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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少写一笔字到底是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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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 浩荡百川流2(第1页)

    片刻之后,瓷人睁开眼眸,施了个万福,竟是与龙宫极为相似的嗓音,甚至就连那份清冷气质,都如出一辙,奴婢龙宫,道号满月,忝为积翠观观主,见过主人。    崔东山伸手一抓,将龙宫搁放在桌上的那把拂尘握在手中,抛给眼前龙宫,后者手捧拂尘,搭在一条胳膊上,打了个道门稽首,奴婢谢过主人赐下重宝。崔东山斜眼真正的龙宫,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摘下头顶太真冠,送给咱们这位满月道友,至于你脚上那双绿荷白藕仙履,还有身上那件施展了障眼法的道袍,等会儿再    说。    梁爽说道:可惜,幸好。    可惜的,是这等逆天手段,成本太高,无法像那甲胄兵器、仙家渡船之流量产,幸好的是受此瓶颈约束,瓷人数量有限,不至于天下大乱,彻底抹掉人之名实。    修道之人,人已非人。    可如果再有这瓷人,遍布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不小心,就会重蹈覆辙,让整个人间沦为万年之前的远古天庭。屋内一旁的龙宫和弟子马宣徽,是被那女鬼魂魄给障眼法了,误以为这个瓷人自身并无灵智,其实不然,梁爽才看得穿层层迷障之后,那一点真灵的闪烁不定,那就像人    之开窍,很快就会茁壮成长,简而言之,是一屋之内两主人,其实女鬼魂魄是与那瓷人灵性并存的,双方未来到底是怎么个主次之分,只看崔东山的个人喜好。    远古神灵俯瞰人间,将大地之上的所有有灵众生视为蝼蚁。    蝼蚁就只配低头看地,抬头看天就算猖狂    曾经的人族是如此,这些如今看似孱弱不堪不成气候的瓷人呢    梁爽心情凝重,沉声道:亏得还有人能管住你。不然换成我是文庙管事的,就把你关到死。    崔东山摇晃肩头,洋洋得意道:只要有先生在,谁敢欺负我    梁爽一笑置之。崔东山换了个称呼,嘿嘿说道:老梁啊,我觉得吧,等到马宣徽在梁国那边了结那桩宿缘,就可以来积翠观这边潜心修行大道了,以后继任观主,都是可以的嘛,一家人    不说两家话,但凡有点好处,我肯定都先紧着自家人。    梁爽皱眉道:是陈平安的意思    崔东山一拍茶几,怒道:说啥昧良心混账话!    梁爽冷笑道:吓唬我    崔东山拿袖子抹了抹茶几,好些事情,先生不愿为之,不屑为之。    既然只是不愿和不屑,那就不是做不到了。    梁爽好奇问道:陈平安是要学你崔瀺,用那事功学问,来缝补一洲山河    崔东山摇头道:不太一样的手法,先生最擅长化为己用,再来别开生面。    不知为何,一听到崔瀺二字,那个龙宫就开始头疼欲裂,双手捂住脑袋,一位修道有成的元婴地仙,竟是汗如雨下。    显而易见,崔东山确实撤掉了她那道禁制,只是又为龙宫新加上了一道山水关隘。    比如但凡她的一个念头,只要稍稍涉及崔瀺或是绣虎,就是这么个道心不稳的凄惨下场了。    等到龙宫好不容易稳住道心,那个她已经猜出身份的白衣少年,又笑嘻嘻说道:跟我一起念,崔瀺是老王八蛋,崔瀺是老王八蛋。    可怜龙宫,这一次她竟是疼得后仰倒地,身体蜷缩起来,只差没有满地打滚了。    梁爽对此视而不见,问道:没有一两百年,不成事吧他这么分心,自家修行怎么办    我家先生有个估算,在五彩天下重新开门之前,就能大致有个雏形了。从山上到山下,从道心到人心。而且不会太过耽搁先生的修行。    如此之快!    不然你以为    梁爽陷入沉默,拿起那斗笠盏,喝了一口茶水,以心声问道:你这阴神,是要    崔东山撇撇嘴,跟老梁你没什么好隐瞒的,是要去蒲山云草堂捞个嫡传身份,还有个烂摊子需要收拾。    梁爽又问道:那你的阳神身外身,如今置身何处    崔东山眨了眨眼睛,在五彩天下,就在几天前,刚刚找到了白也的那处修道之地,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可以帮忙打理。    梁爽打趣道:这是要在那边创建下宗岂不是与韩玉树英雄所见略同了    只要崔东山在五彩天下那边,再创建一个宗门,宝瓶洲的落魄山,就可以从上宗顺势升迁为正宗,而桐叶洲的青萍剑宗,则可以升为上宗。    在这件事上,与万瑶宗的谋划,是差不多的路数。    崔东山伸手握拳,轻轻捶打心口,抬头望向天花板,满脸悲怆神色,一想到自己竟然跟韩仙人想到一块去了,就气啊,气得心口疼啊。    马宣徽终于忍不住了,鼓起勇气与老真人轻声道:师尊,我不想来这积翠观修道。    老真人点头笑道:都随你。不过你也不用怕这个家伙,师父与他的先生,是一见如故的好友,只靠这层关系,这个崔东山,就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梁爽当然很清楚一个真正的绣虎,棋力如何。像今天这种戏耍龙宫,再有之前在灯谜馆那边,跟章流注和戴塬的打交道,不过是两碟佐酒菜罢了,崔东山不过是随便抖搂了个相对偏门的怪招,只能算是着力于棋盘局    部的骗着和欺着,都称不上是什么真正的神仙手。    梁爽终于问出了那个心中最大疑惑,为何给人当学生,当得如此诚心。事实上,当下这个置身于积翠观的老真人梁爽,与那梁国京城内的天师梁爽,还是有些差异的,并不同于寻常修士的阴神出窍远游,简单说来,就是后者要高于、大于    前者。在这一点上,国师崔瀺与崔东山亦然。    崔东山淡然笑道:某个句子,同道方知。天师何必多问。    龙宫与马宣徽都是道门女冠,故而不理解崔东山此语玄妙所在,因为涉及到了一首佛门禅诗。    孤云野鹤,何天不飞。    梁爽摇头道:不对。你所说,恰好是反的。    崔东山笑道:当真相反天师不如再想想    之所以又更换了一个称呼,当然是心知肚明,眼前阴神梁爽,不过是帮忙真身提问。    梁爽点点头,倒也是。    崔东山的言外之意,并不深奥,更不是什么故弄玄虚,无非是说一个浅显道理。    自己选择一种有限的自由,怎就不是一种大自由    梁爽又问道:那贫道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其实随时可以选择一种完全纯粹的自由    崔东山却反问道:你如果有朝一日,需要同时跟崔瀺,郑居中,齐静春,吴霜降下棋,你会怎么选择    梁爽笑道:不落座,不捻子,不对弈。    崔东山摊开双手,这不就得了。    梁爽眯眼问道:那就更有意思了。既然你服管,让你心甘情愿服管之人,又该谁来管    崔东山扯了扯嘴角。    这个老家伙,对待此事,果然还是念念不忘,跟那邹子其实是差不多的心态。    梁爽并没有就此放弃那个答案,静待下文。    崔东山默不作声。    这就很烦人啊,自己这个小胳膊细腿的仙人,面对一位飞升境巅峰大修士,实在是硬气不起来啊。    崔东山第一次怀念那个老王八蛋了。    崔东山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家先生说过,做那有意思的事情,当然很有意思,却未必有意义。但是做成了有意义的事情,一定有意思。    梁爽思量片刻,此理不俗。    崔东山哀叹一声,说道:某个句子,同道方知。天师何必多问。    梁爽哀叹一声,自家真身的那一粒心神芥子,终于彻底撤出阴神心湖,你烦我也烦,不愧是同道。    马宣徽瞥了眼那个虞氏王朝的女子国师,还好还好,她也听不懂。    崔东山伸出手掌在嘴边,梁天师梁天师,看架势你这阴神要造反,必须管一管他了!    梁爽懒得跟这个家伙瞎掰扯,站起身,说道:满月道友,给你半个时辰收拾一下,贫道在蕉荫渡口那边等你。    崔东山突然喊住老真人,老梁,我得替先生求一样东西。    梁爽疑惑道:何物见那崔东山笑得贼兮兮,梁爽开始亡羊补牢,事先说好,贫道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要是仙兵之流的镇山之宝,这类身外物,绝对没有,至多是帮你先生去跟小赵借取,    三五百年不归还,问题不大。    贫道身为龙虎山的外姓大天师,你们天师府总不能光让人干活不给工钱吧。    崔东山搓手道:梁老神仙最是擅长望气,对这一洲山河气运,定然了如指掌。    梁爽大笑道:不费钱的玩意儿,让贫道白担心一场,让陈小道友等着便是。在老真人带着马宣徽离开积翠观后,崔东山看了眼两个吕碧笼,后仰倒地,后脑勺枕着双手,懒洋洋说道:抓点紧,更换道袍和云履,同时再多说一些虞氏皇室、庙堂    和山水官场的内幕,有什么就说什么,别怕说得繁琐零碎。一些个万瑶宗的道诀秘术,能教给自己的,就赶紧倾囊相授,吝啬谁都没有吝啬了自己的道理。    龙宫默默脱掉靴子,先穿上一身寻常道袍,再扯住法袍一角,轻轻一扯,就将一件宗门赐下的凤沼法袍扯下,递给那个手捧拂尘的吕碧笼。    那个吕碧笼披上法袍,穿了那双云履,一摔拂尘,换胳膊挽住,微笑道:谢过龙宫道友。    龙宫心中古怪至极。    蓦然听到那人又开始反复念叨崔瀺二字,龙宫就像瞬间挨了一记闷拳,瘫软在地,花容失色,汗水浸透道袍。    崔东山之后站起身,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屋内龙宫战战兢兢与吕碧笼说那些秘闻密事,崔东山也听得心不在焉。    突然以拳击掌,有了,刚刚想到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诚挚言语,回头可以与先生说上一说。    天风浩荡,吾心浩茫,连千山引万水,于无声处起惊雷。    崔东山双手托腮。    只说桐叶洲那个桃叶之盟,其中有大泉王朝,蒲山云草堂,小龙湫。当下如何了    至于那个金顶观,首席供奉芦鹰,如今瞧见了自家先生,又会如何    一洲三书院,大伏,天目,五溪。    大伏书院山长程龙舟,贤人杨朴。五溪书院副山长王宰。天目书院副山长温煜。    一洲南北,两个最大的宗门,玉圭宗,桐叶宗。    玉圭宗的周首席和云窟福地,桐叶宗的元婴剑修王师子。    稍远一点,新任东海水君,真龙王朱。    再远一点,南海水君李邺侯。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有那清境山青虎宫,宫主陆雍。还有敕鳞江老虬,裘渎。墨线渡负山鱼,于负山……    中部的那条万里燐河,青萍剑宗会建立起一座私人渡口。再来说桐叶洲未来的一个个山下王朝,脚下这座即将迎来新帝的虞氏王朝,加上那个国力鼎盛冠绝一洲的大泉姚氏,作为青萍剑宗邻居的大渊王朝,章流注即将就会去找    那个年轻侍郎当幕僚的大崇王朝……    只说那条燐河之畔,已经有人谋划立国一事,国姓独孤。    先生还是太平山的首席客卿,皑皑洲刘氏的不记名客卿。    要想缝补桐叶洲这一洲山河。    首先就是天地灵气的聚拢好稳固,例如各路修士的大肆搜山,就地斩杀蛮荒妖族修士。    又比如在那敕鳞江畔的那座定婚店附近,老真人梁爽打杀了那头依附在薛怀神魂中的玉璞境鬼物。    再就是是桐叶洲本土修士的仙逝、兵解,一身道行与气数,悉数重归天地。一般仙府,尤其是宗字头门派,都有秘法能够挽留那份精粹道气。    此外山下各国,山上仙府,大肆修缮、创建仙家渡口,同样可以笼络天地灵气在一地,凝聚不散。青萍剑宗的选址,崔东山没有破坏金顶观的那座护山大阵谋划,便是因为这个。一个战力相当于仙人的玉璞境观主,影响不大,但是金顶观那座法天象地的北斗大阵,却    能够为桐叶洲北部带来一份不可估量的灵气补给。    二,龙气。    各国纷纷复国,越是国力强大的鼎盛王朝,龙气越是充沛,这一点极其可贵,因为属于无中生有,无需与一洲天地借助任何实物。    三,一洲各地文武庙的文运与武运,其中山运,比如帝王君主重新封禅五岳。而那宗字头和各路仙府门派,肯定会大量砸入神仙钱,江河。四,香火。京城、州郡县在内的大小城隍庙。朝廷大量封正山水神祇,或是各地淫祠顺势升迁,被纳入朝廷的金玉谱牒,或是文武英灵补缺位置,山水神灵建祠庙,塑金    身,从此接纳人间香火。    五,古战场的浊气转清,以及那些沦为鬼城的地界,将那煞气和污秽之气,转为清灵之气。可以是通过一场场的水陆法会、周天大醮,帮忙引渡亡魂。    六,最终,最虚无缥缈的,也是最至关重要的,还是要缝补人心。    而这些,是自家先生在决定下宗选址桐叶洲没多久,就已经想得一清二楚。一条条或明或暗的脉络,桐叶洲三百余人物的名字境界、籍贯背景,以及由他们一路延伸出去的两千多人,都被先生一一记在心头。人与事,人为节点事为线,最终就像    共同结成一张纵横交错的大网。    今天做客积翠观的老真人梁爽,所看见的,甚至所想到的,注定只是先生那个桐叶洲心相天地的一隅之地。    何况这还仅限于桐叶洲。    宝瓶洲,北俱芦洲呢,整个浩然天下呢都不说北俱芦洲了,只说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还有那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崭新雨龙宗,中土神洲的九真仙馆,小龙湫的上宗大龙湫,郁泮水的玄密王朝,青神山    ,百花福地,密云谢氏,邓凉所在的九都山……还有那些曾经频繁去往倒悬山的跨洲渡船的管事们,以及他们背后的各洲宗门。而且如果没有意外,已经有一小撮浩然各洲剑修,在先生不惜耗费香火情的邀请之下,秘密去往扶摇洲了,先生绝不能让那些贪图矿脉的修士,在本就已经足够破败的扶    摇洲山河继续雪上加霜,各凭本事挣钱无妨,但如果因此各路豪杰大打出手,不惜打个天崩地裂,那就得问过那拨剑仙答不答应了。    老秀才要是知道自己先生做了这么多,而且在未来甲子之内,只会做的更多。    老秀才还不得揪断胡须,不得心疼死    但是自己的先生,至多只会让老秀才道听途说些许消息。    先生就是这么给他的先生这么当学生的。    当那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就一直守在城头那边,最终成为了剑气长城最后一个离开城头的剑修。    当了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就要为先生合道三洲所在山河补地缺,不遗余力,不计代价。    崔东山站起身,长呼出一口气。    浩荡百川流。    天人选官子。    ————大渊王朝境内那座鬼城内,十几个来这边只是求财的野修、武夫,估计谁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一个挣辛苦钱的苦力,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收拢城内残余尸骸,开辟出一座座类似义庄的停灵处,还要尽量辨别那些尸骨的身份,接下来才能帮忙下葬,再勒石立碑,一一写上籍贯姓名,所以这就需要他们硬着头皮去当那户部胥吏了,找书,查阅档案,这些个野修和武夫,估计一辈子都没接触过这么多书籍,然后会在一座破败城隍庙内,由那个名叫古丘的年轻人负责记录,一个个在阴风阵阵、灯光惨惨的    废墟遗址内,这拨只是求财而来的家伙,他们还要兼任鬼差,每天晚上都要与那些鬼物阴灵问话,勘验身份。    书生姓钟,身边那个肥得流油的胖子,自称姑苏,姓庾,每天在那美妇人身边打转,嘴上喊她姐姐,却又自称庾哥哥。    而那个头目,刀不离身的披甲壮汉,是个五境武夫,他与那山泽野修出身的妇人,半路认识,算是一段露水姻缘野鸳鸯。美妇人名叫汪幔梦,个儿不高,身段小巧玲珑,一白遮百丑,何况女子面容,又生得媚丽,加上她又喜欢身穿那束腰的短打夜行衣,脚踩一双绣鞋,行走时还会故意拧转    腰肢,好像随时都要被一阵风吹倒在地。    她每次见到那个脑满肥肠的姓庾胖子,都只得强忍着恶心,虚与委蛇。好在每天都有正午时分的前后三个时辰,可以继续搜刮金银财宝和古董珍玩,只是他们在这座城内,所有收获,还是要被那个身份古怪的古丘录档,分门别类,大致估算    出个价格,因为按照他们与那个钟姓书生的约定,十成收益,只能抽取一成。一开始当然是所有人都不乐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买卖,私底下一合计,便恶向胆边生了,趁着那位神出鬼没、修为高深莫测的青衫刀客,暂时不在城内,就要与那姓钟的不对付,一天月黑风高夜,故意撇下那个古丘,想要合伙宰掉那个寒酸书生,结果被一个胖子拎鸡崽似的,将他们所有人吊起来,打了个鬼哭狼嚎,只有那个美妇人,    被那胖子称呼为姐姐,痛心疾首说了句姐姐你糊涂啊,却逃过一劫,虽然她同样被吊起来了,头朝地脚朝天的,却没挨揍。    在那晚之后,所有人就都认命了。这天夜幕里,在旧州城隍庙内,阴灵鬼物都已退出去,坐在昔年城隍爷大案后的古丘,轻轻放下笔,抬头望向那个坐在大堂门槛上的……鬼物,轻声问道:钟先生,为什    么不与他们直说,你每天逼着他们如此作为,既能活命,还能挣钱,更可以为他们积攒阴德福报。钟魁背对着那个同样是鬼物的古丘,说道:这就涉及到了有心为善和无心为恶,你可以多想想此间学问,哪天想透彻了,说不定你就可以坐得稳城隍位置,翻得动功德簿    了。这个古丘,生前曾是大渊王朝某个织造局官员的嫡子,两榜进士出身,在这州城邻近的一个县城当那县尉,只是一个文弱书生提刀砍杀,又能挡住什么,又能护住什么,被那带头闯入县衙的妖族修士给生撕活剥了,死得痛苦且凄惨,但是受此劫难,死后却没有沦为厉鬼,而是始终维持住一点灵光,孤魂野鬼,飘荡来此,甚至一步步成为了这座鬼城的主人,还收了那桃树小院的羞赧少女当伥鬼,因为不喜一位新大渊王朝自立为君的家伙,做事情马虎潦草,不分青红皂白,根本不问死者身份,将那些骸骨随便聚拢,搬运途中,稀碎不堪,古丘曾经试图夜访军帐,与那位负责水陆法会的武将好好商量,结果直接被当做一头作祟凶鬼,根本不理会古丘一边躲避修士攻伐的    一边反复解释,约莫是将他当做了一桩军功吧,古丘就此心灰意冷。    那个伥鬼少女,拎着两壶埋藏多年的老酒,来到城隍庙,将一壶酒递给钟魁。    钟魁起身接过酒壶,正色道:小舫,可不许见异思迁,喜欢钟哥哥啊。    闺名小舫的少女伥鬼,嫣然一笑,不会的。    钟魁便有些失落,偷偷喜欢,问题不大。    少女摇头微笑道:也不会啊。    钟魁哀叹一声,坐回门槛,揭了泥封,嗅了嗅,自怨自艾道:都怪我这一身凛然正气,驱散了多少桃花运。    古丘有些无奈。    这个钟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件事上,有点混不吝了。    钟魁喝完酒,就踱步返回临时住处。    那个胖子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担心庾谨弄幺蛾子,钟魁便抬起手掌,掌观山河,寻觅那个胖子的踪迹,结果很快就撤掉术法,无奈摇头。    城内一处仙家客栈遗址,地气温暖,冬末时分,竟然花木茂盛,在一处青草地上。    件件衣衫散乱在地。    一场大战,好不容易才在男嘶吼女哭声中鸣鼓收兵,约好了来日再战。    关键那位姐姐,期间分明瞧见了墙头那边的胖子,她却仍是妩媚而笑,一挑眉头。    看得胖子差点一个没忍住,就要去救驾,大喊一声,速速放开那姐姐,贼子休要逞凶。    悻悻然返回钟魁那边,胖子瘫坐在美人靠,嘿嘿笑道:好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廊道中搁了只火盆,钟魁正在看书,也不搭话。    两处相邻的州城高官府邸,好像两个邻居在怄气,一处藏书楼,名为七千卷藏书楼,隔壁就有个八千卷藏书楼。    庾谨翘起二郎腿,双手搁在栏杆上,问道:钟兄弟,城内那些被古丘拘押在县城隍内的厉鬼,既然已经救不回来了,不如    黄泉路上无逆旅。    阳间人杀人,阴间鬼吃鬼。    钟魁摇头说道:别想了。    一旦被这个胖子拿来当成果腹之物,那些厉鬼就注定没有来生来世了。    庾谨哭丧着脸道:那我何时才能恢复境界,钟魁你想啊,若是身边跟着个飞升境扈从,出门在外,多风光    钟魁只是低头翻书,随口说道:还是那个约定,你敢擅自吃掉任何一头游荡鬼物,我就让你立即跌一境。庾谨气得直跺脚,只是这等委屈,习惯就好,想起方才瞧见的那幅旖旎画卷,胖子抹了抹嘴,试探性问道:这种花前月下的人伦之乐,只要我不强求,双方你情我愿,你    总不会拦着我吧    钟魁点头说道:只要两厢情愿,随便你。可如果被我发现你对女子施展了什么秘法,老规矩,跌一境。    庾谨哈哈笑道:好,就凭寡人这相貌,这气度,勾勾手指头的事情,天底下有几个女子,抵挡得住我这种老男人的魅力。    钟魁翻书页时,抬起头看了眼胖子,没好气道:你一个堂堂鬼仙,还要不要点脸了    古人诚不欺我,娥眉是那婵娟刃,杀尽世上风流人。    胖子只觉得余味无穷,我只恨不能把脸皮丢在地上,让那位姐姐当被褥垫在身下,唉,姐姐起身时,后背都红了,心疼死我了,恨不得去帮忙揉一揉。胖子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住脸皮,轻轻一扯,就将整张脸皮扯下,露出一副没有任何血肉的白骨面容,随便抖了抖那张脸皮,我这玩意儿,可以给女子当那臂搁,手炉    ,衣裳,靴子,脂粉,妙用无穷。    钟魁对此视而不见,只是笑道:小心家底不保。    胖子一下子就听出了钟魁的言下之意,赶紧将脸皮重新覆住脸庞,颤声道:不能够吧    钟魁说道:不保证。    胖子使劲捶打胸脯,痛心疾首道:这种丧心病狂的下三滥勾当,鬼都做不出来,是人干的事情!    手上动作力道不小,肥肉颤颤,就像一块五花肉摔在了砧板上边,晃悠悠的。    胖子突然一个蹦跳起身,气得脸色铁青,哀嚎道:气得寡人差点当场驾崩!    钟魁置若罔闻。    胖子蹲在钟魁脚边,笑容谄媚道:钟兄弟一定要帮我啊。    见那钟魁只是看书,胖子立即改口道:钟大哥!    伸长脖子,看了眼书页内容,胖子赞叹道:钟大哥真是雅致呢,有那古人之风,细嚼梅花读古诗,雪夜温酒翻禁书。    钟魁只是翻看那本学案书籍,曾经被大渊袁氏列为禁毁书名目,只是旧书楼主人胆子大,私藏了一个最早的刊印版。    庾谨小声道:钟魁,你与我说句实话,那个小陌,到底是啥境界    钟魁说道:具体什么境界我不清楚,我只清楚小陌先生只要愿意,砍死你不在话下。庾谨一屁股坐地,盘腿而坐,见火盆光亮略显黯淡了,赶紧伸手拨弄炭火,这不是担心自家钟兄弟脚冷嘛,嘴上絮絮叨叨起来,其实我第一次瞧见那个小陌先生,就觉得面善,回头参加那场庆典,定要与小陌先生多聊几句,反正大家同为天涯沦落人,都是给人当扈从的,双方肯定有得聊。不过说句掏心窝子的大实话,我还是要比小陌先    生更幸运些,如钟兄弟这样的读书人,独一份的,刚毅木讷近乎仁,一身浩然正气,自然不怒自威,就算是隐官大人都比不上,这种话,我都敢当着隐官的面说。    钟魁瞥了眼这个马屁精,笑道:难怪是个能够当皇帝的,确实能屈能伸。    丈夫持白刃,斩落百万头。    胖子唉声叹气,双手搓着脸颊,好汉不提当年勇,风流俱往矣。    钟魁问道:有没有见过那位剑术裴旻    不熟,没聊过一句话。当年裴旻跨海远游,远远路过我那个可怜巴巴的小草窝,我就只是远远见过一面,都没敢打招呼。飞升境剑修呢,惹不起。    钟魁又问道:邹子呢    见过。庾谨缓缓说道:生前死后,各自见过一次。还是个京城浪荡子那会儿,见着个路边算命摊子,是邹子摆下的,除了说我有血光之灾,还说了几句怪话,当然了,后来证明都是些谶语,我一开始肯定不信啊,后来就在街上挨了一耳光,愣是没敢还手。后来朝野上下,就开始流传一首歌谣,大致意思,比较含蓄曲折,反正就是拐弯抹角的,说我有那天子命吧,皇帝陛下疑心重,一通乱抓乱砍,闹了个鸡飞了个鸡飞狗跳,最后就杀得只剩下我那一大家子了,说真的,我想造反做梦都没想过的事情,其实就是被皇帝逼的,总不能伸长脖子让人砍掉脑袋吧,那就反了呗。不过我也是第二次见着邹子,才知道那些歌谣的由来。我倒是无所谓这些有的没的,只是问了邹子一件事,若真有天命,如果没有那些歌谣的出现,我一个原本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还怎么当皇帝,你邹子所作所为,算什么,算是替天行道,是顺时而动,推波助澜还是……人    定胜天!    钟魁合上书籍,说道:邹子谈天,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    胖子伸手烤火取暖,盯着炭火光亮,点头道:这是我六岁就在书上瞧见的内容了,是陈平安的那位先生,咱们文圣说的嘛。    钟魁笑道:一个六岁就记住这些内容的人,当真一辈子只会混吃等死你自己信不信    胖子晃了晃脑袋,委屈巴巴的,不去想这些了,如今就蛮好的,跟在你钟魁身边,跌境归跌境,憋屈归憋屈,总好过……    说到这里,胖子沉默片刻,又开始捶胸哀嚎,思来想去,比起之前,半点不好啊。    钟魁轻轻拍打书籍封面,转头望向天边一轮月,喃喃自语道:言语这个东西,很奇怪,是会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话一句话堆积起来的。(注1)    可又像是在火盆旁边堆雪人。    佛经有云,善用心者,心田不长无明草,处处常开智慧花。    既然我们人身已得,佛法已闻,就要努力修行,勿空过日。    胖子抬起头,看着钟魁的眼神脸色,又低下头,继续拨弄炭火。    钟魁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轻声笑道:庾谨,我们是鬼物不错,但是不要心外见鬼。    胖子再次抬头,咧嘴笑道:晓得了,若是见鬼如见人,便可见人如见佛,故而明心见性,即心即佛。    钟魁瞪眼道:道理倒是都懂!    两两沉默片刻,钟魁说道:我可以帮你收回五成家底。    胖子一把抱住钟魁大腿,恩公啊!    结果被钟魁一脸嫌弃地按住脑袋,使劲挪开。胖子抬手作抹泪状,钟魁,说真的,你给寡人当个首辅,领衔文武百官,绰绰有余!寡人当年要是有你辅佐,别说一洲山河收入囊中了,就连隔壁的金甲洲要被寡人拿下    来。    类似这种屁话,都听得耳朵起茧了,钟魁只是有些奇怪,问道:只是帮你讨要回来五成,就这么开心你这是鬼上身了    论财迷程度,这个胖子足可与陈平安媲美,甚至犹有过之。    毕竟陈平安只是喜欢挣钱,花钱之大方,也是一绝。可是这个胖子,抠搜得令人发指。    庾谨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古怪答案,要对某些傻子好一点。    钟魁笑问道:为何有此说    庾谨嘿嘿笑道:直觉。    ————    天目书院。    小书斋内,一位书院君子正在翻看一份书院秘档,是那仙都山即将创建宗门,名为青萍剑宗,是宝瓶洲落魄山的下宗。首任宗主崔东山。此外种秋来自桐叶洲的藕花福地,至于下宗掌律崔嵬和首席供奉米裕,都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除了这几位必须记录在案,下宗其余成员,就无需跟    书院报备了。    他站起身,笑道:稀客。    门口访客,是五溪书院的副山长,君子王宰。    虽然温煜与王宰这两个性情相投的至交好友,如今都担任书院副山长,但其实在王宰从剑气长城返乡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才第二次见面。    王宰看着拥挤不堪的书斋,果然还是老样子。    书斋内除了书还是书,书架早已放满,地上也是层层叠叠而起的小书山,只是山脚处,都搁放了一块木板。    悬了一块文房匾额,写有不可独醒四字。    此外还有一幅装裱起来挂在墙上的字帖,是从一篇词中截取而来的内容。    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是真迹!这只是温煜闲暇时的读书处,不是处理书院事务的地方,一般情况温煜也不会在此待客,所幸书斋内总算还有一条多余的椅子,只是也放了一大摞书籍,温煜可没有待客    的觉悟,王宰只得自己动手,搬掉那座小书山后,坐在椅子上,风尘仆仆的副山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一路好走,心力交瘁。    温煜知道王宰为何没有乘坐渡船,虽说五溪书院在一洲南边,但是许多事情,界线并不明显,儒家书院又不是那些仙家山头,不存在什么抢地盘的嫌疑。    温煜调侃道:鸣岐兄,先前那场文庙议事,出了好大风头,羡慕羡慕。    王宰,字鸣岐。    王宰笑道:换成是你,根本就不敢去铺子喝酒。    在剑气长城,王宰其实常去避暑行宫,只是那会儿隐官大人,还是萧愻,除了洛衫和竹庵两位剑仙,也能经常见到庞元济。    因为王宰不但去过剑气长城,而且恰逢其会,还成为整个浩然天下,唯一一位留下一块无事牌的人书院儒生。    正反两面,除了一句待人宜宽,待己需严,以理服人,道德束己,天下太平,真正无事。    还有王宰之后临时加上的一行蝇头小楷,为仁由己,己欲仁,斯仁至矣。愿有此心者,事事无忧愁。    不是王宰写得有多好,而是在学宫书院以及浩然宗门眼中,王宰这块无事牌的存在,太过特殊了。    是孤例。    相邻两块无事牌,王宰记得很清楚。    其中一块,是一位金甲洲剑仙的肺腑之言,从不坑人二掌柜,酒品无双陈平安。    另外那块,文圣一脉,学问不浅,脸皮更厚,二掌柜以后来我流霞洲,请你喝真正的好酒。    估计此人与当时王宰的处境差不多,是一位马上就会离开剑气长城返乡的浩然剑修。    王宰有些怔怔出神,脸色黯然,温煜也不打搅,等到王宰回过神后,又有了笑脸。    方才王宰其实本想说一句,你温煜以为那些无事牌,是写给外人看的吗    都是那些剑修们在自说自话。    都是遗言!    只是话到嘴边,王宰还是咽回肚子了。哪怕温煜是最要好的朋友,王宰也不愿意聊这个,只是笑道: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厚着脸皮写了无事牌,受了多少冷嘲热讽,酒铺那边,有人称呼我是‘清流圣贤’和‘君子    大人’,还当场问我是不是再酒水里下毒了。还有人劝我别坑害二掌柜了,说二掌柜人品再不行,这种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    当然,也被人误认为是陈平安的酒托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你知道让我最难受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王宰自嘲道:是有个蹲在路边的老剑修,元婴境,他晃着酒碗,朝我说了句,‘多半还算个剩下点良心的读书人。’    刚刚压下的那份复杂心绪,因为自己这句话,王宰又有些心情沉重起来。    我们书院,从头到尾,都是外人。    甚至从来不被剑气长城视为盟友。    只有两个读书人,是例外。    所以就有了那个远看是阿良,近看是隐官的说法。    是骂人吗    是也不是。    不是真心视为自己人,剑气长城的剑修何等桀骜,何等自负,会与人讲理会浪费口水骂人    他们根本不会与浩然修士废话半句,问剑就是了。    温煜只是安安静静听着好友的言语。    王宰见桌上那只眼熟至极的竹筒,就要去抓起,温煜赶紧伸手按住竹筒,警告道:不许打搅午睡。    原来这只青竹筒里边,饲养着一只极为罕见的墨猴,大仅如拳,它当真可以为主人研墨,而且天生喜好以墨汁为食,故而都不用清洗砚台。    最后一任坐镇剑气长城的儒家圣贤,名为叶老莲。    他与温煜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先生弟子。    竹筒内的墨猴,与那墙上的字帖真迹,便都是叶老莲离开浩然天下之前,赠送给温煜的。    王宰随便拿起身边一本书籍,摇头道:跟你说了多少遍,看书时不要折角。    温煜笑着打趣道:书是读给自己看的,什么钤印一枚藏书印,什么子子孙孙永宝用,我又没有你这种世家子的酸讲究。    只说两人的出身,确实是云泥之别。    不过两位同窗,从不忌讳谈论这个。    王宰翻到一页,提起书本,指着上边一方印章,一看字迹,就知道是温煜的亲自篆刻藏书印,这是什么    八字底款,书山有路,高天观海。温煜看了眼,笑道:我又没说自己没有私章,只是说在自己这边,不去奢望什么子孙永宝用,言传不如身教,长辈交给子孙的书上圣贤道理,远远不如长辈们的日常为人    。    王宰问道:我送你那方印章呢    温煜笑呵呵道:不在这里,在处理公务的那张桌上搁着。好歹是鸣岐兄厚着脸皮,帮我辛苦求来的,我哪敢怠慢了。    王宰在离开剑气长城之前,曾经为某位同窗好友,与陈平安讨要了一方印章。    因为在陈平安编撰的百剑仙印谱当中,其中一枚印章,底款篆文为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    刚好王宰的那个朋友,名字中有个煜字。    而这个人,便是此刻坐在王宰对面的温煜。    因为王宰主动开口,又询问能否添补内容,反正是举手之劳,陈平安当年就专程为那方印章加上了边款和署名。    其实那方章的印文,因为太过文绉绉,在晏琢的绸缎铺子,吃灰多天了,所以陈平安也就是跟晏胖子打声招呼的小事,就让人送来了酒铺。    只不过那会儿萧愻尚未背叛剑气长城,陈平安还不是隐官大人,署名就只是简简单单的陈平安三字而已。虽说只是一个顺水人情,极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与那温煜见面。可要么不答应,只要答应了,陈平安就没有半点敷衍了事,边款内容,以极其细微的蝇头小楷,篆刻了多    达八百余字的经文内容。    只不过百剑仙和皕剑仙两本印谱,都未记录边款内容。    如此才好,不然温煜就要臊得慌了,毕竟自己不像好友王宰,都没去过剑气长城。    王宰放回那本书籍,从袖中摸出一方印章,轻轻放在桌上,笑道:忍痛割爱送你了,勉强算是一份贺礼吧。    是那叶老莲曾经翻阅印谱长久视线停留处的霜降橘柿三百枚。    温煜道了一声谢,我兜里穷得哐当不响,可没有回礼。    王宰摆摆手,叹了口气,如今整个桐叶洲,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遍地的过江龙,总有一天,地头蛇会不堪忍受,到时候就要明里暗里纷争不断了。    那就趁着那一天还没有到来,早早把规矩立起来。    温煜淡然说道:书院的道理,无需苦口婆心反复念叨,只说一遍就够了。    王宰笑道:你该去我们五溪书院当副山长的。    温煜摇头道:你更适合五溪书院,就像我更适合待在这天目书院。    王宰欲言又止。    就知道这家伙绝不会白送礼物。    温煜无奈道:行了行了,规矩之内,我一定能帮就帮。再说了,以后谁帮谁还两说。    王宰呵呵一笑,说道:我这个人,比某人更加重情重义,明面上不能帮,暗地里也要找机会帮上一帮。    温煜直截了当道:我跟陈平安都没见过面,何谈情义。    王宰威胁道:温煜,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个天目书院的副山长,要是当得没有半点人情味,那咱俩的朋友关系,可就要淡了啊。    温煜板着脸说道:君子之交本就淡如水。    王宰哪里会不了解这个朋友,跟自己装呢。    温煜问道:小龙湫那边的变故,已经知道了吧    王宰点头道:是来时路上得到的书院邸报。    温煜笑道:要是他不出手,我也会去找那位龙髯仙君说道说道了。不得不说,这一手釜底抽薪,确实做得漂亮至极,大快人心!    王宰起身说道:我还有点事请,需要找范山长。    温煜挥手道:记得别顺手牵羊,当窃书贼这种事情,怎么都比看书折角更过分。    王宰笑着离去,双手负后,以示清白,然后沿着那条崎岖山路走出书斋,走到门口处时,温煜伸长脖子,蓦然怒喝道:王宰!    王宰只得原路返回,将一本书籍放回原位,温煜直接站起身,瞪眼道:还有两本呢!    王宰又从袖中摸出两本书籍,笑道:都是当书院副山长的人了,恁小气。    温煜气笑道:换成我在剑气长城,保管喝酒不花钱。    绝无可能。    王宰靠在门口那边,说道:可你要是去了剑气长城,说不定能够当上酒铺的三掌柜。    温煜不置可否,好奇问道:你们这么熟,陈平安就没送你一方私章    王宰笑眯眯道:你猜。    大步离去。    抬头看天,大日高照,自认在剑气长城寸功未立的读书人,朗声道:道路泥泞人委顿,豪杰斫贼书不载。真正名士不风流,大石磊落列天际。    原来是君子!    ————    墨线渡,掌柜名叫于负山,道号亦是负山。    在自家铺子门口,年轻容貌的于负山,临河垂钓打发光阴。    晚来风波定,上下两新月。    看到了一位背剑的年轻女冠,长得真美,只觉得自己心中最心仪的女子,恐怕从今夜起,都要排第二了。    不料那位女冠靠近后,就开门见山道:我叫黄庭,听说你愿意去太平山修行    先前有个戴斗笠披蓑衣的客人,确实有说过这么一档子事。    只是真等到黄庭走到了跟前,于负山便有些腼腆。    黄庭见他犹豫,想来是有些为难之处了,便说道:不强求。    她撂下话便要御剑离去,于负山连忙丢了鱼竿,斩钉截铁道:去!怎么不去!    黄庭站在原地。    于负山便只好停步,疑惑不解,这是要交待一些山头门规之类的    黄庭指了指大门敞开的店铺,不管了    于负山大手一挥,皆是身外物。    黄庭叹了口气,怎么感觉找了个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的大爷。    落魄山上。    虽说崔东山已经与中土某位画圣谈妥,但是朱敛反正闲来无事,便双手各持一支毛笔,左右开弓,同时落笔,正在绘画一幅人物挂像图。    以工笔细致描摹,画中人物纤毫毕现。    青衫背剑。    尤其一双眼眸,极其传神。    朱敛微笑道:可还行    一个就趴在画案砚台旁的莲花小人儿,使劲点头,大概是觉得诚意不够,坐起身,使劲鼓掌。    莲藕福地内,狐国沛湘找到水蛟泓下。    沛湘微皱眉头,面有愁容,这次下宗庆典,没有邀请我们,是不是山主有些意见了借机敲打我们    建立下宗,多大的事情。    她与泓下,虽然境界不高,可她们好歹是上宗祖师堂成员啊。    泓下的心思,相对没有这位狐国之主那么多,轻声道:肯定是山主有自己的考量吧。    一处桐叶洲山上的镜花水月。    姜贼又去哪里摸鸡粪了    有点怀念崩了真君。    没有崩了真君痛骂姜贼,美中不足。    听说有个出身宝瓶洲的年轻剑仙,竟然是隐官。    隐官是什么官在哪里当的官    算是剑气长城最大的官了。    我了个乖乖,姜狗贼要是遇到此人,岂不是要拼了老命都要往前凑    就不是一路人,肯定混不到一块去。    做人不能只骂姜尚真,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了解一点天下事的。    山海宗崖畔,大雨滂沱时分,一个昵称撑花的小姑娘,独自撑伞在海边,望向一望无垠的辽阔海面。    小姑娘蹲下身,就像躲在油纸伞里边,怔怔看着远方。    听飞翠姐姐说过一个道理。    没有说出口的特别喜欢,就像一场无声无息的鲸落。    小姑娘其实听不太懂,就是听着有点伤感。    风鸢渡船上边,小米粒,柴芜。白玄,孙春王。这四位,竟然不但混得很熟了,好像还极有默契,一得空,就凑一堆,来右护法的屋子这边碰头。    柴芜的酒水,如今都归右护法掌管了。就像孙春王,虽然在白玄看来,还是那么个死鱼眼小姑娘,又不喜欢喝酒,也不懂喝茶,但是练剑之余,都会来柴芜这边坐一坐,可其实落座了,又从不敢柴芜聊什么,    除非右护法在场,死鱼眼才会嗑点瓜子,稍微有那么动静,不然傻了吧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跟鬼似的,比压岁铺子的那个小哑巴还话少。    今天又是四人齐聚,共商大业。    一不小心就聊到了无甚意思的修行一事,白玄就开始用长辈口气,教训那个当下境界最低的柴芜了。    柴芜喝过了一大口酒,自有理由,小陌先生和崔宗主都让我不要着急破境。    白玄眼神怜悯,啜了一口枸杞茶,道:草木啊,这是他们俩安慰你呢,你还真信啊,练气士的三境,除了柳筋境,其实还有个别称,叫啥,晓不得    帮柴芜取了个绰号。草木,有那,让柴芜自己挑一个。    柴芜疑惑道:什么    白玄翻了个白眼,还不赶紧与咱们右护法请教一二!    小米粒挠挠脸,小声道:好像叫留人境。    白玄立即朝右护法竖起大拇指,学识渊博!    小米粒强行挤出一个笑脸,其实也没啥高兴啊,这种夸人言语,太假了嘞。    柴芜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酒,不着急。    散会后,小米粒开始在渡船上边巡山守夜。趁着四下无人,右护法便偷个小懒,放下金扁担和绿竹杖,一个站定,气沉丹田,闭上眼睛,想了想,然后才缓缓出拳,自顾自吆喝道:指撮一根针,拳扫一大片,出拳    如射箭,收拳若飞剑……    这可是裴钱继疯魔剑法之后,又偷偷传授给自己的一套绝世拳法。    裴钱说了,天底下的拳法,除了她师父最强,还有两种,也老霸道了,一种是自学成才的王八拳,还有一种就是天桥派了。    小米粒问过裴钱,啥叫天桥派,裴钱只说那可是一个鼎鼎有名的江湖大帮派,出拳就能挣钱,哗啦啦一大片的铜钱,就跟下雨一样,都到自家碗里来……    米裕趴在楼上栏杆那边,偷偷看着小米粒在那边用心练拳。    等到黑衣小姑娘收拳站定,深呼吸一口气,重新肩挑金扁担手持绿竹杖,大摇大摆,绕着渡船一圈又一圈。    米裕笑容温柔,然后轻声喊道:小米粒,嘛呢。    小米粒转头望向楼上,哈哈笑道:睡不着瞎逛哩。    米裕脚尖一点,单手撑在栏杆上,飘落在甲板那边,双手抱住后脑勺,与小米粒一起闲逛起来。    小米粒抬起头问道:米大剑仙,是想家么    米裕摇头笑道:没呢。    能够喊米裕一声大剑仙而不生气的,就只有隐官大人和小米粒了。    黑衣小姑娘提起行山杖,用拳头挠挠头,满脸歉意,轻声道:是我吵到你睡觉啦以后我大晚上散步的时候,脚步轻些哈。    米裕简直要听得心都要化了,只恨小米粒不是自己的闺女啊,眯眼而笑,摇头道:怎么可能,右护法只管大踏步走着!    小米粒嘿了一声。    米裕想起白玄聊起的一件事,笑问道:我听说右护法跟人猜拳天下无敌    小米粒笑容尴尬,么的么的。    皱着两条疏淡微黄的小眉毛,右护法有些犯迷糊了,谁这么消息灵通耳报神啊,连这个都晓得    其实是白玄那个白大爷,一次无意间瞧见了小米粒巡山到落魄山一条溪涧,蹲在河边,扒拉着石头,逮住只螃蟹,玩猜拳呢。    赢了之后,黑衣小姑娘便蹦蹦跳跳继续巡山去了,不忘自言自语,唉,愁啊,今儿又是大获全胜。    把白玄给笑得差点满地打滚,好不容易才捂着肚子,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米裕倒也讲义气,没有出卖那个不小心说漏嘴的白玄,毕竟这家伙已经够惨的了,隐官大人已经在仙都山那边等着白玄了,要是再添上这么一笔账,再多个裴钱……    米裕笑道:不猜拳,那就猜谜    哦豁。    小米粒眼睛一亮,这可是自己的独门绝学!    余米,你猜猜看,是谁经常迷路找不到家门啊。    啊    哈,是麋鹿唉。    原来如此。    那是谁会在巡山的时候经常脚滑摔跤啊。    容我想想,算了,好像想不出。    是狐狸嘞。    ……    米大剑仙,今儿就算了吧,不猜了哈,我要留下那几个压箱底的谜语,回头问好人山主嘞,好人山主比你聪明些,他每次都是想一想,就想得出答案。    毕竟是隐官大人嘛。    好人山主偶尔也是会想一下不太够,要想两三下的。    右护法的压箱底谜语,这么厉害    其实我知道,是好人山主故意多想那么一两下的,不过好人山主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件事嘞。    好的,我会帮忙保密。    宝瓶洲。    当一封中土神洲的山水邸报流传宝瓶洲。    山上山下,一洲山水皆震动。    原来我们宝瓶洲,有大骊铁骑,绣虎,隐官!    一个返回家乡的苏氏子弟,与几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同窗好友,一起外出负笈游学,路途不远,只在州内。    除了走那些郡县官道,也会跋山涉水,探幽访胜,摹拓碑文,一路上经过那些城隍庙和山水神灵的祠庙。    那个姓苏的少年,并不知晓,那些山水神灵,都会悄然现身,暗中护送一段山水路程,直到辖境边境,才返回各自祠庙。    而这个少年,始终被蒙在鼓里,不知自己身后,悬挂有两盏灯笼,各有落款。    一为落魄山陈平安。    一为隐官。    故而这位苏氏子弟身后,会有一位身形缥缈的青衫剑客,拥有一双金色眼眸,却长久闭眼,背剑之姿。    如一尊至高神灵,默默庇护少年。    仙都山,青萍剑宗。    一袭青衫离开那座小洞天,来到绸缪山景星峰,弟子曹晴朗在此闭关破境。    而在暂时作为道场的洞天之内,在那绛阙仙府的顶楼外,垂挂着三条金色的雨幕,而每一条雨线,都是一部三教经典的文字衔接而成。陈平安在确定整座绸缪山的灵气流转,确实并无任何问题后,这才稍稍放心,只是依旧没有就此离去,就在秘府门外的一棵古松下驻足,双手负后,眺望远方,辞旧迎新    ,又将一年春来到,一去不回唯少年。    ————(注1,来自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