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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的父亲是哪位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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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桃叶(第1页)

陈平安挑水回到刘羡阳家的院子,倒入灶房水缸里,然后跑到房门口喊道:刘羡阳,我用一下你家的柴禾油盐,要给宁姑娘炖鱼汤补补身体,可以吧美滋滋睡着回笼觉的刘羡阳被惊醒后,怒吼道:姓陈的!你烦不烦,老子刚梦到稚圭对我笑了!快赔我一个稚圭!陈平安摇了摇头,记起一事,歉意道:刚才还真在铁锁井那边遇上稚圭了,不过被马婆婆打岔,忘了帮你捎句话。等会儿我去给宁姑娘送鱼汤的时候,保证帮你把话带到。刘羡阳一个鲤鱼打挺,迅速穿上衣服,跑到正房大堂外的门槛坐着,看着灶房里忙碌的消瘦身影,嘿嘿笑道:等下我跟你一起送鱼汤去,对了,今天稚圭是不是穿那件大红色的石榴裙还是浅绿色那条唉,回头等我再攒两百文钱,就能买到那只百余碾龙银粉盒了,我知道她看中它很久了,就是舍不得买。都怪宋集薪那个臭穷酸,实在小气,自己穿得挺像是福禄街的阿猫阿狗,可怜稚圭一年到头也没几件新衣裳,换成我是她家少爷,保准让她看中啥就买啥,比福禄街的千金小姐还富贵,做那万金大小姐!陈平安没理睬刘羡阳的痴人做梦,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刘羡阳偏偏就喜欢稚圭,当然不是看不起她作为宋集薪婢女的出身,也不是觉得稚圭长得不好看,只不过总觉得她和刘羡阳,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姻缘的。陈平安好奇问道:你怎么也喊她稚圭,不喊王朱了刘羡阳咧嘴笑道:晓得原来你也不知道‘稚圭’两个字怎么写之后,我就无所谓了。陈平安无奈道:你跟我比有啥用,跟宋集薪比啊,稚圭又不是我的丫鬟。刘羡阳嗤笑道:那个家伙也不是样样比你好的,比如他这辈子喊过谁‘爹’‘娘’不没有吧,这不就不如你陈平安啦也难怪顾粲他娘、还有马婆婆那些婆姨娘们嘴巴毒,宋集薪那家伙,本来就算不得什么清清白白的人家,不然为啥不光明正大住在那座督造官衙署,反而要去你们泥瓶巷过苦日子这家伙竟敢还喜欢狗眼看人低,所以活该给人泼脏水,骂野种。陈平安站起身走到灶房门口,刘羡阳,虽然我和宋集薪根本算不上朋友,但是你这么说人家……刘羡阳急忙举起双手,坚决不让陈平安继续絮叨下去,狡猾道:我不说了,行了吧陈平安你这认死理的烂脾气,随谁呢我爷爷可说过,你爹娘都很好说话的,尤其是你娘亲,说话细声细气的,还喜欢笑,那脾气好得真是没话说,我爷爷还说早年马婆婆,几乎骂遍了附近巷弄的人,唯独见着你娘亲,非但不挑刺,还会有些笑脸呢。陈平安笑得合不拢嘴。刘羡阳挥手赶人,赶紧给你家小媳妇炖汤去。陈平安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你当着宁姑娘的面说刘羡阳笑道:你傻我又不傻。不久之后陈平安捧出一只小陶罐,两人锁好屋门院门,一起走向泥瓶巷。到了陈平安院门口,看到他在那儿傻乎乎敲门,刘羡阳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把家门钥匙全留给了黑衣少女,刘羡阳觉得这家伙是真无药可救了。黑衣少女在家的时候并不戴帷帽,开门的时候露出一张清清爽爽的容颜,刘羡阳心底有些害怕这个不苟言笑的少女,高大少年甚至都不知道原因理由,要说性子冷淡,隔壁稚圭有过之而无不及,刘羡阳一样有胆子死皮赖脸,若说黑衣少女悬佩刀剑的缘故,也不对,刘羡阳对上福禄街的膏粱子弟,哪怕几次围追堵截,像一条丧家犬逃窜,但少年内心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怵过。可他就是有点怕名叫宁姚的外乡小娘。黑衣少女坐在桌旁打开罐子后,闻着香味,微微眯起那双狭长眼眸,点头柔声道:谢了。陈平安的观察细致入微,知道这应该就是冷漠少女心情很好的意思了。陈平安先帮她煮了一锅粥,让她自己注意火候,然后对刘羡阳说道:你自己等着稚圭出门我得去送信。刘羡阳正坐在门槛上,竖起耳朵聆听那边的动静,唯恐被他听出一点神仙打架的声响,心情正糟糕的高大少年不耐烦道:你忙你的!陈平安离开院子,即将跑到泥瓶巷路口的时候,突然发现前方视线昏暗下来,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身穿一袭雪白袍子的高大男子,他一手负后,一手搭在腹部的白玉腰带上,放眼远望。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挡住狭窄巷弄的去路了,男人微微一笑,主动侧身给陈平安让路。陈平安一肚子疑惑,加快步子离开泥瓶巷,回望一眼,男人已经缓缓走入泥瓶巷。先前哪怕是惊鸿一瞥,陈平安也看到一尘不染的雪白袍子上,胸前后背两处,皆绣有疏淡的金丝,隐隐约约,构成两幅图案,好像有活物游走于山雾云海之中,很是奇妙。陈平安不再深思,只当是苻南华那般的外乡人,又要来泥瓶巷寻找机缘了。那天在和齐先生一起走过老槐树底之后,草鞋少年倒是已经不太担心,总觉得只要有齐先生在小镇,退一万步说,哪怕真出了事情,好歹也能求到一个公道。陈平安小跑路过杏花巷的时候,看到昨夜遇到的青衣少女,还在那边一家馄饨铺子坐着,一手一根筷子,竖立在桌面上,轻轻敲打,整张略带稚气肥嫩的圆乎乎脸庞,神采奕奕,她满眼都是那边热锅里煮着的馄饨,根本没注意到五六步外的陈平安。对青衣少女而言,美食当前,天塌下也要吃完再跑路!陈平安由衷佩服这位陌生的姑娘,也不打搅她,笑着继续跑向小镇东边。某些人和事,哪怕是路边的风景,可是只要看一眼,依然会让人觉得很美好。陈平安来到东边栅栏门的时候,那邋遢汉子站在树墩子上,踮起脚跟向东边眺望,好像在等待重要的人物。陈平安以前在老槐树那边听老人闲聊,说起现任督造官大人第一次进入小镇的时候,就有很大的排场阵仗,四姓十族的祖祠老辈们几乎倾巢出动,在城东门这边接驾,只不过大太阳底下等了几个时辰,最后一名官署管事火急火燎跑到东门,说督造官大人在衙署后院午睡刚醒,让众人直接去衙署会晤便是,给那帮富贵老爷们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过据说事后进了衙署大门后,没谁敢放一个屁,一个比一个笑得像人家的乖孙子。陈平安一直感到奇怪,那些个老人怎么说得自己亲眼见到似的,每次说起福禄街、桃叶巷的小道消息,比真的还真,例如说起卢家二姨奶奶跟护院教头成了相好,给人撞破房门的时候,连二姨奶奶慌乱之下,如何收拾衣裳遮挡丰硕胸脯的一大串细节,也说得半点不差,说故事的人,简直就像是那护院教头本人。刘羡阳每次都听得咽口水,宋集薪偶尔也去,不会带着稚圭,笑得很比刘羡阳含蓄些,但跟着众人一起偷偷起哄的时候,格外卖力,比早晚两次读圣贤书还要大声。陈平安蹲在树墩子旁边,耐心等着小镇看门人。汉子骂了句娘,跳下树墩子,瞥见草鞋少年后,也不说话,去黄泥茅屋拿了一摞信过来,六封家书,只给了五颗一文的铜钱。陈平安大略翻过了书信地址,也没说什么,因为有两封信是福禄街的隔壁邻居,陈平安也不愿意占这便宜,当然如果汉子破天荒发善心,起先就给六文钱,陈平安也绝不把钱往外推。陈平安想好送信的顺序后,随口问道:等人汉子瞥了眼东边的宽敞大道,气咻咻道:等大爷!陈平安不想留下来当出气筒,赶紧跑路。汉子气笑道:呦呵,还是个有点眼力劲儿的。汉子看了眼天色,滚滚雷声早已没有,原本像是要几乎压到屋檐的低垂云层,已经渐渐散去。汉子一屁股坐在树墩子上,叹息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六封信,福禄街那边的卢李赵宋四大姓,各有一封,还有两封在桃叶巷,其中一封很凑巧,还是先前那位和蔼老人的家书,更巧的是开门收信的人,还是老人,看到是陈平安后,老人认出了草鞋少年,就玩笑道:孩子,真的不进来喝口水陈平安腼腆一笑,摇摇头。老人没有觉得意外,只是从袖子摸出一把铜钱,递给陈平安,笑呵呵解释道:今天家里有好事,这点喜钱,见者有份,图个吉利而已,不多,就十几文钱,所以你就放心拿着吧。陈平安这才接过铜钱,笑道:谢谢魏爷爷!老人点点头,突然说道:孩子,最近啊,没事的时候,可以经常去槐树底下坐坐,见到地上有槐叶、槐枝啊什么的,就拿回家去放着,能够防蚁虫蜈蚣的,多好,还不用你花钱。陈平安在台阶下,向老人鞠躬致谢。老人欣微笑着,去吧去吧,一年之计在于春,少年多活动筋骨,肯定是好事。少年跑着离开青石板街面的桃叶巷。老人久久站在家门口,看着两边的桃树,一名身材婀娜的妙龄丫鬟来到老人身旁,小声道:老祖宗,看什么呢外边天冷,可别冻着。丫鬟服侍老人有些年数了,知道老祖宗是菩萨心肠,少女对老人是有敬无惧,就笑脸嫣然,俏皮问道:老祖宗,该不是想起少年时遇见的姑娘了吧那位姑娘当时就站在桃树下白发苍苍的老人笑道:桃芽,你跟那送信少年一样,亦是‘有心人’啊。丫鬟得了表扬,娇憨笑着。老人突然笑道:这两天有个远房亲戚要登门拜访,到时候桃芽你就跟随家里那几个孩子,一起离开小镇。丫鬟愣了愣,眼睛一下子红了,哭腔道:老祖宗,我不想离开这里。一向极好说话的老人挥挥手,我再看一会儿巷子风景,你先回去,桃芽,听话,否则我会生气的。丫鬟只得怯生生离去,一步三回头。桃叶巷的桃叶郁郁,尚无桃花。老人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跨过门槛,走下台阶,走向最近的一棵桃树,站在树底下,老人伤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真的是再也见不到啦。老人回望一眼自己宅子,呢喃道:小镇的得天独厚,本就不合大道,当初被圣人们硬生生改天换地,享受了整整三千年大气运,历代走出小镇之人,多在整个东宝瓶洲开枝散叶,可是老天爷何等精明,所以是时候来秋后算账、跟咱们收取报酬喽。你们这些孩子,不赶紧离开这里,难道跟随我们这些本就破碎不堪的老朽旧瓷,一起等死吗要知道,死分大小,咱们小镇几千口人,这一死,是大死啊,连来生也没了。所以啊,如今趁着老天爷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能多走一人是一人。老人伸出干枯手掌,扶住桃枝,有心人有心人,希望真能天不负吧。不知何时,读书少年郎赵繇的奶奶,拄着拐杖的老妪已经走近这边,都快入土的老头子了,还这般天真,如老娘们涂抹胭脂,真是尤其面目可憎。这场灭顶之灾,是你那点好心肠就能改变丝毫的老人眼神有些恍惚,看着同样满头雪白的老妪,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你来了啊。老妪先是一愣,然后立即恼羞成怒,一拐杖就打过去,老不羞的贼胚子,一大把年纪了,还敢嘴花花!拐杖雨点般落在身上,老人只得落荒而逃,不过哈哈大笑。老妪站在桃树下,犹然气恼不已,后悔自己不该心软,鬼使神差走这趟桃叶巷。最后,老妪抬起头,看着抽出嫩芽的桃叶。老妪一步一步走回福禄街,拐杖在青石板上一次次敲响。一座繁华千年的安详小镇,不曾想到最后,皆是没有来生来世的可怜人。当真就没有一线生机吗溪水渐浅,井水渐冷,老槐更老,铁锁生锈,大云低垂。今年桃叶见不到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