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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少写一笔字到底是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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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七章 十二高位(第1页)

    崔东山独自一人,率先走出那座以金色剑气造就的雷池禁地。    小陌说道:并无纰漏。    崔东山点头笑道:先生需要闭关片刻,我们等着就是了。    白衣少年双手抱住后脑勺,黄帽青鞋的小陌怀捧绿竹杖。崔东山以心声说道:除了最紧要的某件事,先生还会稍稍炼化那把‘井中月’,看看能否具象化出一座座……天地迷宫,可能是外边的仙都山,可能是已经不存在的避暑行宫,也可能是家乡坠地前的骊珠洞天,先生对‘迷宫’了解得越细微,就越趋近于‘真相’,所以此事若是成了,先生就等于让这把本命飞剑在数量之外,掌握了第二种‘演化’神通    ,配合自成小天地的笼中雀,可以更加万无一失。    小陌有些疑惑,问道:敢问崔宗主,公子为何不是以井中月配合笼中雀崔东山哑然失笑,万事开头难,从零到一,与从一到十,永远是前者更难想到、做到。何况我说了,先生追求,是‘真相’,并非假象,故而每一把‘井中月’演化而出的人、    物、事,近乎真实,已经很难很难了。    小陌一点就明,点头道:如此说来,确实无异于登天之难。陈平安的灵感,源于中土文庙议事,李宝瓶的那场手势比划,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以及后来与托月山元凶问剑,后者一手打造出来的那条密率长廊。陈平安再    在落魄山竹楼后边的无水池塘旁,想起那句佛家语的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最后陈平安又记起了在剑气长城那座牢狱里的自建行亭。所以才会在大泉王朝的望杏花馆那边,让小陌帮忙护道,陈平安就有了两次尝试,一次是凭借心湖书楼的众多拓片,摹拓托月山地界的千里山河,一花一草,一山一屋,皆纤毫毕现,只是试图花开时功亏一篑,当时得到屋外小陌的提醒后,陈平安就不再贪大求全,仅是大道显化出一颗紫金莲子的生长,只是在花开未开之时,依旧    主动放弃了。    小陌眼睛一亮,欲言又止。崔东山好像猜出了对方心中所想,点头道:你想到了,我也想到了,那么先生就一定更早想到了。只是此举太过耗钱,而且都不是那三种神仙钱,而是极其稀缺的金精铜    钱,况且先生又跌境了,迫在眉睫之事,到底还是养伤和恢复境界,所以多半是被先生故意暂时搁置了。    屋四垂为宇,舟舆所极覆也曰宙。    崔东山仰头看天,一脚跺地,再收起手,抖了抖袖子,喃喃道: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一把井中月,飞剑数量的多寡,与境界的高低直接挂钩,例如陈平安跟陆沉借取十四境道法之时,与托月山大祖首徒那场问剑,曾经一鼓作气演化衍生出将近五十万把飞剑,事实上,这还是陈平安有意无意藏拙了,若是不惜精神气的折损,放开手脚倾力施展当时那把品秩近乎巅峰、品相近乎圆满的井边月甚至是天上月,飞剑数量    ,估计可以达到惊世骇俗的八十万把。    而笼中雀,陈平安确实如崔东山所料,早就琢磨出了第二种本命神通的某个可能性,与光阴长河有关。    这也是陈平安为何近期游历,会学那杨老头抽起了旱烟,哪怕再不适应,还是硬着头皮吞云吐雾。杨老头每次在药铺后院与人议事,都会抽旱烟,凭此遮蔽天机,大道根祇所在,就是混淆搅乱一条光阴长河,除非是三教祖师,否则任你是一位精通十四境大修士,比如    观道观的老观主,都休想试图凭借沿着一条光阴长河逆流而上,找出任何线索。    只是那些旱烟的云雾,却是唯有神灵才能掌控的人间香火,或者退一步说,类似书画的次一等真迹,就是金精铜钱了。    所以陈平安在风鸢渡船,就跟长命悄悄要了几袋子金精铜钱,当然会记账。    在崔东山看来,一旦井中月可以演化天地、几近真相。    再配合那把笼中雀,能够掌控一条小天地内光阴长河的流转。    外人置身其中,下场可想而知。    小陌突然愧疚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答应灵椿道友了。    崔东山转头,笑问道:怎么说原来是道号灵椿的上宗掌律长命,之前在风鸢渡船上边,她想要为新收的嫡传弟子纳兰玉牒,就跟小陌购买几种已经失传的上乘剑术,价格随便小陌定,她可以用一袋袋    的金精铜钱来换。小陌觉得自己都是上宗的记名供奉了,哪里好意思收钱,为纳兰玉牒传授剑术一事,就是一句话的小事,如何婉拒都不成,小陌只得撂下一句狠话,若要给钱,就不给剑    谱了。    结果掌律长命还真就不要剑术了。    反正花钱购买剑术一事,她本就是广撒网。    崔东山打趣道:小陌啊小陌,你也就是太实诚太耿直了,这种事情岂可死板,与长命姐姐随便讨要个一袋半袋的金精铜钱,剑术也送了,人情也有了,两全其美。    小陌虚心受教,点头道:我还是未能真正入乡随俗。    崔东山说道:我有个建议,次山谪仙峰的山脚那边,不是有条青衣河有个落宝滩嘛,回头我送给你当修道之地,搭个茅屋什么的,你就在那边定时传道,    小陌有些为难,小陌只能说是境界尚可,可这论道一事,何等大事,委实是道行浅薄,为人授业,估计只会贻笑大方。又有公子和崔宗主珠玉在前,小陌哪敢为人师。    在远古时代,不论道人是何种出身,传道二字,分量之重,无法想象。    修道,证道,得道,传道。    四者缺一不可,才算一位真正的道人。    所以先前在桃源别业那边,自家公子与那个名叫芦鹰的元婴修士,无偿赠予十二字。    静思敬事警世,休道修到修道。    简直就是说到了小陌的心坎里去。    修道之人需要静心思虑,敬重天地万事万物,同时还要对这个世界怀有警惕,所以不要轻易说自己已经修出了一个大道。    还差得远呢。崔东山抬起双手,分别握拳,最后掌心相对,轻轻一拍掌,笑道:那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人既不可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看轻他人,也不可妄自菲薄,心中无我,看    轻自己。只有不走极端,才算君子,才算正人。    小陌点头道:有理。    其实崔东山还有件事没有多说。    此地旧主是田婉,那么她的师兄邹子,就一定走过这座洞天遗迹,一旦先生可以随意行走在光阴长河当中,未来就可以找机会与邹子问剑一场。    虽说不一定能做成,但已经不是什么绝无可能之事。    千山万水,都挡不住、敌不过先生脚上的那双草鞋。    小陌说道:离开这里后,等风鸢渡船返回仙都山,我就去找灵椿道友,讨要几袋子金精铜钱。崔东山点头道:如今想要购置金身碎片一事,不太容易,宝瓶洲那边,就不用想了,大骊朝廷不会有任何遗漏的。就算有人卖,也会是天价。桐叶洲这边,再加上那个扶摇洲,兴许还算有点机会,那些山水神灵金身破碎后,当年未必全部被蛮荒军帐搜刮殆尽,不过也只能算是些小漏可捡,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山上山下都已经缓过来    了,一个个鬼精鬼精的。    一袭青衫走出雷池禁制。    崔东山心情复杂,以自欺来欺天,可不是什么掩耳盗铃。    有人天高听下。    先生偏要与之分庭伉礼。一行人来到山脚,崔东山介绍道:此山名为赤松山,能够得手,算是意外之喜了,其实一开始我和周首席,拼了老命拦阻田婉离开宝瓶洲,是奔着那座大名鼎鼎的蝉蜕洞    天去的。    这座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洞天遗址,不在三十六小洞天之列,如今被崔东山命名为长春-洞天。    田婉,茱萸峰,正阳山,水龙峰那位管着谍报的天才兄……    陈平安和崔东山对视一眼。    崔东山使劲点头,此事可行。    陈平安摇摇头,这种临时起意,不适宜不妥当的。    崔东山眼神示意,先生你总得问问看小陌的意思吧,不然就是一种另类的一言堂,不像先生了。    陈平安还是摇头。小陌面对落魄山和仙都山成员,都会自己设置屏障,不去查探心弦,就更不谈自家公子和崔宗主了,所以只是依稀察觉到此事与自己有关,试探性说道:公子在小陌这边    ,若是还有什么为难事,可就是小陌的失职了。    崔东山笑道:与先生无关,是我想要给小陌加个担子,能不能将落魄山谍报一事管起来,可惜先生拒绝了。    小陌思量一番,说道:我可以先打下手,一旁辅助,如果事实证明小陌还算得心应手,当然愿意为公子稍稍分忧几分。    陈平安打趣道:小陌,你一个飞升境巅峰剑修,每天去跟谍报邸报打交道,就不觉得跌份吗    小陌摇头道:就当是不花钱就能翻阅书籍了,如此看书是天下第一趣事。    崔东山使劲点头,有理有理,就像不用花钱喝的酒,就是天底下第一等好酒。    陈平安一巴掌拍在崔东山脑袋上,我是自己开铺子酿酒的,喝酒花什么钱。崔东山继续介绍道:这座小洞天,山河地界不大,不过方圆百里,但是天地灵气的充沛程度,不会输给桐叶宗的梧桐小洞天太多,总量至多差了两三成,这还是我没有往    里边砸入神仙钱的缘故。    崔东山抖了抖雪白袖子,得意洋洋,哈,谁让我认了个异父异母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人间俗子看天,碧空如镜,修道之人在山上俯瞰大地山河,其实也是一把镜子,只是相对坑洼而已。    一着不慎,修士就像在山上看见深渊。再起种种人我见。    崔东山点点头,知道先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玩弄人心。    山脚有条流水潺潺的溪涧,溪水泛红色,宛如仙家精心炼制的丹砂,流水重量远超寻常。    在家乡骊珠洞天,阮邛当年之所以在河畔打造铁匠铺子和铸造剑炉,就是相中了龙须河水的那份阴沉,适宜铸剑。    陈平安蹲在溪旁,掬水在手,有美玉光泽。崔东山蹲在一旁,解释道:溪涧之所以有此异象,是山上那些动辄大几千年岁数的古松,与一众仙家花卉自然枯荣,年复一年滋养流水,将那个‘赤’字不断夯实了,天然    就是一种绝佳的符箓材质,回头咱们可以凭此跟于老儿或是龙虎山做笔买卖,按照我的估算,一年定量取水三千斤,就不会影响洞天的大道根基。    不过至少在甲子之内,崔东山不打算靠这座洞天挣一颗钱,有大用处。    赤松山中,芝参茯苓在内的奇花异草,都已经被崔东山一一标注出来,记录在册。    登山途中,陈平安随口问道:有账簿吗崔东山说道:我这边是有的,种夫子那边暂时还没有。这些奇花异草,山中多不胜数,百年‘周岁’是一小坎,有两百一十六棵,此后三百年是一中坎,过三百岁者,有七十,千年是一大坎,类似修士的生死大劫,熬过此劫的,又有十六。此外山中独有的赤松,总计三百六十棵,相对花草更为岁月悠久,千岁树龄之上而不死者,有一百九    十五棵,三千年之上,也有十九棵,总体而言,数目极为可观了。    陈平安点头道:名副其实的金山银山。    此外山巅那边,还有一座云海茫茫的绛阙仙府。陈平安来到一棵倒塌在地的枯败古松旁,年轮细密至极,大致扫了一眼,竟有约莫四千多年的树龄了,陈平安掰下一大块金黄色松脂,入手极沉,无论是用来入药,还是    炼墨制香,都极佳,陈平安环顾四周,此山真是遍地神仙钱,只要登山,就可以随便捡取。    没来由想起了自己在北俱芦洲的那场探幽访胜,显然就要辛苦多了。    所以说落魄山的下宗,崔东山一手打造起来的仙都山,其实并不缺钱,缺人也只是暂时的。    难怪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可以当得如此硬气,当然挖起上宗的墙脚更是不遗余力。    陈平安没有将松脂收入袖中,而是随便放在那棵腐朽枯败的松树枝干上。    小陌发现一旁的崔宗主,好像翘首以盼,眼中充满了期待,等到见着了自家公子放回松脂,便有些失落神色。    陈平安拍了拍手,继续登山,随口问道:那个蝉蜕洞天,消失已久,却始终没有被除名,如今还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这里边,有说头崔东山点头道:那座蝉蜕洞天,是古蜀地界最重要的遗址,没有之一,因为传闻曾经有数位上古剑仙,在此蝉脱飞升,白日仙去,仙心脱化,遗留皮囊若蝉蜕。后世类似    大渎、江河龙宫之流的遗址,根本没法比。因为每一具剑仙遗蜕,道韵残余,兴许就会承载着一种甚至是数种远古剑道。    陈平安好奇问道:蝉蜕洞天,当年是怎么从宝瓶洲消失的崔东山笑道:本是郑居中那个师父的证道之地,这家伙剑术高,脾气犟,当年属于跨洲游历宝瓶洲的外乡人,可这份最大的机缘,还是被他得着了,正是在这座小洞天里边,给他跻身了飞升境,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家伙惹了众怒,被十数位本土和别洲剑仙围殴一场,双方大打出手,打了个山崩地裂,死伤惨重,八个上五境剑修,六个元婴剑修,总计十四人,一个都没跑,全被那家伙做掉了。因为是剑修之争,双方递剑前就订立了生死状,战场又在蝉蜕洞天之内,故而不曾伤及山下无辜,中土文庙也就    没怎么管。    小陌称赞不已,难怪能够成为后来的斩龙之人。    哪怕不谈剑术高低,只说脾气,就很对胃口。    陈平安说道:宝瓶洲的剑道气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衰弱的崔东山点头道:战死剑仙当中,大半是宝瓶洲本土剑修,就像个豪门世族,仿佛一夜之间被抄了家,形势自然就急转直下了,就此家道中落,足足三千年,还是一蹶不振    ,加上后来田婉和白裳暗中联手,从中作梗,所以直到先生你们崛起,才算恢复了几分元气。那场问剑的后遗症极大,对于宝瓶洲来说,不单单是那些剑仙悉数陨落在蝉蜕洞天之内,连累许多剑道仙家,就此断掉师承香火,所有剑修身负的剑道气运,都被封禁在    了蝉蜕洞天之内,还有个更麻烦的事情,就像整个宝瓶洲的一洲剑道,等于完完全全被一个外乡剑修镇压了。    崔东山最后嬉皮笑脸道:毕竟是郑居中的传道人,还是很有点斤两的。    陈平安问道:为何赤松山中,至今都没有出现一头开窍再炼形的山中精魅崔东山叹了口气,此地旧主人,定然是位神通广大的上古仙人,大概是个名副其实的幽居山人,清心寡欲,天生不喜热闹,故而用上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封山’之法,哪    怕再过个几千年,山中草木花卉依旧不会开窍的。哪怕他离开此地,当初还是没有解开这道山水禁制。    陈平安忍不住感叹道:奇人异事。    按照当时田婉的说法,蝉蜕洞天不在她身上。    她没有说谎,准确说来,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是用上了比大骊太后南簪更高明的封山禁制,而且定然是田婉那个师兄邹子的手笔,当初崔东山搜山巡检一番,只是寻找田婉神魂中的山门,就差点让崔东山着了道,    阴沟里翻大船。    如今田婉身上只有一把开山的钥匙,她推测是被师兄带去了骊珠洞天。可不管崔东山事后如何算卦推衍,都没能找到线索。    临近山顶,崔东山小声建议道:先生,你在去往青冥天下之前,都可以在此潜心修道。    先生可以在此道山中,安心研习剑术,修行大道,将毕生所学和驳杂术法熔铸一炉,最终道成飞升。    同时这就意味着先生可以在下宗驻足久居了。至于上宗落魄山那边,反正先生是当惯了甩手掌柜的,又有老厨子操持事务,你们还有个财大气粗的周首席,身为飞升境剑修的小陌先生当记名供奉,一位飞升境的化外    天魔当杂役弟子了……还好意思跟我抢先生    陈平安婉拒此事,反而建议道:我就算了,不如让柴芜和白玄、孙春王三个孩子,来这边修行。    如今的柴芜,得到小陌赠送的那把薪火,她已经成功将其中炼为本命物,勉强能算是一位剑修。陈平安先前还有些担心,之前南游途中,在灵璧山的野云渡那边,飞剑传信一封寄到了仙都山,除了给崔东山送去一幅亲眼目睹、亲手绘制的沿途山河形势图,信上也专    门询问了柴芜的炼剑事宜,得到那边的回信,小姑娘炼剑一事,十分顺遂。    在一般山上门派,哪怕是大宗门内,如何对待那一小撮修道资质当得起惊艳二字的祖师堂嫡传,其实一直是个不小的难题。    要么容易养出一身的骄纵习气,不然就是行事过于古板,只知修行,半点不通人情世故。    比如白龙洞的马麟士,作为洞主许清渚的嫡传弟子,辈分高,天资好,又是山上道侣的仙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直到现在为止,落魄山在这件事上,可谓别开生面,与山上的一般世情,大不一样,简直是门风清奇。    有此门风,却不是陈平安一人就能做成的,他至多是先后与阮邛和火龙真人有样学样,几乎照搬了龙泉剑宗和趴地峰的一些不成文门规。    落魄山的第三代子弟中,柴芜。孙春王,白玄。    这三个孩子,无疑是修道资质最好的,陈平安和落魄山,自然不会刻意追求所谓的一碗水端平。崔东山笑道:海量小姑娘和死鱼眼小姑娘,资质实在太好,我肯定都会带在身边,为她们悉心传道,不过她们如今都有了明确师传,我就只能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了,至    多是为她们传下几门旁门道法,再教点剑术。比如那个柴芜,我争取做到既不拔苗助长,又不浪费她的修行资质,看能不能帮她……一步登天,直接从柳筋境跻身玉璞境,就目前来看,把握是有一些的,运气当然也    还是要需要一些的,总之先生可以期待几分。    陈平安闻言只得取出一壶酒,喝酒压惊。    只是这种压惊酒,陈平安倒是不介意多喝几次。    柳七,周密。    还有青冥天下那个跻身年轻十人候补之列的天才女修。    以及李柳的某次转世,都是直接从柳筋境跻身的上五境。    哪怕还有些遗漏,可还是当之无愧的屈指可数。说是一座天下的千年一遇,不算夸张。    崔东山正色道:柴芜三个,来不来此地修行,其实差别不大,就算要来,也不急于一时。所以我还是坚持先前的说法,希望先生能够在此独自修行。    陈平安笑道:好让我在此闭关,占尽这个‘一’    一座封山小洞天,刚好可以支撑一位修道之人,在此跻身飞升境。    小陌恍然,难怪崔宗主方才眼巴巴等着公子收起那块不起眼的松脂。    崔东山悻悻然,没有否认此事。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等我跟刘景龙一起游历中土神洲,再返回这里,我再给你一个确切答案。如果到时候真要在此闭关,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崔东山心领神会,点头道:学生会先卸任下宗宗主职务,再跟随先生一起游历青冥天下。    陈平安笑道:前者无所谓,你和曹晴朗商量着办,但是后者必须作数,不许失约。走到了山顶,云雾缭绕身侧,崔东山打了个响指,瞬间云雾散尽,视野豁然开朗,朱红大门缓缓开启,门内影壁,竟是一座巨大石碑,陈平安跨过门槛后,仰头望向那些    古老文字,大致解释了此山来历,只是文字内容晦暗不明,简单来说,就是字都认得,意思大多不明白。    道山绛府,仙城万里锁婵娟……大道争渡,锋镝在先,玉石俱焚。性灵随躯皆腐朽,饮恨黄泉……销锋镝铸金身,岂是弱天下薄人间之举……    绕过石碑后,就是一座空荡荡的大殿,矗立有十二尊金身神像,但是面容皆模糊不清。    小陌开口说道:是曾经高高在天的十二高位神灵。    陈平安心生感应,犹豫了一下,还是取出那把狭刀行刑,双手拄刀,狭刀抵地,刹那之间,其中一尊神像迷雾散尽,现出真容,缓缓睁眼,仿佛在与陈平安对视。    陈平安手心抵住的这把狭刀,来自昔年五至高之一的持剑者麾下,被后世命名为行刑者。    崔东山突然说道:小陌,我们退出去。    小陌点点头,跟随白衣少年一起原路返回,当他们重新站在门外,大门轰然关闭。    除了沉睡于剑气长城附近的这尊行刑者。    还有在五彩天下蛰伏万年,被宁姚仗剑斩杀的那一尊高位神灵独目者,昔年神职隶属于披甲者,司职昼夜更迭,此刻这尊神像就同样屹立在大殿之中。    从天外出现在桐叶洲的那位高位神灵,曾经走过大地山河,跨海去往宝瓶洲老龙城,结果被陈平安的两位师兄阻拦登岸,其名为回响者。    男子地仙之祖,药铺后院的杨老头,身为青童天君。    女子地仙之祖,同样是人族修士出身,她更是远古天庭的天上明月共主。    双方分别执掌一座接引地仙登高成神的飞升台。    而这两位对待作为故乡的人间大地,始终报以善意。    他们与仙簪城那枚道簪最早的主人,还有早年身为落宝滩碧霄洞洞主的老观主,算是同一个辈分的修道之人。    小陌比这几位,修行都要稍晚些,道龄稍小。    寤寐者,是梦境之主,让神灵之外的一切有灵众生,尤其是开始登山的修道之士,很容易就陷入颠倒梦想,继而生出心魔。    无言者,拥有一门止语神通,故而又名心声者。修道之人的心声言语,纯粹武夫的聚音成线,相传都来源于此。    复刻者,造就出无数摹本日月和山河秘境,所以又名想象者或是铸造者。    雷部诸司之主。    布局者,火神麾下,负责所有神灵尸骸的安置。    拨乱者,水神麾下,执掌光阴长河的流转有序。    最后还有一尊高位神灵,不管是中土文庙,西方佛国,青冥天下的白玉京,还是剑气长城的避暑行宫,后世没有任何记载,也没有使用任何称呼,就像一种遥遥礼敬。    远古五至高。    天庭共主,持剑者,披甲者,火神,水神。    之后便是十二高位。    那位唯一的不记名之外,分别有行刑者,独目者,寤寐者,心声者,复刻者,回响者,雷部诸司之主,布局者,拨乱者,再加上两位男女地仙之祖。    此外。    封姨,远古风神之一。    雨师,那个家乡窑工。至于大骊京城那个当老车夫的,神位要略低些,与前者类似六部侍郎和郎官的差别,但是后者虽然官身稍低,但是神职显赫,权柄极大,因为老车夫是旧天庭雷部诸司    之一的主官神灵。    陈平安先后两次,分别从袖中捻出三炷香,朝两尊神像敬香。    其中一位,于天地有灵众生有莫大功德。另外一位,于陈平安自己有大恩。    老话说吃亏是福,是教人向善。    吃苦就是吃苦,只会越吃越苦。    有些不堪言说的苦难,当一个人好不容易熬过去了,自己默默消受着就是了,别与正在吃苦的旁人说什么轻巧话了,那是作妖作怪。    走出大殿,绕过石碑,打开大门。    双眸湛然,视野开阔,天清地明。今年桐叶洲,小雪时节,就下了几场鹅毛大雪,异常天寒地冻,山上仙府家家户户,开门雪满山,人间处处厚雪压枝,碎玉声此起彼伏。不曾想真正等到了大雪时节,反    而只是下了一场敷衍了事的雨夹雪。    仙都山青萍、谪仙双峰并峙,作为祖山和主峰的青萍峰,山巅扶摇坪,也是下宗祖师堂选址所在。而次峰谪仙峰,山脚有条青衣河,岸边有落宝滩,与那老观主的碧霄洞落宝滩,自然并无渊源,崔东山就只是拿来讨个好彩头,希冀着将来的下宗修士,入山访仙也好,    下山历练也罢,宝物机缘如雨落,纷纷落袋为安。此峰山顶的扫花台,则已经被隋右边一眼相中,她开辟为一处修道之地。    此外仙都山还有一座稍矮的支脉山头,旁逸而出,被崔东山取名为密雪峰,山崖裸露极多,皆玉白色,会有五六十座府邸依山而建。    目前只有一座宅子,勉强有点仙府的样子,是崔东山专门为自己先生准备的,其他人都没有这份待遇。    曹晴朗和裴钱属于跟着沾光,就分别住在了东西厢房。    这天清晨时分,陈平安一粒心神退出人身小天地,下床后刚要穿上布鞋,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小雨天气,就又换了双靴子。    走出屋子后,发现裴钱坐在檐下看雨,发现师父现身后,裴钱说曹晴朗和小陌先生都去给小师兄帮忙了。    至于裴钱自己,她当然得留在这边,好照顾师父的饮食起居,她先问师父要不要吃早饭,陈平安点头后,裴钱让师父稍等,去灶房那边忙碌片刻,很快就端了食物上桌。    陈平安双手笼袖坐在桌旁,眯眼而笑。    桌上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两碟咸菜,竟然还有一笼蟹粉汤包    陈平安拿起筷子,喝粥吃菜,再夹了一只蟹粉汤包,笑着点头道:手艺不错,暖胃养人。以后……    本想说以后裴钱嫁了人,真是谁娶进门谁有福气,只是一想到这种事情,陈平安那份亦师亦父的别扭心态,又开始作祟,就打住了话头。    好不容易将自家闺女养大了,凭什么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混账道理。    可裴钱将来真要遇到了心仪对象,嫁人就嫁人吧。只是那个小子,休想在自己这边瞧见个好脸色,不被套麻袋,就烧高香吧。    裴钱发现师父神色变幻不定,这可是极其少见的稀罕事了,忍不住问道:师父,有心事    陈平安笑道:没事。可辛苦憋了半天,陈平安还是小心翼翼,故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看似随意问道:那些年里,师父不在身边,你自己一个人在外游历,走了那么远的路,有没有遇见    比较优秀的同龄人,或是山上的年轻俊彦    裴钱想了想,点头道:见到一些,挺有能耐的。    陈平安满脸微笑,那有没有印象最深的某个人,他叫什么名字啊    师父之后游历中土神洲,得会一会他。    裴钱神色古怪,终于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师父,嘛呢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就是闲聊。    裴钱埋怨道:师父,别瞎想啊,我可没有书上写得那些儿女情长,缠绵悱恻啊,只是习武练拳,就够够的了。    陈平安微笑道:在一处古怪山巅,见到了两对师徒。    裴钱一头雾水。    陈平安调侃道:其中有个小黑炭,迷迷糊糊的,见着了师父还发呆,一板栗下去,抱头哇哇叫。    裴钱咧嘴一笑。在桐叶洲,陈平安以当今天下最强身份跻身的十境武夫,结果发现武运馈赠反而比预期少了,只是很快陈平安就知道答案了,原来武运被无形中一分为二了,然后就像    被人强行拖拽了去了一座陌生天地,在那处古怪至极的山巅,站着十一人。    一座大天地中,武运浓稠似水,十一位纯粹武夫围成一圈,故而位次没有高下之分,都是万年以来,前无古人的某境最强武夫。    其中就有两对师徒。    中土大端王朝,裴杯,曹慈。    宝瓶洲落魄山,陈平安,裴钱。    而曹慈这个家伙,竟然一人就占据了山巅四个位置。    陈平安以前是担心练拳太苦,小时候最怕吃疼的裴钱,她会不会半途而废。如今是担心裴钱辛苦练拳,会觉得不值当,因为习武一事,属于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凭借一口纯粹真气,如一支铁骑,巡狩山河,不像修道之士,只要炼制了本命物,开    辟出处处府邸,宛如建造城池,分兵占据雄关险隘,对自家山河了如指掌,然后就是按部就班汲取天地灵气,或凿山或填湖,不断往里边添补家底。    陈平安吃完早点,放下筷子,冷不丁问道:裴钱,师父问你,武道登顶,所为何事    将桌上竹屉往裴钱那边推了推,笑道:不用急着回答,吃完再说不迟。    裴钱夹了最后一只蟹粉汤包,含糊不清道:除了师父,身前无人。    不够。    陈平安摇头笑道:再答。    裴钱一脸讶异,啊    她赶紧咽下汤包,抹了抹嘴,这还不够    见师父还在等着答案,裴钱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道:只比师父低一境    陈平安一瞪眼。    裴钱挠挠脸,那就斗胆跟师父同境    陈平安气笑不已,双指并拢,轻敲桌面如敲板栗,认真点!    裴钱只觉得愁死个人,师父还要自己咋个认真嘛。    陈平安便想着换了一个说法,他突然神色凝重起来,以心声问道:裴钱,你得了数次‘最强’二字,就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关键是裴钱也在那处山巅,她是有一席之地的。裴钱开始翻检记忆,然后记起一事,点头说道:师父,勉强算有吧,小时候好像做了个梦,然后见着个记不清是谁的怪人,带着我一起……不是登山,而是下山,对方问    我学拳做什么,我那会儿小,不懂事,就老老实实回答了当时的心中想法。    显然是开始做铺垫了。    那会儿是年纪小不懂事,喜欢胡说八道,师父你别当真,不能秋后算账。    陈平安静待下文。    裴钱愈发心虚,倒是没敢隐瞒什么,一五一十与师父详细说了过程。原来当时裴钱觉得自己反正是做梦,那还怕个锤子,一边心不在焉说着学个锤儿的拳,作为师父的开山大弟子,就是跟师父学点好呗,不然练拳那么惨兮兮,何苦来哉。    小黑炭当时下山途中,一边蹦蹦跳跳,学大白鹅咋咋呼呼的,一边朝身边那个个子极高的家伙递拳,问对方怕不怕,怕不怕。    陈平安听到这里,不由得伸手揉伸手揉了揉眉心。    倒是不奇怪,是小黑炭会说的话,会做的事情。    然后裴钱接下来一句,让陈平安气笑不已,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    不怕是吧,那你等着,等我师父来了,你得跪下来砰砰磕头嘞,信不信,你信不信    陈平安保持微笑,勾了勾手掌,过来。师父收了你这么个开山大弟子,福气啊。    来,没吃饱饭,板栗管够。    裴钱笑容尴尬,说了句师父我收拾碗筷了,溜之大吉。    雨雪天气,陈平安独自撑伞散步,沿着一条盘迂山道,去往崔东山所在的简陋茅屋,商量观礼人选一事。    可惜暂时尚无摩崖石刻,其实下宗要是真舍得脸皮,愿意让朱敛捉刀的话,足可以假乱真,估计几天功夫,就能出现无数的名家崖刻。当然崔东山自己也能做到。    一袭青衫,细雨朦胧中,轻轻旋转伞柄。    既然已经订下具体的日期,下宗创建庆典,是明年立春这一天,那么上宗落魄山,以及仙都山的一处新建剑房,就开始忙碌起来,飞剑传信邀请各方观礼客人。    只不过相比较落魄山创建宗门的那场庆典,观礼之人要少些,甚至落魄山那边,都不是所有人都会赶来。    比如陈平安这边,就只邀请了刘景龙,钟魁,和那位等于是一人两宗门的黄庭。    如今的五彩天下,一个金丹修士就可以开宗立派了,反正中土文庙也不会再管什么。    此外还有青虎宫陆雍,蒲山草堂叶芸芸,大泉王朝碧游宫埋河水神娘娘柳柔,以及一双山水神祇道侣,金璜府山神郑素,松针湖水君柳幼蓉。    无论是到场人数,还是庆典规模,可能还不如一场金丹开峰仪式。    到了茅屋门口,陈平安合拢油纸伞,斜靠门外墙壁,步入其中,一张大书案,堆满了崔东山亲笔手绘草稿图纸。    崔东山搁笔后退一步,隔着书案与先生作揖行礼,陈平安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忙自己的,坐在长凳上,随手拿起桌上一张还泛着墨香的土木营造的手稿。    桌上的文房四宝,都极为寒酸,劈斫自家山中青竹作笔筒,随便搁放了一捆大泉王朝鸡距笔,其余熟宣纸和松烟墨,都是市井购得。    陈平安放下那张图纸,抬头问道:虽然借给林守一百颗谷雨钱,可是落魄山财库里边,还有不少神仙钱的盈余,五六百颗谷雨钱,怎么都是拿得出来的,真不用    既然那座长春-洞天的一切出产,暂时都无法变现为神仙钱,就得另算了。落魄山那边,北俱芦洲那条骸骨滩披麻宗、春露圃商贸航线,几乎囊括了一洲东南沿海地带的天材地宝,后来又加入了云上城和大源王朝,浮萍剑湖,让落魄山这些年财    源广进。    崔东山摇头笑道:先生,真不用破费了。    陈平安点点头,说了自己邀请的那拨观礼客人名单,崔东山有些无奈,先生再不管下宗庶务,也还是我的先生,更是上宗宗主,这点小事,商量什么。    陈平安发现桌上有方私章,拿起一看,边款文字颇多。    酷寒时节,水塘干涸,荷叶败尽,枯枝横斜,再无擎雨盖之容,故而游鱼散尽……    陈平安将印章轻轻放回原位,知道崔东山是在说当年骊珠洞天的那场变故。    八字朱文底款,虫鸟篆如天书:天经地义,说文解字。崔东山笑道:当年在南岳储君山头采芝山那边做客,我跟竹海洞天的那个纯青,闲着没事,有些牢骚,有感而发,学先生,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就篆刻下来了。先生要是    喜欢就拿去,勉强可以拿来当做一方藏书印。    陈平安摇头婉拒此事,问道:搬迁剩余两山一事,需不需要帮忙    崔东山说道:不用,不比这座仙都山,那两座辅佐山头,轻巧多了,来回两趟,走快点,撑死了就是一个半月。    陈平安大致说了蒲山之行的过程。    崔东山说道:其实小心起见,黄衣芸应该将这幅仙图交由中土文庙,不然一直留在蒲山,可能会是个不小的隐患。比如……算了,没有什么比如不比如的。崔东山是怕自己乌鸦嘴,真要说中了,对于蒲山来说,就是一场不输太平山当年浩劫的惊天变故,例如一幅仙图,因为本就是一座层层叠加的阵法,一旦在某个时刻被幕后主使,以诡谲手段遥遥开启禁制,在阵法枢纽上边动手脚,瞬间炸开,至少相当于一位仙人境修士的自毁金丹、元婴与皮囊魂魄,威力之大,杀力之高,约莫相当于飞    升境剑修的倾力一剑,估计蒲山能够剩下半座,都算运气好了。陈平安笑道:叶芸芸知道其中轻重,也很好商量,所以那幅仙图真迹,其实已经被小陌悄悄收入袖中了,算是帮着蒲山代为保管几天,至于蒲山密库里边,只是放了件赝    品,叶芸芸连薛怀都没有说,接下来就看能不能额外钓起一条的大鱼。    崔东山点头道:薛怀可能都只是第一层障眼法,蒲山那边,一个不留神,就会藏有后手。    以周密的行事风格,既然蒲山那边的长远谋划,已经落空,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陈平安说道:比如叶芸芸的那位兄长,战事落幕后,这些年他一直在山外四处奔波,一直不在云草堂。    就像这次陈平安拜访蒲山云草堂,就未能见到对方。    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与愿意对他人给予最大善意,两者只是看似矛盾,其实双方并不冲突。    之后听到一趟敕鳞江游历,崔东山眼睛一亮,好奇道:竟然是一处定婚店显而易见,崔东山是听说过定婚店的,大概只是始终未能亲眼见到,搓手道:先生,那敕鳞江畔开茶棚的老妪和少女,是否愿意担任我们仙都山的供奉,不但供奉,当俩    客卿也好啊,记名不记名,都可以随她们。    陈平安气笑道:这会儿开始称呼先生、说‘我们’了    老真人梁爽,如今是龙虎山的外姓大天师,由他来揭走那道符箓,没有半点问题。    老妪恢复自由身后,与那个喜欢乱点鸳鸯谱的少女,师徒双方此后何去何从,陈平安当时没问。    陈平安说道:你如果真心想要尝试着招徕她们,可以飞剑传信蒲山,让叶芸芸或是薛怀,帮忙问问看。    崔东山嘿嘿笑道:就等先生这句话了!    陈平安呵呵一笑。    崔东山干笑不已。陈平安从剑气长城带回的九位剑仙胚子,虞青章和贺乡亭已经跟随于樾去往别地,剩下七个孩子,其中程朝露如今已经跟随隋右边在扫花台那边练剑,于斜回算是捏着鼻    子认了掌律崔嵬当师父,何辜的师父是即将担任下宗首席供奉的米大剑仙,如果加上风鸢渡船上边的纳兰玉牒,结果被下宗拐来了四个。    若是再加上孙春王,就是五个了。    只剩下白玄和姚小妍,留在了落魄山和拜剑台。    白玄怕那只大白鹅,只是一小部分原因。    姚小妍则是跟那位双方个头一般高的新师父投缘。    只不过青萍剑宗既然是一座剑道宗门,那么被学生崔东山如此挖墙脚,陈平安也就认了。可是到最后,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有点无所不用其极了,竟然连自己都要挖墙脚过来下宗这边,毕竟一旦选择在长春-洞天之内闭关破境,不管将来是从玉璞瓶颈跻身仙    人,或是更高,可不是几个月就能解决的事情,动辄数年光阴甚至耗时更久。    陈平安说道:我在犹豫要不要邀请真境宗的李芙蕖。    毕竟这位元婴女修,还是落魄山的客卿。    至于真境宗的宗主刘老成和首席供奉刘志茂就算了。    除了那只一眼相中的福禄寿三色翡翠手镯,陈平安再厚着脸皮与小陌讨要了一件法袍,打算将两物一并寄给宝瓶洲真境宗的周采真。    崔东山摇头道:意义不大,下宗就当节省下一件法袍了。    陈平安问道:什么意思崔东山忍住笑说道:先生,小陌跟我商量好了,下宗举办庆典之前,会送我一些法袍,争取让下宗的祖师堂成员,嫡传弟子,供奉客卿,反正为数不多,那就人手一件,    见者有份。至于来青萍峰观礼的客人,就有点悬了,下宗不好厚此薄彼,太伤感情,那就干脆谁都不送了。    陈平安无奈道:这个小陌!只说陪着自己头回做客披云山,小陌一送就是直接送出两件半仙兵品秩的重宝,而且送得极其熨帖人心啊,因为那对瞧着袖珍可爱的小巧兵器,大有用处,尤其是落在一    位五岳山君手中,更能物尽其用,一把青玉斧,可以拿来开山,黄玉钺用作镇压水运。    如今魏山君估计做梦都能笑出声吧。    魏檗不得每天掰手指头等着小陌再次做客北岳    崔东山喊了一声,先生。    陈平安有些纳闷,嗯    崔东山笑容灿烂,先生如今虽未背剑……    陈平安斩钉截铁道:打住!    崔东山还是开口道:气吞山河,剑气横秋。    陈平安站起身,嘀咕道:落魄山这股歪风邪气,就是你起的头。    崔东山一脸委屈,先生,思来想去,我终于确定了,谁才是咱们落魄山风气的第一大功臣。    陈平安有些好奇,是谁    崔东山压低嗓音道:是小宝瓶!    陈平安愣了愣,坐回原位,揉了揉下巴,只是很快就对崔东山笑骂一句,你少在这边告小宝瓶的刁状,欠拍。    崔东山揉了揉额头,苦笑不已。    如果说小师妹郭竹酒,可能是裴钱的唯一苦手,而裴钱是很多人的苦手。    那么崔东山这边,当然就是当年的红棉袄小姑娘了。    只不过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崔东山说道:先生有事就先忙。    陈平安却只是转过身,继续坐着,就那么望向门外的细雨,轻声笑道:不忙。    仙都山,旁支山头谪仙峰的山顶,扫花台。    隋右边与弟子程朝露传授过剑术和拳法,她就去山脚的青衣河落宝滩那边赏景。    于斜回在练剑间隙,走来这边散心,半路雨歇,就手持合拢的油纸伞,一路当剑耍。    两个剑仙胚子的师父,都是元婴境剑修,只不过如今一个当官一个不当官。    于斜回将油纸伞放在崖畔栏杆上,脚尖点地,一屁股坐在栏杆上,看着那个小厨子练拳走桩,瞧着还挺有架势的。    等到程朝露练完拳,来到于斜回这边,小厨子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于斜回双臂环胸,摇晃双腿,说道:有屁就放。    程朝露小声道:歇会儿,我虽然也不太喜欢崔嵬,但是……    不等程朝露说完,于斜回就有点不乐意了,抢过话头,没好气崔嵬好歹是下宗掌律,这家伙心眼小,你说话注意点。    自己不喜欢崔嵬,你凭啥凭你小厨子还是个下五境剑修歇会儿,这是白玄给于斜回起的绰号,还有程朝露的小厨子,纳兰玉牒的小算盘,只是总比孙春王的那个死鱼眼好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于斜回他们一个个的也就默    认了。    当然还有白玄自封的小小隐官,只是谁都不承认就是了。好像上次遇到那个小隐官陈李,白玄当时还吃瘪了。    程朝露习惯性揉了揉肥胖脸颊,哈了一声。    九个远游他乡的孩子当中,小胖子是脾气最好的那个。不过上次在云窟福地,程朝露生平第一次与人问拳,就赢得干脆利落,好像对方还是个龙门境修士,虽说是那只大白鹅暗中动了手脚,却已经让孩子们刮目相看,他们嘴    上不说,可心里边都是有杆秤的。当时就连崔东山都小有意外,不料还是个焉儿坏的小暴脾气,一动手就毫不含糊。    毕竟是生在剑气长城那么个地方,敢打能打,比姓什么,更重要。    太象街和玉笏街的高门子弟,不是剑修还好,如果是剑修,却在战场上出剑软绵,挣不来实打实的战功,最让人瞧不起。程朝露小心翼翼说道:歇会儿,不管怎么说啊,反正我是瞧出来了,隐官大人对你师父,可没有半点瞧不起,不对,是很瞧得起!至于为啥,我是不懂的,反正就是有这    么个事儿。    于斜回学隐官大人双手插手在袖,板着脸点点头,小厨子总算说了句像样话。    要是瞧不起,那个崔嵬能在落魄山落脚当供奉名次还不低呢。如今更是下宗的掌律。    如果不是很瞧得起,能跟隐官大人和大白鹅同桌喝酒他可看得真切,记得清楚,隐官大人与人主动敬酒的次数,崔嵬排第二。    程朝露说道:不晓得虞青章和贺书柜,这会儿到哪里了。    于斜回没好气道:俩没良心的东西,我管他们到哪里了。    程朝露小声道:算不算人各有志    于斜回嗤笑一身,不置可否。    于斜回瞥了眼远处,那个见谁都没个笑脸的隋右边,已经走得很远了,这才压低嗓音问道:小厨子,你跟我说句实话,嗯    啥    你师父,与咱们隐官大人,嗯!    程朝露一头雾水,啥意思    于斜回伸手出袖,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学隐官的动作,再学隐官的说话口气,朝露啊,你也就是傻人有傻福。    听说在剑气长城的那个酒铺桌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喊人名字不带啊,显得不亲近,就是外人,绝不是托。    程朝露嘿嘿一笑,傻人有傻福,这话爱听得很呐。    于斜回突然跳下栏杆。    程朝露转头一看,原来是隐官大人来了。    于斜回提醒道:不该说的别说!    程朝露使劲点头,晓得!    陈平安笑问道:什么事情是不该说的    于斜回哀叹一声,小厨子偷偷喜欢纳兰玉牒呢。    程朝露瞬间目瞪口呆。    陈平安咦了一声,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程朝露喜欢姚小妍呢。拿起手中并拢的油纸伞,拍打掌心,陈平安自顾自点头道:是了是了,难怪会花钱跟纳兰玉牒买书,原来是故意套近乎,程朝露你小子可以啊,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悟性,    以后不愁找不到媳妇。    程朝露涨红了脸,根本不是这回事啊。纳兰玉牒那个小财迷,确实是有个好习惯,隐官大人说的那些金玉良言,她都会一句一字抄录下来,程朝露担心自己会遗漏拳理,就需要经常跟她借阅档案,每看一页    都要花钱,其实一页也没几个字,经常就只有一句话,纳兰玉牒还专门给程朝露捣鼓出了一本账簿,算利息的那种。    于斜回在一旁捧腹大笑。    于斜回笑过之后,小声道:隐官大人,我可以跟你保证,我肯定会很快跻身洞府境,不会比孙春王和白玄慢太多的。    程朝露见歇会儿都立下军令状了,只得跟着说道:隐官大人,我争取不垫底。    其实要说心里话,反正九个同龄人里边,怎么都会有个垫底的,是自己也不差啊。    何况隐官大人早就说了,笨人修行就有笨法子。    陈平安笑道:天底下最难学问在努力,天底下最简单学问在结果。    于斜回点点头。    然后陈平安眨眨眼,转头打趣小胖子,这句话,回头记得说给纳兰玉牒听啊,这不就有跟她聊天的机会了,别谢我。    于斜回又开始捧腹大笑。    程朝露叹了口气,要是被纳兰玉牒晓得了,自己会被打个半死吧。陈平安从袖中拿出四本书,一人两本。其中两部《剑术正经》,一部《撼山拳谱》,当然都是手抄摹本,拳谱是给程朝露的,此外还有一本册子,则是给于斜回的,陈平    安也没有心声言语,开口笑道:于斜回,这本册子,记得好好保存,不要轻易给外人看,书上内容,不一定有用,你就当看杂书好了。    于斜回的本命飞剑,恰好就是名为破字令。    因为夜航船的关系,在文庙那边,陈平安对此专门翻了些书籍,有些心得,就拣选内容,记录成册。    两个孩子郑重其事双手接过书籍后,与隐官大人道谢。    陈平安伸出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    于斜回将两册书放入怀中后,突然小声道:隐官大人,听说你在江湖上认识了茫茫多的红颜知己。    陈平安心一紧,面不改色,微笑问道:听谁说的    于斜回说道:白玄啊,还能是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程朝露可以作证。    小胖子开始装傻。    大概除了那个孙春王,谁都有点怵白玄。之前在落魄山的藩属山头拜剑台那边,白玄大爷对待练剑,是当真半点不上心的,倒是练拳比程朝露还卖力,经常念叨一番口头禅,我白玄大爷还需要练剑吗,是跟着隐    官大人来这边当神仙的吗当然不能够,我是学拳来了,省得以后混江湖,说我一个练剑修仙的,欺负他们舞枪弄棒打熬体魄的。    偏偏白玄修行惫懒至极,炼剑速度却极快,所以就喜欢每天双手负后,走门串户,好为人师,为其他人指点修行,问题是白玄的三言两语,往往一语中的,还真有用。    陈平安笑道:好的,回头我就跟白玄好好聊聊。    最后一大两小,三位剑修,一起在栏杆旁眺望远处风景。    雨后天晴,气象一新。    大地河川,仿佛无主之物。雨后江山,好似金铁铸成。风鸢渡船上边,除了意气风发的二管事贾晟,每天只知道埋头算账的账房张嘉贞,还有无所事事的掌律长命,反而是她的嫡传弟子,小算盘纳兰玉牒,在账房那边真能帮    上忙,给张嘉贞打下手,记账算账,有板有眼。    当然最百无聊赖的那个,肯定是名义上为风鸢渡船保驾护航的米大剑仙了。一来二去,米裕倒是跟柴芜这个小姑娘混得挺熟,她好像钟情于云里来雾里去的渡船生活,没有在仙都山那边落脚,反而一直留在了渡船上边,修行之余,就趴在窗台那    边看看风景,或是绕着船头船尾走几圈。    小姑娘独自喝酒,那是极有大家风范的。    跟她的修行一样,没人教,天生的。    呲溜一声,点点头,捻起一粒盐水花生,一盘拍黄瓜,一碟酱肉。    师父说得对,当神仙好,花钱吃肉,不用花钱。    所以要好好修行,绝不能被山主大人赶下船去,争取当个嫡传弟子。柴芜就是有些犯愁,那个被师父说成酒量与他有一拼的山主大人,好像是觉得自己比较笨,不太适合修行,估计这位山主老爷,也确实手头事情多,反正都不乐意亲自传    授学问了,后来都是让那个小陌先生出马。    陈平安让米裕近期帮着小姑娘护道几分,毕竟在练气士当中,剑修和符箓修士,门槛都是出了名的高,最讲究一个老天爷赏不赏饭吃。    渡船一路南下,走了趟最南边的驱山渡。    驱山渡一处山岗之巅,有个皑皑洲刘氏客卿在那边驻守,名义上是帮着接引一些跨洲渡船,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这个被誉为徐君的徐獬,才两百岁,就是一位大剑仙了。    在家乡金甲洲,徐獬曾经出剑阻拦过完颜老景的倒戈一击,在那之前,徐獬一直名声不显,直到乱世来临,才横空出世。    在山顶与徐獬下棋小赌怡情的王霁,是玉圭宗祖师堂供奉,有个监斩官的绰号。    王霁与种秋都是读书人,一见投缘,还抽空下了几局棋,至于一旁观战的米裕与徐獬,双方则没什么可聊的,只是对视一眼,就再无下文。在玉圭宗的碧城渡,风鸢渡船这边,得知一事,空悬多年的神篆峰,刚刚有了个新主人,而且玉圭宗祖师堂没有任何异议,专门为这名剑修破例,不用他跻身金丹,就得    以提前入主神篆峰了。    因为那个孩子如今才九岁,是位龙门境剑修。    听说拥有三把本命飞剑。    好像除了天之骄子,应运而生,也没什么道理可以解释了。而玉圭宗如今光是可以同时容纳数艘跨洲渡船的私人渡口,不包括宝瓶洲下宗的真境宗在内,就多达三座,除了碧城渡,还有逆旅渡和远山渡,后两者都建立在藩属山头    。    之后渡船北归,期间在燐河附近悬空停留。    种秋和米裕,联袂去了趟河边的那个摊子。    陶然在种夫子这边还算客气几分,见过几面,印象颇好。    这位金丹剑修就说先前来了拨人,自称同样来自仙都山,其中一个青衫刀客,还说是崔仙师的先生,叫陈平安。    此人在这边喝了碗酒,没闹啥幺蛾子,就是此人说话不着调,说自己是宝瓶洲的那个陈剑仙。    既然言语这么风趣,怎么不去天桥底下说书挣大钱呢。    米裕眼神怜悯,伸出手,想要拍拍这位金丹剑仙的肩膀,以示安慰。    陶然这些话,要是被裴钱听见了,呵。    陶然肩头一歪,避开那只爪子,他跟这个自称余米的家伙半点不熟,两次见面都是一身白衣的,你当自己是剑气长城的齐廷济,还是跟齐老剑仙同桌喝过酒啊    再说了,陶然一看这厮的相貌气度,就是跟姜尚真差不多路数的风流胚子,碍眼得很。    米裕收起手,拿起桌上的一碗酒,抿了一口,喝得米大剑仙直皱眉头,掺水了吧    如今的陶然,确实不清楚一事,昔年剑气长城,几乎每次轮到齐廷济巡视城头,都会主动去那云霞中找米裕喝酒。    虽然双方年龄悬殊,境界剑术也算悬殊,却都是剑气长城公认的美男子,而且一个齐上路,一个米拦腰,很有得聊。    种秋笑着也没解释什么,只是与陶然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陶然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烦的,一一记下。风鸢渡船在自家仙都山停靠后,米裕没能见着隐官大人,曹晴朗说是先生在修行,但是米裕得到了一个口信,隐官大人让自己这次返回宝瓶洲牛角渡,一定要把白玄带来    。    米裕就有点幸灾乐祸。    之后路过清境山青虎宫,老神仙陆雍亲手交给种秋一只瓷瓶,请种夫子帮忙转交给陈山主。    说是最新炼制成功的一炉坐忘丹,可惜数量不多,只有三颗。    种秋抱拳致谢。    米裕只有一句话,陆老神仙有无仇家。    陆雍大笑不已,连连摆手。    渡船离开桐叶洲陆地,进入海域后,米裕闲来无事,闷得发慌,就跳下风鸢渡船,御剑北游,白虹掠空。    青萍峰,长春小洞天内。    陈平安在那座道山绛阙之中,拣选了一座阁楼最高处,门窗皆关闭。    室内一蒲团,一案几,一香炉。    桌上搁放了几本书,《撼山拳谱》,《丹书真迹》,《剑术正经》,自己亲笔撰写、编订成册的《雷局》,以及一本得自北俱芦洲那座仙府遗址的破书……    还有一大堆刻有文字的竹简。    陈平安坐在蒲团上,双手掌心朝上,叠放在腹部,闭目凝神,缓缓呼吸吐纳。    如老僧入定,如真君坐忘,如神人尸坐。    桐叶洲中部偏北,一处藩属小国境内。    临近黄昏时分,一个儒衫青年带着个胖子,电闪雷鸣,暴雨急促,两人就在一处市井渡口停步,寒酸书生要了两碗冰糖藕粉。    胖子抬起头,高高举起碗,使劲晃了晃,真没剩下半点藕粉了,这才放下碗,埋怨道:钟兄弟,咱俩既然是在赶路,乘坐一条仙家渡船不更好。    庆典在明年立春那天,怎么都来得及。    钟魁说道:你今天要是愿意结账,我就掏钱请你坐渡船。    胖子毫不犹豫道:船上风景千篇一律,无甚意思,还是两条腿赶路,碰到的山水见闻更多些,就像现在,不就又有不大不小的新鲜事了。胖子指了指铺子外边的水边,原来是有盐商雇佣了一条大船,停泊古祠下,风雨看潮生。这场暴雨来得突然,走得也快,等到雨停后,竟然有个女子在楼船水窗那边,她持竿垂钓,环以臂钏,愈发衬托得她一截出袖胳膊白嫩如藕,胖子是过来人,早早晓得瘦不如腴的道理,看了那女子几眼,就丢了魂,挪不开眼睛了,她每次收竿再抛竿    ,胖子便跟着心颤几分。    可惜看那女子发髻样式,嫁为人妇了。若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胖子这就登船,认岳丈去了。    至于对方是头易容有术的枯骨艳鬼又如何,胖子还真不在乎,计较这个,俗不俗    钟魁只是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眼楼船,说道:你别去招惹了,就是个命苦的痴情女子,报完恩就走了。胖子小声嘀咕道:有你在,我敢招惹谁之前在那小小县城隍庙,才一进门,好家伙,你是有官身的,老子却是头孤魂野鬼,差点被当场铐上枷锁,你看我说什么了钟    兄弟,说真的,生前死后,就没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再来一碗冰糖藕粉。    钟魁与店伙计招招手,又要了两碗藕粉,笑道:城隍爷事后不是跟你道歉了    休说天高无耳目,心亏暗室有神游。    给自己取名姑苏的胖子又已经一碗藕粉下肚,看了眼钟魁还没动过勺子的那碗。    钟魁就将白碗推给胖子。    而那艘楼船的垂钓女子,显然也察觉到了岸边铺子的书生和胖子,只是她修为浅,看不出他们身份、境界,她只能确定一事,莫不是见鬼了    胖子以心声问道:这条江水不算短吧,就没个水神河婆沿途两岸也没城隍庙这头女鬼,胆子不小啊。    钟魁说道:那臂钏是件水府信物,三百里开外的上游有座大湖,水神府君喜欢假扮撑船蒿工,卖藕换酒喝,与那个曾经将祭奠诗稿投水的中年盐商,算是旧识。    胖子皱眉道:怎么看出来的    钟魁说道:用眼睛。    胖子在钟魁掏钱结账的时候,问道:到了那座仙都山,你说以我的修为,除了陈平安,是不是就无敌手了    自己就算跌了境,不也还是位仙人。    钟魁笑道:到了就知道。    胖子试探性问道:那么我跟陈兄弟讨要个首席供奉、客卿啥的,又不是落魄山,只是个下宗,总不过分吧    钟魁瞥了眼胖子,自己问去,我不拦着。    胖子笑着提起手中空碗,手腕翻转,肯定是易如反掌了。    之后胖子跟着这位半点不知享福的钟大爷,跋山涉水,一路风餐露宿,可怜一身好不容易养出的秋膘都要清减了。赶在年关时分,他们来到了仙都山地界,山上府邸,山下渡口,处处大兴土木,尘土飞扬,胖子挥挥手,微微皱眉,就这么点地盘,实在太寒碜了。等我见着了陈兄弟,    非得说道说道。    在渡口那边,见到了一行人聚在桌旁,对着稿纸比比划划。    桌边站着一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一个扎丸子发髻的年轻女子,还有个黄帽青鞋的青年修士。    胖子啧啧称奇,呦呵,小姑娘,乍一看不如何,再一看,模样还挺俊俏。    裴钱见着了散步而来的钟魁,她快步走去,笑容灿烂,遥遥抱拳道:钟账房!    双方停步,钟魁伸手比划了一下高度,笑问道:小黑炭    裴钱点头,眯眼而笑。    钟魁玩笑道:嫁人没    裴钱笑道:嫁个锤儿,不嫁人!    钟魁哈哈大笑,也对,除了陈平安,谁管得住你。    遥想当年,小小年纪,就能耍得两个狐儿镇的捕快团团转。    那会儿的小黑炭,真是……一言难尽。    崔东山和小陌来到这边。    钟魁抱拳道:我叫钟魁,见笑了。    崔东山作揖道:落魄山下宗崔东山,见过钟先生。    小陌同样作揖道:供奉小陌,见过钟先生。    小陌斜瞥了眼那个仙人境鬼物的胖子,是不是有点心术不正了,这家伙一门心思都在裴钱那边,钟先生身边怎么有这么个不靠谱的贴身扈从。    胖子以心声问道:小陌供奉,看我干嘛    小陌笑答道:来者是客,不干嘛。    胖子听出了言外之意,啧啧不已,哎呦喂,差点吓死,不对,是吓活我了,得亏是客人,不然咱俩还得划出道来……练练手    小陌微笑道:不敢,落魄山和仙都山,都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胖子一脸惶恐,小陌兄弟,这就记上仇啦    小陌笑容不变,哪敢与一位仙人称兄道弟。    崔东山看了眼钟魁,钟魁笑着摇头,咱们都别管这个喜欢作死的胖子。    青萍峰那边,一袭青衫现身,刹那之间,身形就落在了渡口这边。    无半点气机涟漪,也无丝毫剑气。    但是此人剑意、或者说道气之重,竟是让胖子下意识往钟魁身边挪了一步。    陈平安与钟魁各自抬手,重重击掌。    然后陈平安望向一旁,笑问道:钟魁,这位前辈是    钟魁还是老样子,焉儿坏,一下子就揭了身边胖子的老底,就是被弟媳妇砍过一件的那位水底前辈了。    胖子顿时心知不妙。陈平安微笑道:你好,我叫陈平安,是宁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