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陈平安少写一笔字到底是什么字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八百五十四章 一只笼中雀(第1页)

.show-app2{width:100%;clear:both;display:block;margin:0010px0;border-radius:3px3px;border:1pxsolidf2f2f2;}.show-app2-content{float:left;width:70%;background:dff0d9;font-size:14px;padding:10px0px;color:3d783f;border-radius:3px003px;line-height:22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cover{float:left;margin:0px10px;height:40px;width:40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float:left;}.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p{margin:0;}@media(max-width:768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show-pc{display:none;}}.show-app2-contentimg{width:36px;height:36px;border-radius:50%;}.show-app2-button{background:44a048;border-radius:03px3px0;float:left;width:30%;text-align:center;padding:10px0px;color:fefefe;font-size:14px;position:relative;line-height:22px;}.show-app2-button:after{content:;width:8px;height:8px;border-radius:50%;background:ff6666;position:absolute;top:3px;right:3px;}    少年道童站在台阶上,药铺的杨老头经常坐在那边手持旱烟杆,吞云吐雾。    陈平安站在檐下,打了个规规矩矩的道门稽首,默不作声。    不是陈平安故弄玄虚,而是确实不知道如何作答,主要还是担心牵扯到李柳,只好硬着头皮闷葫芦。    少年道童抖了抖袖子,回了个有模有样的儒家揖礼,笑而不言。    少年坐在台阶上,伸出一只手,随便坐,我们都是客人,就别太计较了。    我是过客,你暂时也是,以后则未必。    陈平安挪步坐在那条长凳上,与少年隔着一口四水归堂的天井,双方相对而坐。    眼前少年道童的身份,根本不用猜。    曾经骑牛过关,悠游蛮荒天下,随便一指,就将旧王座大妖打回古井底部,在对方身上留下数千年不可磨灭的道痕。    更使得大祖初升远遁天外,不敢露面。    饶是大玄都观的孙道长,这样一位隔三岔五就要问候真无敌的得道高人,传闻在游历浩然天下的时候,与白也等人,每每提起创建白玉京的道祖,一样与有荣焉,信誓旦旦保证天底下最能打的,还是在我们青冥天下那位。    在道祖这边,揣着明白装糊涂,毫无意义,至于揣着糊涂装明白,更是贻笑大方。    道祖看了眼陈平安身上的十四境气象,笑道:礼一字,难在情理兼备,不死板。小夫子还是很厉害的。    随后道祖一语道破天机,你能够容纳下陆沉的这份境界,流散极少,不单单是礼圣和陆沉的缘故,与你自身的‘虚舟’造诣颇高,关系不小,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虚己者天地宽。只说你认识的人中,周密,崔瀺,齐静春,郑居中,吴霜降,都是类似的读书人。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一个人空肚子,才能吃得多。修道之人,为何能够异于常人,何谓入山修仙,无非就是凿山为屋舍,将凡俗夫子的七情六欲,杂念浊气,搬出去,将天地灵气、道法机缘和功德福报,搬进来。    一袭青衫正襟危坐,就像个刚刚读书识字的学塾蒙童。    如今几座天下的山巅修士,无论是飞升境,还是十四境,都不敢对周密直呼其名,就怕泄露人间天机给天上。    道祖笑了笑,这家伙好像还被蒙在鼓里,也正常,三教诸子百家,岂会让那个一,年少时就获得持剑者的认可更有两位师兄盯着,陈平安自然打破脑袋都想不到自己,这么多年远游路上,其实不止是秉烛夜游,亦是白昼提灯。    只是道祖不着急说破此事,问道:你自幼就与佛法亲近,对于肯定否定一事又颇有心得,那么一定知道三句义了    陈平安点点头,佛说世界,既非世界,故名世界。    道祖微笑道:好语,可更说看,不妨举个例子。道理是天地空悠悠,例子就是驿站渡口,好让听者有个立足之地。不然高人说理,骑鹤上扬州。    陈平安说道:苏子有诗篇,儋州云霞钱江潮,未到百般恨不消,到得元来别无事,儋州云霞钱江潮。    道祖说道:再语。    陈平安答道:道可道非常道。    道祖笑道:难怪苏子赠送字帖,要比柳七更痛快些。也难怪孙观主对你青眼相加,回了家乡,逢人便说浩然天下有个小道友,是个妙人。    陈平安有些难为情,自己人还没去青冥天下,名声就已经满大街了这算不算酒香不怕巷子深    道祖问道:有没有想过,为何你那两位师兄,敢行瓮中捉鳖之事万年之前,我们三位就未能彻底解决掉旧天庭遗址这个遗患,如今周密入主其中,想必只会难度更大。可是如今我们三位都要散道了,治水一事向来堵不如疏,这个道理,崔瀺和齐静春,都不是短视之人,岂会不明白你再想一想,为何周密携众登天,他到底在等什么补缺神位,跟我们世俗王朝的钦天监差不多,向来一个萝卜一个坑。    道祖说到这里,笑道:周密总不能只是等着我们三个去堵门吧    陈平安摇头道:晚辈想不明白。    因为人间有一事,让周密都百密一疏了。    道祖抬起手臂,指了指陈平安,就是你,笼中雀。    天上周密,人间陈平安,存在着一场心性上的拔河,最终决定谁更能够成为一个崭新的、更强大的那个一。    落魄山魂归于天,魄归于地。    当然周密肯定自有手段,另辟蹊径,别开生面,寻求破解之法,绝不会束手待毙。    道祖说道:所以青童天君留了一封书信给你,问你吃饱了没有。    陈平安瞬间心弦紧绷,双拳虚握,放在膝盖上,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我就是那个……一    道祖笑道:齐静春确实将一副很重的担子,早早放在了你肩头。    陈平安豁然开朗。    为何一个算尽天事的邹子,会那么早就开始针对一个泥瓶巷孤儿。邹子这种存在,原本早就勘破生死、超脱善恶了。    年幼时上山采药,那次被山洪阻拦,杨老头后来传授了一门呼吸吐纳的法门,作为交换,陈平安打造了一支旱烟杆。    从大隋京城归来,赠送了一把飞剑,被陈平安取名为十五。杨老头的理由,是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    加上那把本名为小酆都的飞剑胚子,初一十五,寓意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不曾想最躲不过的,好像是陈平安自己。    再次出门远游,去剑气长城为宁姚送剑,腿脚上边张贴有真气符。    陈平安问道:一早就是我    道祖摇头道:那也太小觑青童天君的手段了,这个一,是你自己求来的。    陈平安松了口气,直截了当问道:敢问道祖,能不能解决此事,而且我还是我    道祖笑呵呵道:自求多福。    陈平安哑然。    道祖估计是担心陈平安想岔了,实在是一个原本好好的说法,愣是在世间给流传得越来越偏离本义,所以道祖随后加了一个字,自求者多福。    陈平安问道:如果李柳或是马苦玄看到了那些文字,那么会是谁的笔迹    一直以来,陈平安始终误以为那些文字,出自李柳或是马苦玄的手笔。    道祖摇头道:不一定。李柳所见,可能是那个仿佛替他人讨债的董水井,或是‘道心守一’的林守一。马苦玄所见,可能是火神阮秀,或者水神李柳。顾璨所见,可能是宋集薪,或是画龙点睛的赵繇,阮秀所见,就可能是泥瓶巷陈平安或是刘羡阳的字迹。只能确定一点,不管谁看见了,都不是自己的笔迹。    道祖笑道:当你们心中认定一事,就会不断寻找理由和论据,来支撑你们的这份认知。窑工,屠子,仵作,木匠,樵夫找柴,渔翁寻鱼,只因为一技之长,各有不同,那么看待同一座世界,就会各有各的侧重。    陈平安皱眉不已,试探性问道:那些文字,类似红烛镇就像是一处光阴长河的汇流处。故而谁都可以是,同时谁都不是刻字之人    道祖答非所问,青童天君之所以设置这个禁制,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至于在未来的修行路上,太过劳心。当然更担心,在骊珠洞天破碎,落地生根后,失去了一道隔绝天机的屏障,年轻一辈纷纷外出游历,会过早露出关于那个一的蛛丝马迹。    关于光阴长河的流向,是一个不小的禁忌,修道之人得自己去摸索探究。    道祖笑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回答先前那个问题了    陈平安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泥瓶巷方向。    从小巷走到药铺这边,若是有钱买药,风雪天气,道路泥泞,也会脚步轻盈,兜里无钱,同样的路程,哪怕一路春暖花开,也会让人步履蹒跚,疲惫不堪。    为何会如此,心境使然。法不孤生,依境而起。跋山涉水,却不拖泥带水,这就是佛门所谓的除心不除事。何况自家先生还曾专门注解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一语。    年少时烧瓷一事,最大学问,无非四个字,得心应手。心之所向,手之所化。    陈平安说道:不用一个人瞎逛街巷,只为了能在地上找颗铜钱,也不用等着别家开门,我觉得都不辛苦。    道祖笑问道:捡着过钱    陈平安赧颜道:还真捡过几颗。    帮人抢水的夜幕里,有个孩子躺在田垄上,翘着二郎腿,嚼着草根,头顶就是星河璀璨,孩子高高举起一颗白天在地上捡到的铜钱。    道祖抬起手,指了指脑袋,再指了指心口,一个人的理性,是后天积累的学问汇总,是我们自己开辟出来的条条道路。我们的感性,则是天生的,发乎心,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可惜人为物累,心为形役。故而修行,说一千道一万,终究绕不过一个心字。    陈平安,试问世间一切‘术’之宗旨所在    陈平安略作思量,答道:可以证伪,可以纠错。    道祖又问,道之所在    陈平安答道:可以让人心神往之,与天地万物合一,远离颠倒梦想。    道祖点点头,似乎对陈平安的答案还算满意,有几分感慨神色,百花齐放,千舸争流,最早那些改天换地的人族先贤,在那段很难用言语去描述的峥嵘岁月里,不管是修道登山,还是做学问,都是一个很美好的时代。    道祖站起身,随我走一趟泥瓶巷。    陈平安跟着起身,与道祖一起走出后院,药铺前院的苏店和石灵山浑然不觉。    跨出门槛,道祖望向街道笑言:齐静春当年远游小莲花洞天,摘走那枝荷花之前,跟我说了一番言语,修行之旨趣,在于知道,求道之乐趣,在于未知。好家伙,教我修道呢。    陈平安会心一笑。    道祖突然打趣道:你这个当师弟的也不差,早年尚未练拳学剑,就敢让我让道了。    陈平安笑道:年少无知,说了句冒犯言语,道祖见谅。    就不是心里话    落魄山山主以诚待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是心里话。    那就无妨,夜问良知,日晒心言。一个人走路,总不能被自己的影子吓到。    一同走在街上,道祖随口问道:最近在钻研什么学问    对于道祖而言,好像什么都可以知道,想知道就知道,那么不想知道就不用知道,大概也算一种自由了。    陈平安答道:看了些道门法牒和符图箓文,来之前,本来打算要去趟钦天监,借几本书。    礼圣在京城提醒过一事,证道契机所在,就在文字。    这就开始为游历青冥天下做打算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陈平安担心一个不小心,在青冥天下那边刚露头,就被白玉京二掌教一巴掌拍死。    只是当着道祖的面,总不好说他那嫡传弟子的是非。    看书可有心得    《丹书真迹》上说过,箓文是由道气演衍而成的文字,所以打算多挑些夔龙纹、饕餮纹和云篆纹去看。    道祖嗯了一声,读之使人神观飞越。    陈平安疑惑不解,不是看而是读符箓图案怎么个读    道祖转头笑道:方才在药铺里边,你知道了自己是那个一,当下能够不忧惧,还可以解释为你自身道心稳固,再加上陆沉道法的馈赠,只是为何半点后怕都没有,你就不担心是粹然神性使然。还有你别忘了,如今武学之路,本就是神道旧途。    陈平安眼神明亮,看着街上远方,一位十四境大修士的心之所想,直接大道显化,街上竟然下起了一场小雨,行走其中,那就脚踏实地,走去试试看。    道祖笑了笑。    跟陈清都那个死犟死犟的家伙还挺像,难怪辈分悬殊却投缘。    很剑修啊。    陈平安转头回望一眼药铺。    之后两人一起走向泥瓶巷,道祖将一些白玉京都不会记载的老黄历娓娓道来。    有人曾经为了寻找自己的本来面目,沿着那条光阴长河逆流而上,追本溯源,结果无果。    有人孜孜不倦,尝试着寻找天地间完全相同的两朵花。半天。一座天下的光阴长河足足停滞了半天。一身道法,终于支撑不住,就此崩散天地间。此人最终笑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又有人仗剑远游,开天辟地,追寻一个答案,人外有人为何人,天外有天是何天。你猜猜看,是怎么个开天辟地    陈平安立即想起了师兄崔瀺在剑气长城的那次相逢,一巴掌拍在胳膊上,便答道:以颠倒芥子须弥之术,往人身小天地走,内求自证    道祖却没有给出答案,已经转移话题,教外别传,不立文字。言语不也是文字,故而有人就此散道,试图打破文字藩篱,设定千年为期,混沌一片,神识之海,杳杳冥冥。    有人偏要探究一事,远古神灵之前,又有什么存在,造就了神灵。    于是就又有人产生疑惑,那光阴长河,到底是一条来无踪去无迹的直线,还是一个循环不息的圆相,或是由无数个不可切割的点组成会不会是远古神灵曾经创造了有灵众生,最终又交由人族在将来造就了神灵    陈平安默不作声,只是难免好奇,这位道祖,曾经是否成功去过边界处,又看到了什么,所谓的道,到底是何物    道祖笑道:你差点就被陆沉代师收徒,成为我的关门弟子。陆沉显然比你所想更远,去了白玉京,笼中雀,关起门来,就更名副其实。    陈平安愣了愣。    不过白玉京那边,好像还是我说了更作数。哪怕是当着至圣先师的面,我还是要说一句,你要是当了我的关门弟子,哪里需要如此劳心劳力,只管在白玉京心斋独坐,修行大道,当那四掌教,至少万年无忧……听听,你们这位至圣先师真是半点不让人意外,又蹦出个三字经。    陈平安对那入耳三字,假装没听见。    不曾想学究天人的至圣先师,还是一位性情中人……    道祖好像在与至圣先师对话,笑道:老夫子卷袖子给谁看,如果我没有记错,早年那把佩剑,可是都被某位得意学生带去了蛮荒天下。    陈平安心神微动。.show-app2{width:100%;clear:both;display:block;margin:0010px0;border-radius:3px3px;border:1pxsolidf2f2f2;}.show-app2-content{float:left;width:70%;background:dff0d9;font-size:14px;padding:10px0px;color:3d783f;border-radius:3px003px;line-height:22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cover{float:left;margin:0px10px;height:40px;width:40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float:left;}.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p{margin:0;}@media(max-width:768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show-pc{display:none;}}.show-app2-contentimg{width:36px;height:36px;border-radius:50%;}.show-app2-button{background:44a048;border-radius:03px3px0;float:left;width:30%;text-align:center;padding:10px0px;color:fefefe;font-size:14px;position:relative;line-height:22px;}.show-app2-button:after{content:;width:8px;height:8px;border-radius:50%;background:ff6666;position:absolute;top:3px;right:3px;}    最早的文庙七十二贤,其中有两位,让陈平安最为好奇,因为陪祀圣贤学问高,作为至圣先师的嫡传弟子,并不稀奇,但是一个是出了名的能挣钱,另外一个,则不是一般的能打架。只是这两位在后来的文庙历史上,好像都早早退居幕后了,不知所踪,既没有在浩然天下开创文脉,也未追随礼圣去往天外,只是哪怕十分好奇,陈平安在先生那边,还是没有问及内幕。    道祖笑着与陈平安解释道:群凶四起,必有压胜。文庙还是有些后手的。    道祖突然问道:要不要见一见    陈平安正要婉拒此事,只是刹那之间,就像已经见过了一幅远在天边的山水画卷。    蛮荒天下,一处灵气稀薄近乎无的偏远之处,有毗邻茅屋两座,有个身材高大的魁梧汉子,大髯,右衽。汉子一身浓郁的山野气息,正在持柴刀砍柴。    还有一位瘦高的青年男子,满身书卷气,双手负后,正在看着茅屋上那只被取名为狸奴的猫,它刚刚从一棵树上跃下,衔蝉而走。只不过这只猫是故友早年留下的,他只是帮忙照看而已。    砍柴的汉子问道:怎么说    青年点头道:旧诗稿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此外准备了三千首破阵子。可以出门了。    汉子笑道:三千首,这么多那水准肯定参差不齐了,亏得是在蛮夷之地,没几个识货的,不然你都没脸自报名号吧,丢脸丢到蛮荒天下,你算独一份。    青年笑道:独一份有阿良垫底,我怕什么。    魁梧汉子哑然失笑,放下柴刀,拍了拍手,去茅屋后边的一处衣冠冢,找出残缺铁剑一把,高冠一顶,断绳一截,儒衫一件。    汉子伸手掸去古冠尘土,戴在头上,不忘重新结缨。    身穿儒衫,腰悬长剑,汉子依旧大髯,气势却判若两人。    浩然天下曾有古语豪言一句,君子死,冠不免。    青年走入茅屋之内,从墙壁上摘下一把长剑,桌上有一盏油灯。浩然天下曾有人醉里挑灯看剑。    当这位年轻书生手持长剑,好似天下锋芒,三尺聚拢。    小镇这边,双方路过那处老槐树遗址,道祖缓缓道:猜猜看,那只槐木剑匣,老大剑仙是否已经还给你了    陈平安摇头道:猜不着。    道祖一笑置之,以后有机会知道的。    陈平安问道:老观主是不是就在附近    道祖点头道:正在你家山门口喝茶嗑瓜子,去落魄山之前,在小镇这边,被景清道友拍了牛角,还说你家山头青草茂盛,放开吃管够。    陈平安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真是个大爷。    走到小巷口子那边,道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条小巷,微笑道:我那个首徒,唯一一个亲自收取的弟子,曾有一则寓言,是说那杞人忧天,陆沉却说杞人忧天,才是大智慧,所以陆沉一直害怕某个说法,所谓万古悠悠,是被梦见的人在梦中醒了,然后在那一刻就会天地归一。白玉京还有位修道之人,想法很有意思,怕他的师祖,就像是一只嗡嗡作响的蚊子,即便脱离了天道束缚,然后被发现了,就只是被一巴掌的事情。白玉京又有一人,恰恰相反,觉得无数座‘天地’的一位位所谓超脱大道者,就只是我们胳膊上多出的一颗红点,弹指就破,这一点,你师兄崔瀺早就想到了。大致上,还是陆沉的那个想法,相对最无解,以后你如果到了白玉京做客,可以找他细聊。    道祖说道:就走到这里好了。    陈平安作揖。    道祖笑着还了一个道门稽首。    下一刻,陈平安就回到了大骊京城,想了想,还是去往钦天监。    大骊钦天监一处屋内,有人焚香,仙雾袅袅。    一位只是借住钦天监的外人,年轻面相,姓袁,这些年在太史局帮了不少忙,因为精通经纬、月相,精研缀术和密率,为钦天监完善了蒙气差和躔衰法。    正是此人,身前摆放了一只小香炉,手持香箸,在焚伽楠香。    只是钦天监的监正和监副,这会儿正面面相觑,方才两位老修士还很闲情逸致,调侃几句类似官身常欠读书债、焚香闲看苏子词的言语。    之前陈平安在京城那处客栈的出手,随后宁姚的出剑,动静都很大,但是都不如方才那一刻的异象来得惊世骇俗。    监副小声问道:监正大人,这位隐官,难道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飞升境剑修    监正摊开手心,看着那枚崩裂的古老龟壳,喟然长叹道:你这个猜测,似乎还是低了。    监副蓦然以掌拍膝盖,打死不信!绝不合理!    哪怕陈平安是一位飞升境剑修,监副都不信。    四十岁出头的玉璞境剑修,就已经足够骇人眼目,至于那个宁姚……说她做啥子。    监正叹了口气,不管真相到底如何,情况就是当下这么个情况了,蛟龙盘踞于小塘,随便一个摇头摆尾,对于大骊京城来说,就是拦无可拦的惊涛骇浪。压之以力,是痴人做梦。晓之以理呵呵,文圣一脉嫡传……    监副试探性说道:那就只剩下动之以情了    监正心神震动不已,陈平安还真来了!    不过老修士依旧神色自若,故作恍然点头道:我必须立即去与陛下汇报此事,就有劳监副大人代为待客了。才记起,监副大人早年为山崖书院,是说过不少良心言语的,晓之以情,最最合适。别的不说,陈平安还是个念旧的人,监副大人你去与他晓之以情,对症下药。    监正是有苦难言,在长春宫那边,委实被那个大骊太后坑害得不轻,先前陈平安观礼正阳山之前,在那过云楼客栈躺在藤椅上休憩,大骊太后非要拿出那片本命瓷,命他施展掌观山河神通,遥遥察看陈平安,结果好了,若是用那江湖说法,双方就算是结下梁子了。    最后监正监副,两位老人都望向那个始终沉默的青年修士,袁先生    青年修士笑道:来都来了,既然赶不走,就静观其变,反正最坏结果,不过是被人拆了钦天监,反正大骊如今有钱。    一座钦天监,对于当下的陈平安来说,如入无人之境。    瞥了眼匾额,观象授时。    天垂象见吉凶,故而上天垂象,圣人择之。钦天监的练气士,观察天象,推算节气,确立正朔,编订历法,需要将那些兴衰征兆告诉帝王。    天地早已把象已经摆在那里了,就像一本摊开的书籍,世间人都可以随便翻阅,又以修道之士翻阅更为勤勉,一切收获,兴许就是各自的道行和境界。    天象,人字偏旁像,修道证道得道,大概就是一个人的修行目的,最终像是与天地同不朽。    陈平安随意一步就跨入了一座布满多重山水禁制的藏书楼,心中叹息一声,不愧是谁都打不过,谁也打不过的白玉京三掌教,道理再简单不过,陆沉就像孑然一身,单独置身于一座大道无缺漏的完整天地,此外一切世人共处别座天下,两不妨碍,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不知道十四境的剑修,倾力一剑,能否斩开这份大道藩篱。    人云亦云楼那边,几乎没有什么修行秘籍,多是三教诸子百家的传世名著,所以陈平安才会想要来这边看书。    因为境界摆在那里,翻书极快,神识微动,转瞬之间就看完一本书籍,一些看到让自己念头微动的古书,陈平安都从书架上取下,然后默默记下那些关键语句。    连山似山出内气,连天地也。是不是与三山符有关    龙化于蛇潜于漥。蛮荒天下会不会有此凶物凭此秘术隐匿    一切天魔,扫地焚香是与远古祭祀有关    最终陈平安拿了几本书,穿墙而过,将书籍夹在腋下,一袭青衫凭栏而立。    广场那边,聚拢了一拨钦天监修士,大多年纪不大,有漏刻童梳总角髻,着青衣,样式古朴。此外还有一些衣饰不同的岳渎祝史、司辰师,少年少女皆有。    一拨人在台阶上,或站或坐,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只是谁都不懒散,钦天监到底还是规矩重。    他们议论最多的,当然还是鱼虹和周海镜的那场擂台比武。    再就是一些外出历练的山水见闻,钦天监的练气士,出趟门不容易,所以每次游历,山水路程都不会短,经常一走就是小半个宝瓶洲,而且行踪隐秘。每次出行远游,都会有两拨人暗中护道,大骊刑部供奉和各地随军修士,容不得半点纰漏。大骊钦天监的望气术,珍稀程度,半点不比剑修差。    陈平安在犹豫到底是返回小镇,去趟杨家铺子看那封信,还是回客栈找裴钱和曹晴朗,或是去渡船那边见一见两位师侄或者直接去趟皇宫    看着那些大体上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少女,陈平安不得不感叹一句,青葱岁月,最可爱时。    钦天监分为天文科,地理科,漏刻科,历法科,五行科,祭祀科。    太史局,术算局,营造局,前不久新设分界局,山渎局和方言局。此外还有一些钟鼓院、印历所的清水衙门。    其中历法刻,又别称麟台。新设的分界局,负责为皇家掌管历朝历代的黄鳞图册。    而那个方言局,是由礼部汇总一洲方言,侍郎赵繇具体住持此事,最终存放在钦天监。    这是一笔涉及神仙钱的巨大开销,户部没少骂娘,因为赵繇曾经在户部当过几天的差,所以将这位骤居高位的礼部侍郎,说成是个崽卖爷田的败家子。兵部那帮大老粗的惹不起,你赵繇一个礼部官员,动嘴皮子吵架不打紧,干架可就有辱斯文了。    钦天监内部,无形中也是有高下之分的,看天的,瞧不起相地的,相地的看不起只会按部就班、遵循旧礼祭祀的,祭祀的又看不起守着漏刻的,然后其中最为地位超然的历法科,出身麟台、考定历法的灵台郎,身份最为清贵,谁都看不起。    陈平安环顾四周。    那个一,笼中雀。    陈平安悄悄抬起右手,摸了摸左手腕。    远游复远游,岁月如梭,春去秋来,思量复思量,白驹过隙,走马观花。    真正最让陈平安犹豫不决的,还是另外一个自己联袂远游一事。    到底是赶赴那处战场,还是……他妈的直奔托月山!    陈平安转过头,因为没有故意隐藏踪迹,所以给找上门来了。    是马监副,和一个叫袁天风的钦天监外人。    袁天风近距离瞧见了这位年轻隐官,心中感慨不已,功德圆满,天人合一!    真是一位传说中的十四境大修士了    陈平安抱拳笑道:落魄山陈平安,见过马监丞,袁先生。    喊监副,不妥当。    不过陈平安更多心思,还是放在了那个神清气爽的青年修士身上。    关于京城钦天监,崔东山专门提到过这位在大骊朝野籍籍无名的袁先生,给了一个很高的评价:神清气爽,志趣飘然,满坐风生,精彩惊人。    用裴钱小时候的话说,就是让大白鹅夸人好,那就是暖树姐姐睡懒觉,太阳打西边出来,狗嘴里吐出象牙。    马监副回礼道:见过陈先生。    约莫是暗示你陈平安如今不是隐官,回了家乡,就是文圣一脉的读书人了。    袁天风倒是对陈平安称呼为陈山主。    马监副看了眼陈平安腋下的几本书籍,只是没说什么。    好个不请自来,不告而取,不辞而别。    所幸那几本书,都不算太过贵重,再者钦天监内珍藏的一众孤本善本,有两个由文运凝聚而成的书香精魅,专门负责帮忙传承。    何况钦天监真正秘不示人的禁书,也不在书楼里放着。哪怕是他这个监副,想要查阅,都得其余两位点头答应才行,翻了哪本书,都会记录在册。    以陈平安如今这份好似从天而降的境界和道法,其实不难找到阵法痕迹,甚至拿了书,往返一趟,一样注定无人知晓。    袁天风笑问道:陈山主,信命吗    陈平安毫不犹豫点头笑道:当然信。    袁天风蓦然作手持拂子画圆相,再以拂子作当中劈开状,这般    陈平安摇摇头,抬起一手,双指并拢,同样是画一圆,却没有完全衔接,然后就像稍稍偏移轨迹,只是那条线,并未就此延伸出去。    袁天风点点头。    一旁的监副大人抚须而笑。至于我到底懂不懂,你们两位尽管猜去。    陈平安以心声问道:袁先生是在潜心研究如何对付化外天魔    袁天风没有否认此事,略显无奈道:斗量大海,难如登天。    袁天风好像有点后知后觉,直到此刻才问道:陈山主听说过我    陈平安点头道:师兄很看重袁先生。    袁天风却没有太在意,只是问道:陈山主精通术算一道    陈平安笑道:越看越头疼,但是拿来打发光阴还不错。    袁天风遗憾道:其实术算一途,应该纳入大骊科举的,比例还不能小了。听说崔国师曾经有此意,可惜最后未能推行开来。    陈平安欲言又止。    袁天风疑惑道:陈山主是有异议还是认同我的看法    陈平安连忙摆手笑道:虽说我决定不了科举,但我是肯定不敢点这个头的。    抽出一本书籍,轻敲脑袋,陈平安说道:如果真要纳入科举,肯定就不止我一人头疼了,甚至可以想象,整个天下的读书人,对着这些术算书籍,一边挠头,一边跳脚骂人。    袁天风大笑起来。    这位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说话还是很风趣的。    马监副唏嘘不已,外人好啊,可以在这边谈笑风生。    陈平安告辞离去,身形一闪而逝。    袁天风笑道:不问问看何时还书    马监副笑着没说话,还什么还。    陈平安现身在小巷那边,发现刘袈不在,就跟赵端明聊了几句,才知道刘老仙师之前又拦了一位老夫子。    小镇龙窑那边,中年僧人默念一句此心犹如斩春风。    蛮荒天下,联袂远游的数位剑修,头戴一顶莲花冠的那位居中之人,说道:去托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