画之上,犹有法宝,都会被她们一并带离,披麻宗曾经邀请各方高人,试图以仙家拓碑之法,获取壁画所绘的法宝,只是壁画玄机重重,始终无法得逞。    除了仅剩三幅的壁画机缘,再就是城中多有售卖世间鬼修梦寐以求的器物和阴灵,便是一般仙家府邸,也愿意来此出价,购买一些调教得体的英灵傀儡,既可以担任庇护山头的另类门神,也可以作为不惜为主替死的防御重器,携手行走江湖。而且壁画城多散修野修,在此交易,经常会有重宝隐匿其中,如今一位已经赶赴剑气长城的年轻剑仙,发迹之物,就是从一位野修手上捡漏了一件半仙兵。    最后就是骸骨滩最吸引剑修和纯粹武夫的鬼蜮谷,披麻宗有意将难以炼化的厉鬼驱逐、聚拢于一地,外人缴纳一笔过路费后,生死自负。    陈平安打算先去最近的壁画城。    在陈平安远离渡船之后。    一位负责跨洲渡船的披麻宗老修士,一身气机收敛,气府灵气点滴不溢出,是一位在骸骨滩久负盛名的元婴修士,在披麻宗祖师堂辈分极高,只不过平时不太愿意露面,最反感人情往来,老修士此刻出现在黄掌柜身边,笑道:亏你还是个做买卖的,那番话说得哪里是不讨喜,分明是恶心人了。    一个能够让大骊北岳正神露面的年轻人,一人独占了骊珠洞天三成山头,肯定要与店铺掌柜所谓的三种人沾边,最少也该是其中之一,稍微有点后生脾气的,指不定就要好心当作驴肝肺,认为掌柜是在给个下马威。    老掌柜抚须而笑,虽然境界与身边这位元婴境老友差了许多,但是平时往来,十分随意,如果是个好面子和急性子的年轻人,在渡船上就不是这般深居简出的光景,方才听过乐壁画城三地,早就告辞下船了,哪里愿意陪我一个糟老头子唠叨半天,那么我那番话,说也不用说了。    老元婴随口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老掌柜哈哈大笑,买卖而已,能攒点人情,就是挣一分,所以说老苏你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披麻宗把这艘渡船交给你打理,真是糟践了金山银山。多少原本可以笼络起来的关系人脉,就在你眼前跑来跑去,你愣是都不抓。    修道之人,左右逢源,真是好事    老元婴冷笑道:换一个有望上五境的地仙过来,虚度光阴,岂不是糟践更多。    老掌柜假装没听明白言下之意,双肘搁在栏杆上,眺望故土风景,跨洲渡船的营生,最不缺的就是一路上饱览山河万象,可看多了,还是觉着自家的水土最好,此时听着一位元婴大修士的言语,老掌柜笑呵呵道:可别把我当箩筐啊,我这儿不收牢骚话。    老元婴不以为意,记起一事,皱眉问道:这玉圭宗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将下宗迁徙到了宝瓶洲,按照常理,桐叶宗杜懋一死,勉强维持着不至于树倒猢狲散,只要荀渊将下宗轻轻往桐叶宗北方,随便一摆,趁人病要人命,桐叶宗估摸着不出三百年,就要彻底完蛋了,为何这等白捡便宜的事情,荀渊不做下宗选址宝瓶洲,潜力再大,能比得上完完整整吃掉大半座桐叶宗这荀老儿据说年轻的时候是个风流种,该不会是脑子给某位婆姨的双腿夹坏了    姓黄的虚恨坊掌柜摇头道:玉圭宗谁都可以是傻子,唯独荀渊不会是,哪怕从未打过交道,只看这位老前辈能够驯服姜尚真,就绝不简单。姜尚真什么脾气当初不过金丹修为,单枪匹马,游历咱们北俱芦洲,结果坑害了多少山头和仙子最后还给他吃干抹净,成功跑路了。老子这辈子没什么心结,只有我那小师姑的郁郁而终,始终无法释怀!小师姑当年于我有庇护和护道之恩,若非她的照拂,我早就坟头三尺草了,这个挨千刀的姜尚真,想我那小师姑,是多好的一位女子,唉。他娘的,一提到这个家伙,老子是既一肚子火气,又不得不服气。    老掌柜平时谈吐,其实颇为文雅,不似北俱芦洲修士,当他提起姜尚真,竟是有些咬牙切齿。    元婴老修士幸灾乐祸道:我这儿,箩筐满了。    老掌柜吐出一口唾沫,似乎想要积郁之气一并吐了。    他好奇问道:看架势,大骊宋氏似乎有意拔高牛角山渡口,没有丝毫扩建长春宫渡口的企图,到时候老苏你需要跟哪条地头蛇打交道是大骊武将,还是供奉修士    老元婴修士摇摇头,大骊最忌讳外人刺探谍报,我们祖师堂那边是专门叮嘱过的,许多用得烂熟了的手段,不许在大骊北岳地界使用,免得为此交恶,大骊如今不比当年,是有底气阻拦骸骨滩渡船南下的,所以我目前还不清楚对方的人选,不过反正都一样,我没兴趣捣鼓这些,双方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老元婴啧啧道:这才几年光景,当初大骊第一座能够接纳跨洲渡船的仙家渡口,正式运转之后,驻守修士和武将,都算是大骊一等一的翘楚了,哪个不是炙手可热的权贵人物,可见着了我们,一个个赔着笑,从头到尾,腰就没直过。你也见过的,再瞅瞅如今,一个北岳正神,叫魏檗是吧,怎么样弯过腰吗没有吧。风水轮流转,很快就要换成咱们有求于人喽。    老元婴修士心弦骤然紧绷,给那掌柜使了个眼色,后者如临大敌,老修士摇摇头,示意不用太紧张。    只要是在骸骨滩地界,出不了大乱子,当我披麻宗的护山大阵是摆设    两人一起转头望去,一位逆流登船的客人,中年模样,头戴紫金冠,腰扣白玉带,十分风流,此人缓缓而行,环顾四周,似乎有些遗憾,他最后出现站在了闲聊两人身后不远处,笑吟吟望向那个老掌柜,问道:你那小师姑叫啥名字说不定我认识。    别的都可以商量,涉及个人隐私,尤其是小师姑,老掌柜就不好说话了,脸色阴沉,你算哪根葱从哪儿钻出土的,到哪儿缩回去!    那人说着一口流利圆熟的北俱芦洲雅言,点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春潮宫,周肥。    老掌柜气笑道:不是那姜尚真就给老子滚蛋。    那位中年修士想了想,微笑道:好,那我滚了。    他还真就转身,径直下船去了。    老掌柜望向那位一旁脸色凝重的元婴修士,疑惑道:该不会是与老苏你一样的元婴大佬吧    老元婴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    老掌柜倒也不惧,至少没惊慌失措,揉着下巴,不然我去你们祖师堂躲个把月到时候万一真打起来,披麻宗祖师堂的损耗,到时候该赔多少,我肯定掏钱,不过看在咱们的老交情份上,打个八折    老元婴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方一看就不是善茬,你啊,就自求多福吧。那人还没走远,不然你去给人家赔个礼道个歉要我说你一个做生意的,既然都敢说我不是那块料了,要这点面皮作甚。    老掌柜呸了一声,那家伙如果真有本事,就当着苏老的面打死我。    老元婴嘴上说着不管闲事,但是刹那之间,这位披麻宗高人一身宝光流转,然后双指并拢,似乎想要抓住某物。    可仍是慢了一线。    只见一片青翠欲滴的柳叶,就悬停在老掌柜心口处。    有嗓音响起在船栏这边,先前你已经用光了那点香火情,再叨叨,可就真要透心凉了。    柳叶一闪而逝。    片刻之后,老元婴说道:已经走远了。    老掌柜眼神复杂,沉默许久,问道:如果我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能挣多少神仙钱    老元婴笑道:劝你别冲动,有命挣,没命花。    老掌柜忍了又忍,一巴掌重重拍在栏杆上,恨不得扯开嗓子大喊一句,那个狗日的姜尚真又来北俱芦洲祸害小媳妇了。    ————    在披麻宗山脚的壁画城入口处,人满为患,陈平安走了半炷香,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摘了斗笠,坐在路边摊糊弄了一顿午饭,刚要起身结账,就看到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熟人,已经主动帮着掏了钱。    陈平安拿起斗笠,问道:是专程堵我来了    那人笑道:有些事情,还是要需要我专程跑这一趟,好好解释一下,省得落下心结,坏了咱哥俩的交情。    陈平安愣了一下。    在藕花福地也好,在桐叶洲青虎宫也罢,此人都不至于如此熟络殷勤得表面功夫才对。    姜尚真哈哈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以前我在北俱芦洲待了段时间,故地重游,入乡随俗,情难自禁,就喜欢与人称兄道弟。    两人一起走向壁画城入口,姜尚真以心湖涟漪与陈平安言语。    刚好走到入口处,姜尚真说完,然后就告辞离去,说是书简湖那边百废待兴,需要他赶回去。    姜尚真与陈平安分开后,又去了那艘披麻宗渡船,找到了那位老掌柜,好好谈心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确定没有半点后遗症了,姜尚真这才乘坐自家法宝渡船,返回宝瓶洲。    陈平安沿着一条几乎难以察觉的十里斜坡,走入位于地底下的壁画城,道路两侧,悬挂一盏盏仙家秘制的灯笼,映照得道路四周亮如白昼,光线柔和自然,如同冬日里的和煦阳光。    陈平安默默思量着姜尚真的那番措辞。    脚步横移两步,躲过一位怀捧着一只瓷瓶、脚步匆匆的妇人,陈平安几乎全然没有分心,继续前行。    不曾想身后那女子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身边一地的瓷器碎片。    陈平安身体微微后仰,瞬间倒退而行,来到女子身边,一巴掌摔下去,打得对方整个人都有点懵,又一把掌下去,打得她火辣辣生疼。    本该一把抱住那人小腿、然后开始娴熟撒泼的妇人,硬是没敢继续嚎下去,她怯生生望向道路旁的四五个同伙,觉得白白挨了两耳光,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大伙儿一拥而上,要那人多少赔两颗雪花钱不是再说了,那只原本由她说是价值三颗小暑钱的正宗流霞瓶,好歹也花了二两银子的。    可惜妇人到头来,只挨了一位青壮汉子的又一踹,踹得她脑袋一晃荡,撂下一句,回头你来赔这三两银子。    妇人哀怨不已,说不是二两银子的本钱吗    结果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面门上又挨了一脚,那汉子阴笑不已,兄弟们的路费,还不值一两银子    这伙男子离去之时,窃窃私语,其中一人,先前在摊子那边也喊了一碗馄饨,正是他觉得那个头戴斗笠的年轻游侠,是个好下手的。    道路上,妇人顾不得擦拭嘴角血迹,毕竟人来人往,碍着了真正的神仙老爷,可就不是两脚几巴掌的小事了,她赶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大棉布,收拢好那些碎瓷片,仓皇离去。    离开壁画城的斜坡入口,到了一处巷弄,张贴着有些泛白的门神、对联,还有个最高处的春字。    揉了揉脸颊,理了理衣襟,挤出笑容,这才推门进去,里边有两个孩子正在院中玩耍。    妇人关门院门,去灶房那边烧火做饭,看着只剩底部薄薄一层的米缸,妇人轻轻叹息。    等到她做完一顿寒酸饭菜。    突然一个孩子雀跃飞奔,屁股后边跟着个更小的,一起来到灶房这边,双手捧着,上边有两颗雪白钱币,那孩子两眼放光,问道:娘亲娘亲,门口有俩钱儿,你瞧你瞧,是不是从门神老爷嘴里吐出来啊    妇人愣在当场。    哪来的两颗雪花钱    有钱人可没兴趣逗弄她这一家三口,她也没半点姿色,自己两个孩子更是普普通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位头戴斗笠的年轻人走出巷弄,自言自语道:只此一次,以后这些别人的故事,不用知道了。    他缓缓而行,转头望去,看到两个都还很小的孩子,使出全身气力埋头狂奔,笑着嚷着买糖葫芦喽,有糖葫芦吃喽。    那个青衫剑客也跟着笑起来,扶了扶斗笠,这些年总是幽幽沉寂的眼神,少有如此暖意的时候,那以后就再知道一次    不知为何,下定决心再多一次庸人自扰后,大步前行的年轻外乡剑客,突然觉得自己心胸间,非但没有拖泥带水的凝滞沉闷,反而只觉得天大地大,这样的自己,才是真正处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