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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的父亲是哪位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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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凝眸处最痴绝(第1页)

意迟巷既有袁正定、关翳然这样的出息子弟,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也有穿不上官袍、混不着荫封纯属混日子的,挣钱而已。  今天曹耕心走在回家路上,就遇到这么一个别说挑起家族大梁、不拆梁就该高烧香的纨绔子弟,家族对此人也谈不上如何失望,反正意迟巷和篪儿街,这样的官宦子孙和将种子弟,不在少数,只要逢年过节那会儿,少碍长辈的眼,别凑上去讨骂,正月里难受几天,差不多就能快活一整年了。马车缓缓停下,因为男人听到车夫的心声提醒,说曹侍郎今儿没在衙门当差,男人赶忙伸出白腻手指掀开车窗帘子,他与曹晴朗是同龄人,今天车内带着个衣衫华贵的狐媚子,她说是想要逛一逛传说中的意迟巷,寻常车马哪敢来这边逛荡,即便法无禁止,也没胆子来这条巷子游览,男人就带她来长长见识,这类行径,屡试不爽,比春药还管用。男人挪到车窗那边,伸手提着彩衣国编织的帘子,瞧见了那个拎着紫葫芦独自散步曹侍郎,他先与女子吹嘘了一通,自己与曹侍郎是怎么个关系好,曹侍郎如今在咱们大骊朝中又是如何显贵。意迟巷只有在早朝和黄昏两个点,车水马龙,人满为患,这会儿还是很冷清的。男人把脑袋探出车窗,见四下无人,便大喝一声,笑道曹大哥,得空就去我家酒楼喝酒,刚进货了一批山上酒酿,其实滋味不比长春仙酿逊色,就是相对名气小了些。  走在梧桐树荫里的曹侍郎停下脚步,转头望去,车窗那边就像挂着一颗猪头。  曹侍郎便侧过身,等到马车缓缓靠近,拿酒葫芦轻轻一敲那颗猪头,笑眯眯调侃一句,韦胖子,这是带弟媳妇归宁,终于舍得回家啦  姓韦的肥胖男人赧颜,自己都还没成亲呢。他确实没有与那女子吹牛皮不打草稿,与曹耕心确实是一起玩到大的发小,关系很铁。  曹耕心少年时倒卖那些不正经的玩意儿,都是这个家伙在忙前忙后,如今也是唯一一个曹耕心喝酒记账且从不催债的好人。  而且男人有一个宗旨,不管曹耕心当了什么官,从不求他办事,见了面就只是约酒,约上了酒,也只聊年少趣事和糗事。  曹耕心满眼笑意,没有挪步的意思,就站在路边陪着胖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好像一个恍惚,昔年白白胖胖的少年,就变成了蓄须的成年人,唯一的区别,就是又胖了几圈。  大概正因为挣钱不凶,再加上家族长辈这些年在官场不太景气,有点走下坡路了,已经多年没有一个有资格列席小朝会的顶梁柱,胖子只是在菖蒲河开了一间酒楼,相较于一般老百姓当然算是日进斗金了,可在高门林立的意迟巷,混得就连个所谓的高不成低不就都算不上了,在意迟巷那拨公认不务正业的显宦弟子里边,都属于不入流的,一些个后辈,只要是肯跑大渎南边生意的,前些年都拥有一两艘山上的仙家渡船了,总之没几个瞧得起眼前胖子的。  就在此时,又有数辆马车路过此地,显然瞧见了曹侍郎的身影,纷纷停下,一个满身贵气的青年掀开车帘,满脸笑容与曹侍郎打招呼,双方属于世交,还是姻亲,所以青年喊了这位吏部侍郎大人一声关系亲昵的曹叔叔。  曹耕心都懒得斜眼一瞥,置若罔闻,只顾着与胖子继续闲聊,就这么把那位生意做得很大的意迟巷晚辈晾在那边,后者打招呼也不是,就此告辞也不是。在一帮朋友那边折了这么大一面子,青年根本不敢将不悦放在脸上,甚至都没有识趣默默离去,就弯腰半蹲着车帘子和驾车马夫附近,曹耕心还是得到胖子的小声提醒,曹大哥你可别让自己难做人啊,曹侍郎这才朝那支车队斜眼望去,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赶紧滚蛋,一边凉快去。  那个家族有数人在大骊地方上担任封疆大吏的富贵青年,根本不敢放一个屁,悻悻然躲回车厢内,甚至也没觉得有什么丢脸的。  意迟巷子弟也分三六九等,官场履历极其扎实的曹耕心,是毋庸置疑的第一等,故而那青年的父辈甚至是爷爷辈,如今瞧见了曹耕心,都是平起平坐谈笑风生的,闲聊时若是曹耕心翘起二郎腿,不是没家教,是自家人不见外,相互间串门拜年喝酒那会儿,这还是曹耕心有意执晚辈礼,不愿坐主位罢了。  胖子笑道:何必这么不给面子,难堪得教我这种旁人都要抠脚。  曹耕心在腰间别好酒葫芦,微笑道:这帮小王八蛋,兜里有俩臭钱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酒楼生意做得那么大,都不知道请曹叔叔喝酒,不请喝酒也罢了,也不知道看在我跟他姑姑差点订了一桩娃娃亲的份上,把酒债给结了,只是路上瞧见了,轻飘飘喊一句曹叔叔,能值几个酒钱,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情  胖子疑惑道:曹大哥,你今天不是刚把酒债都还清了吗  曹耕心误以为听错了,什么  胖子解释了一番,原来连同他在内的酒楼,曹耕心在菖蒲河那边欠下的所有酒债,都被一个自称陈好人的外乡豪客给结清了。  曹耕心脸色不变,略微思量一番,笑道:约莫是想要跟侍郎这顶官帽子套近乎的,无所谓了,就当没有这么一回事。  胖子将信将疑,谁胆儿这么肥真当大骊纠察官员是吃干饭的最不济整点字画古董什么的,雅贿都不懂非要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菖蒲河酒楼能是个藏得住话的地方问题是提着猪头乱找庙也不好啊,谁不知道我们曹侍郎是出了名的喝酒收礼不办事,桌上好好好,桌外难难难。  曹耕心摆摆手,不耽误你看风景,以后真遇到事情,就去找韩六儿,他能帮忙说上话,菖蒲河附近那块地面上,他的六品官,能当三品京官用的,都是一起玩到大的自家兄弟,知根知底,你脸皮也别太薄了,跟你说个不是道理的道理,碰到难事了,太把兄弟当兄弟了,就等于没把兄弟当兄弟。就说去年年关那么个事,芝麻绿豆大小,听说某人还把自己委屈得关起门来喝闷酒,喝得满脸鼻涕眼泪,你膈应谁呢,何况本来就是你占理,也难怪最后闹到家里去,会被韦伯伯觉得你是个拎不清的,天底下的新交情,都是从麻烦他人中而来,再奔着找机会帮人解决麻烦而去的,我都不知道你在怕个什么,真要像你这么怕麻烦别人,有本事就别挣酒楼的这种热闹钱啊。  胖子闷闷道:我爹就从不跟我说这些。  曹耕心气笑道:脑子长在自己脖子上,多用用。  胖子点点头,晓得了,我以后肯定多想想。  曹耕心笑道:有空就多回家,跟你爹喝个小酒谈谈心,大不了就跟韦伯伯承认自己就是没出息好了,好歹是亲生儿子。而且你是真有孝心,比起那种街坊邻居里边面孝心不孝的,不比他们强多了还有就是记得赶紧成亲娶妻,啥都别管,只需让韦伯伯抱上孙子孙女了,到时候你看他在你这边,有没有笑脸  胖子嗯了一声。  曹耕心一本正经道:最后我还得提醒你一句。  胖子说道:曹大哥你说,我听着呢。  曹耕心坏笑道:咱们意迟巷是出了名的道路平整,你这辆马车可别整得一路颠簸啊。韦伯伯年轻那会儿,就闹过大笑话。  胖子蓦然瞪大眼睛:我爹!  毕竟印象中,当了很多年礼部郎中的父亲,那可是饱读圣贤书的正人君子,刻板迂腐得吓人。  曹耕心说道:可别说是我说的。  胖子放下窗帘,被曹侍郎这么一揭短,好像一下子就不那么怕父亲了。  连曹耕心都不能例外,一个个都是被父辈们打大的,唯一的区别,就是抽出一条玉腰带、还是用刀鞘、马鞭或者是戒尺。在外边惹祸还好说,尤其是同龄人之间斗殴之类的,长辈们几乎都不太管,鼻青脸肿都无所谓,但是有两种事,肯定要挨揍,一种是仗着家世,读书不学好,胆敢顶撞家塾先生,这类情况满是将种门户的篪儿街那边居多,再就是欺负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一顿暴揍肯定管够,两条街巷的官员们公务再忙,这拨身穿黄紫的将相公卿,回到家都要家法伺候。  曹耕心独自走向家中,好像以心声自言自语扪心自问一般。  马先生,陈平安是不是已经猜到真相了当时在小院内故意不说破因为卖你这个师兄的面子就没跟我计较什么  一位在槐黄县城担任曹督造多年幕僚的老夫子,语气淡然回复一句,他心思细腻,先前小院内就在对你处处试探,肯定猜到了,否则就不会帮你结清酒账,算是默认了你的这桩富贵险中求,至于我,一头见不得光的阴灵而已,能算什么师兄,有什么面子可言。曹耕心揉了揉眉心,头疼不已,小心翼翼询问一句,会不会落下难以补救的后遗症,是我贪大失大了那位不见踪迹的老夫子冷笑一句,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再来后悔有什么意义。曹耕心开始耍赖,马先生,那块地支玉牌,当初可是你给我的线索,按照文脉辈分,你又是陈平安的师叔,真被秋后算账,你可得帮我兜着点啊。  那位姓马的老夫子默不作声。他与那位小师弟,没脸相认。  就像曹耕心在小院与周海镜说的那句话,酒都有假的,何况是言语。  这是一场豪赌。  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封信,国师崔瀺就没有嘱咐曹耕心什么,自然也就没有授意曹耕心负责掌握大骊地支一脉的举动了。  至于那块地支玉牌,以及那栋荒废多年的院子,确是身边这位阴灵泄露给曹耕心的一条重要线索,等到曹耕心卸任窑务督造返回京城为官,再花费多年,处心积虑,从刑部密库那边校检而来。  而这位幕僚,姓马名瞻,曾是大骊搬迁之前山崖书院的一位教书先生,当年是山长齐静春的师弟,跟茅小冬一起赶赴宝瓶洲,马瞻也是文圣的弟子,却不是那种亲传的入室弟子,其文脉身份,类似如今担任礼记学宫司业的茅小冬。但是与茅小冬的境遇,一念之差,云泥之别。  一个已经是能够次次参加中土文庙议事的读书人,关键是还能与恢复文庙神位的先生时常见面,一个却沦为仅仅是死后魂魄不散的鬼物,籍籍无名,如今几座天下谈及文圣一脉,年轻一辈,估计皆不知文圣曾有弟子马瞻。老秀才曾经来到京城和春山书院,就在人云亦云楼落脚,从头到尾,马瞻都没有露面,这辈子最敬重的先生,也未找他。可能早已知道大骊京城犹有鬼物马瞻,先生可能不知道,可能是知道却假装不知道。  马瞻如今还有一个隐蔽身份,是大骊京城内那座祭祀历代君主帝王庙的庙祝之一。  在京城,唯一能说上话的,就是如今在都城隍庙担任夜游神的杨掌柜,这自然是药铺后院那个杨老头帮忙安排的一条退路,成了山水神灵,就可以继续庇护家族香火。他们杨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一座药铺,后院的那个老人,虽然名义上姓杨,小镇百姓也都将其视为杨氏长辈,其实与桃叶巷杨氏并无关系。  马瞻最后说道,崔瀺当年故意把人不人鬼不鬼的我,留在你身边,辅佐你管理一座龙泉窑务督造官,崔瀺肯定就是在等这么一天,陈平安很聪明,当然猜得到,所以只要你以后能够用好地支一脉,陈平安就愿意当那封书信是真实存在过的。  曹耕心好奇询问一句,夫子你落得这般田地,当初算是崔国师故意为之吧,这么多年,你就半点不记恨他  马瞻淡然道:咎由自取,怨不得他。  先生的《荣辱篇》曾有言,伤人以言,深于矛戟。  其实有些不言不语,更伤人心。当然马瞻并不觉得先生不见自己,有任何问题,一句咎由自取,就是马瞻对自己最好的盖棺定论,马瞻连陈平安都不愿见,更何谈先生只是内心深处,马瞻更希望是先生尚且记得自己,只是自己不敢去面见先生。  曹耕心感慨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这是出自亚圣的名句。  故而马瞻说了几句文圣教诲,先生有言,从道不从君,礼以顺人心为本。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他事矣。  曹耕心何等灵光,当然听得出来,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愧疚当中的老夫子马瞻,每一句话都是意有所指,第一句从道不从君,是称赞国师崔瀺,第二句是自己如今的唯一追求,至于最后一句,当然是说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陈平安。对这个小师弟,从之前马瞻与曹耕心的对话当中,就可以看出老夫子的认可,激赏之情,溢于言表。  曹耕心笑道:到家门口了,进去喝几杯  马瞻摇摇头,我这等见不得光的鬼物,当个看门的庙祝就够了,不宜踏足你们这些高明之家。  曹耕心便不再挽留做事说话都一板一眼的老夫子。  马瞻突然问道:曹耕心,以你的身份和才智,何必如此急于求成  曹耕心抖了抖袖子,抬起胳膊,作持杯饮酒状,人生不满百,且尽手中杯。  马瞻沉默片刻,摇摇头,你是练气士,说甚人生不满百。  曹耕心一拍腰间酒葫芦,笑眯眯道:什么神仙,酒鬼而已。  职责所在,马瞻与曹耕心告别,立即返回帝王庙,另外那位庙祝递来一封书信,说是一位名叫荀趣的京城官员送来的,指名道姓送给马瞻。这封不好说是请帖还是家书的密信,设置了一层并不高明的山水禁制,信封上写着师兄亲启几个字,落款是师弟陈平安。  打开信封,信上内容就只有三句话。  先生有言,生死俱善,人道毕矣。诚邀师兄至落魄山,面见先生。先前不宜在大骊京城叙旧,先生对马师兄甚是想念。  马瞻将信纸放回信封内,坐在寂寥冷清的门房内,老人伸出手掌,轻轻抚平桌上的信封,老泪纵横。  当初老秀才来到京城,在人云亦云楼这边现身,在巷口那边,老秀才时常捻须,好似等人。  后来文圣去了一趟春山书院,更是等于在大骊官场公开身份了,在那之后老秀才就不去巷口了。  等到关门弟子提了一嘴,在陈平安这边万事好说话的老秀才,难得跳脚急眼了,骂骂咧咧,说这个马瞻,成何体统,明知道先生都到了京城,就这么几步路,都不知道来找先生叙旧,天底下当学生的,有这样的尊师重道难不成还要我这个当先生的去找他不见不见,见个屁的见!  也就是陈平安,换成左右,或是茅小冬,估计就要去帮着先生骂人了。陈平安继续劝先生,说何必与马师兄置气,把当先生的气量和胸襟拿出来。  老秀才好像是真生气了,只说不见,坚决不见,谁替马瞻说情都不行,不像话,以前多好一学生,虽说跟小冬一般,时常先生一问学生三不知,笨是笨了点,但是胜在尊师重道啊,当年搬椅子都轮不到茅小冬的,如今马瞻这小子当大官了,架子比天大,就不认先生了……陈平安就要强拉着先生一起走趟大骊京城的帝王庙,老秀才哪怕都被最宠溺的弟子拽着胳膊了,依旧站如松,不去,别说离开巷子,今儿只要出了院门,我不得给马瞻当学生啊。  当时陈平安只好作罢。  说自己这个所谓的关门弟子,原来在先生这边也说不上什么话,当得一般。  老秀才只好反过来安慰关门弟子,说根本不是一回事,可不能这么觉得啊,咋个还跟先生生气了,果然我们都得怪马瞻,瞧瞧,先生不见他才是对的吧……  最后老秀才叹息一声,与陈平安解释一句,说马瞻需要过自己的心关。  陈平安在旁笑着,说猜到了,学生就是关心关心先生。  落魄山。  刘十六和白也一到,就又在年谱上边增添几笔的白发童子,闲来无事,独自跑到山顶,皱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那可是一个大活人的白也唉,好不容易见了面,都没聊上一两句闲天,真是丢人现眼。  当年在那座青冥天下的岁除宫,宫主吴霜降更为钟情苏子的词篇,而他的道侣,那位道号天然的女修,修行资质一般,她却是堪称痴迷白也的诗篇。  为了她的这个喜好,在家乡天下搜集到更多的白也最新诗篇,从不求人的吴霜降,与玄都观,华阳宫,还有那座诗余福地,欠了不少人情,当然都还了,至于这类买卖划不划算,吴霜降说了算。  至于为何偏好苏子,吴霜降说苏子是苦中作乐,故而豁达。反观白也就太顺遂了,属于乐极生悲,但是白也确实才华无匹,尤其胜在仙气足够多,浩浩荡荡,人生得意者喜欢,失意者也喜欢。  今天终于见到了书外的白也,她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当下这副皮囊,也确实有点寒碜。  白发童子坐在集灵峰山巅的白玉栏杆那边,长吁短叹,愁煞个人。  自己若是有隐官老祖的脸皮就好了,这会儿估计都与白也先生喝酒了吧。  朱敛散步至此,身形佝偻,双手负后,脚踩一双针线细密的布鞋,是暖树让小米粒分发给所有人的,都有份。  白发童子背对着老厨子,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朱敛走近栏杆,眺望一幅由浓墨转为淡笔的层层山水远景画卷,问道:编谱官,有心事  白发童子叹了口气,亏得隐官老祖没在场,不然我就糗大了。  男女关系,屋内有屋,楼上有楼,局中人说不清道不明,如犯死罪,最难自证清白。  朱敛笑道:爱情是个叫任性、小名顽皮的孩子,一长大就改名叫责任、别名默契了。  白发童子嘿了一声,咧嘴笑道:老厨子,终于看走眼一回了吧,我对白也,只是单纯的崇拜,怎么会涉及男女情爱。  朱敛笑道:我也没说你喜欢白也啊,仰慕而已。人间自诩才子之辈,谁不崇拜白也几分像我,就一样得事先酝酿好腹稿,才有胆气凑到白也的跟前去。  朱敛心知肚明,她之所有没有跟白也多聊,还是担心来自青冥天下玄都观的白也,会招来太过高人的视线,顺带着连累吴霜降。  白发童子,如今给自己取了一个化名,箜篌。  明明想要两竹相依偎,心中悔教夫婿觅封侯,竹篮打水一场空,女子空欢喜一般。  白发童子摇晃着双腿,被一个人太喜欢了,被喜欢的那个人,好像就不太懂得怎么喜欢对方。  简而言之,就是被宠坏了。习惯了与人索取,不懂付出。她问道:是不是这个道理这可是我想了很多年才想出来的!  朱敛笑道:对也不对。  白发童子疑惑道:怎么讲  朱敛趴在栏杆那边,有些道理,其实你不是不懂,只是得我这种外人来说,你才觉得能算个道理,否则就要心虚了。  白发童子自嘲道:哈,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朱敛摇摇头,缓缓道:我曾经在家乡那边,一个人游历江湖,漫无目的,某次在登山途中,遇到一位白衣抱绿琴的下山老僧,人间千山万水,既然碰到了,想必就是缘法,我们就各自停步,谈了一点佛法,结果聊得很投缘,从夕阳西下一直聊到大日沉山,我最后有感而发,说老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在市井是一句贬义的话,但可能在佛门之内,其实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他说我既有佛缘,也有慧根。  只是听老厨子娓娓道来说些自己的陈年旧事,白发童子便听得心境祥和了许多。  白发童子问道:朱老先生,以前在家乡,有那么多女子喜欢你,就没有对谁心动过吗就一直是她们错付你辜负  朱敛笑道:当然有过动心啊,不过多跟女子容貌、家世没关系,无非是花开花落,走过看过错过,回头再看,记住而已。但要说那种让人想要结为夫妇白头偕老的动心,好像还真没有过。富家女骄纵,小家碧玉非要穿金戴银,珠光宝气,毕竟不太讨喜,但是有些画面,确实美好,记得有次在庙会集市上避雨,群女跑到檐下躲雨,唯有一妇,荆钗布裙,站得稍远,略带老茧的纤细手指,轻轻捋过鬓角发丝,气态贤淑,她不用姿色如何惊艳,就已经很动人了。少年郎总是追求倾国倾城,如我这般的老男人,只求惊鸿一瞥的赏心悦目而已。  白发童子竖起大拇指,朱老先生,说句真心话,论及男女情爱的学问,你不比隐官老祖逊色丝毫!  朱敛笑着摇摇头,这怎么能比,我跟公子的差距,差了很多个你和陈灵均呢。  白发童子嘿嘿笑,若论溜须拍马,老厨子能排第二,至于第一,如今已成定论了,必须是贾老神仙啊。  朱敛见她不信,便指了指远处山水,同样一幅画卷,是凡俗夫子看见了,还是修道之人落在眼中,觉得好看  白发童子说道:当然是肉眼凡胎瞧见了,更觉好看。  朱敛点点头,所以说啊,少年情思如泼墨,哗啦一下就倾泻在了纸上,满是写意,妙在层层晕染,局中人看不真切。若是一场男欢女爱,历历分明,严谨如工笔画,言行举止纤毫毕现,敢问妙在何处。  白发童子思量一番,忍不住赞叹道:有嚼头!  朱敛双手负后,微笑道:在我看来,真正有嚼头的男女情爱,就是哑巴吃黄连,旁人拦不住,不吃还不行。  白发童子点点头,以拳击掌,记下了记下了,必须学纳兰玉牒做笔记!  朱敛一笑置之。  白发童子以心声说道:同样是画卷里边走出的,好像就只有朱老先生,在隐官老祖那边,更换过好几个称呼  朱敛称呼陈平安,曾用老爷,少爷,公子。  到底还是女子更心细。  朱敛微笑道:又不是名字,怎么顺口怎么喊。  白发童子也懒得计较这些,说道:有人说过,真正的人间绝色,女子见到了,不是自惭形秽,而是只觉得我见犹怜。老厨子,真是这样吗  朱敛认真想了想,我这个人脸盲,记不住女子的容貌。  白发童子笑道:老厨子你这么贱,这么不练剑。  若说周首席跟小陌有一场无形的大道之争,那么白发童子跟老厨子,一个是隐官老祖的麾下头号心腹猛将,一个作为落魄山的大管家,其实也算对手。  朱敛哈哈笑道,年轻那会儿,确实练过几年剑术,是不是杀人技不好说,反正江湖上都说我耍剑,蛮好看。  青鸾国礼部尚书李葆的书房内。  李宝箴很快就稳住心神,双手摊开,我做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吧。柳蓑求死,与我何关。陈先生还得感谢我帮忙钓起这条鱼,时日一久,柳蓑这种人,被他成长起来,还是很危险的。无所求,就意味着没有任何线索可循,恶意纯粹,就意味着柳蓑的道心纯粹,他越晚出口,咬人就越疼。  陈平安笑道:李织造,你这就叫贼心虚。  李宝箴弯曲手指,轻轻敲击椅把手,问道:你这份隔绝天地的手段,是……神通  如果说心声都用不上,李宝箴还能稍微理解几分,但如果是自己的……念头呢冥冥之中,李宝箴无比确定自己的想法,都被陈平安一并拦阻下来。  先前看到陈平安的第一眼,李宝箴确实有点心慌意乱,下意识就想要搬救兵,当然是大哥李-希圣了。  时至今日,李宝箴依旧并不确定这个大哥的大道根脚,他只知道一点,自己不管遇到谁,摊上什么事,碰到什么难关,只要李-希圣出面,那就都不是事。  这份心态,倒是与白帝城柳赤诚如出一辙。管你有事没事,反正都有师兄在。  陈平安没理睬李宝箴,走到桌边,看着那两只碗,点头笑道:很形象了。顾璨要是瞧见,估计会将李织造视为知己。  李宝箴脸色微变。  小陌怀捧绿竹杖,背靠房门,面带微笑,看着那个自家公子的同乡同龄人,果然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按照圣贤语,君子可欺之以方,还有一句差不多意思的市井老话,宁惹君子不惹小人嘛。  陈平安转身靠着桌子,双手笼袖,望向柳蓑,你是怎么想的,还是被李宝箴说中了,对我只是持有一种纯粹的恶意  柳蓑说道:李宝箴肯定杀我,那我就必须自救,这是我家老爷给我出的最后一道题目。  陈平安问道:解了题,渡过难关之后呢柳先生可是对你早有安排  我家老爷没有什么安排。  柳蓑摇头说道:我会加入陈先生的落魄山,当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没有期限。  陈平安一时哑然,怎么摊上这么个混不吝的。  柳蓑说道:如果境界高了就可以心想事成,人间就不是这个人间了。三教祖师要十四境做什么,浩然何必有中土文庙,青冥又何必有一座白玉京。我去了落魄山,陈先生当然可以不用柳蓑,我也绝对不会在任何事情上画蛇添足,但是落魄山必须有一个类似柳蓑的存在,以防万一。如果落魄山不曾创建下宗,崔先生不曾离开落魄山,去往桐叶洲开枝散叶,落魄山有我没我,确实没有什么区别。  陈平安沉默片刻,微笑道:听着很有道理,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我偏不答应呢。  柳蓑说道:那我就耐心等着,选择在槐黄县城那边潜心修行,等着陈先生觉得我有用的那么一天。一旦有用,必是大用。  陈平安问道:那我就更好奇了,图个什么  柳蓑伸手指了指陈平安的布鞋。  陈平安转头笑问道:李织造,你猜得出答案吗  李宝箴摇摇头,这个柳蓑大概是疯了,这还怎么猜。  不过他发现此刻的陈平安好像变了一个人,准确说来,是终于变回了一个人。  这让李宝箴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心弦,稍稍缓和几分,好歹能喘口气了。  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但因为是踩在陈先生的鞋背上,那这只蝼蚁就就可以借势看到更远更高处的风光。  柳蓑眼神炙热,沉声道:我相信有朝一日,只要跟随陈先生的脚步,就可以做成一件我现在完全无法想象的壮举,柳蓑不求青史留名,不求任何虚名实利,但是在将来某个足可称之为‘大关节’的时刻,天地间必须得有我柳蓑的一席之地,可能是做了某件事,说了某句话,在那浩浩荡荡的历史洪流当中,柳蓑能够证明自己,来过人间一遭,并且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河流的走向!  小陌觉得挺有趣,听君一席话,不虚此行,便以心声说道:公子,确是柳蓑的真心话无疑。  陈平安再次转身,低头弯腰,凝视着桌上的两只碗,一碗白水一碗墨汁,伸出手指蘸了一滴墨汁,移动手指,手指肚的那滴墨汁,在白碗水面之上,将坠未坠,他背对着李宝箴和柳蓑,嗓音带着笑意,你们两个,猜一猜各自希望对方的生死,你们在心中给出答案即可,反正小陌听得见,无非是四种答案,并不难猜,无非是李宝箴生柳蓑生,李宝箴死柳蓑活,李宝箴柳蓑皆死,李宝箴柳蓑皆活。如果双方答案不同,却被李织造猜中了,就可以活,柳蓑会死。反之李织造死,柳蓑可活。但是如果真有那么巧合,你们的选择一样,皆死。  李宝箴冷笑道:玩物丧志,更何况是操-弄人心。再说了,我是大骊命官,你说杀就杀!你当自己是谁!  陈平安只是凝视着即将落入白碗的指尖墨汁,那换一个更容易的猜法好了,你们两个肯定都精通术算一道,相信难度就会很小了,假定这四种可能性,你们猜中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是正确答案,双方都可以活下来,那么你们觉得活下来的可能性是多少零,四分之一,二分之一,一公平起见,正确答案,肯定就在四个选项之中,你们不如猜猜看这种可能性的大小谁猜中了就可以马上活着离开这间书房,李织造继续兼任你的尚书大人和幕后君主,柳蓑你甚至可以即刻起就加入落魄山,当然还有一种选择,就是暂时不加入落魄山,来换取一个青鸾国尚书李葆的寿终正寝、无疾而终。你们可以猜了,先到先得。  柳蓑竟然干脆闭上眼睛,又摆出一副等死的模样。  李宝箴还在那边心思急转,猜测所谓的正确答案。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李-希圣微笑道:宝箴,你别猜了,陈先生出的题目本身就是错的,自然就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  李宝箴确实无心声无念头能够传给大哥,但是挡不住李-希圣能够算卦。  陈平安叹了口气,眼神示意小陌不用拦着,李-希圣这才推开门,看见一双金色眼眸的陈平安,发髻间趴着一个小家伙。  只是施展了障眼法,李宝箴和柳蓑都瞧不见那个跟随陈平安离开落魄山的莲花小人儿。  虚惊一场。  陈平安微笑道:以后劳烦先生多管管李织造,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毕竟有一而再,就肯定有再而三。  李-希圣笑着点点头,我来劝他。  李宝箴如获大赦,这间屋子是片刻都不想多待了,赶紧起身,来到李-希圣身边。  李-希圣说道:宝箴,做事情还需善始善终,明日你先将青鸾国礼部事项交接一下,然后就回大骊织造局。  李宝箴点点头。  李-希圣其实有些头疼,完全可以想象将来李宝箴在元婴境瓶颈之时,与一头心魔显化的陈平安,相对而坐如对弈,在那儿反复猜测答案和争吵不休。如果自己再晚来片刻,可能还有几个真正意义上的术算难题等着李宝箴,此题只是一碟下酒菜而已。一个不小心,李宝箴就会道心失守,沦为光阴长河那条长链旁披挂野狐皮的上古隐者一般下场,表面勘破不昧因果都无用,不知观自在,何谈大自由。  李-希圣以心声说道:郑居中跟余斗离开白帝城,去天外了。  陈平安疑惑道:去天外做什么  两人一起走出书房,李-希圣与陈平安大致解释了一遍白帝城的境况。  陈平安问道:这场比试,胜负如何  李-希圣说道:各自不胜也不败吧。  有些内幕,李-希圣不宜更多泄露天机。  比如在那白帝城,郑居中与余斗笑言一句,来都来了。  背剑穿法衣,跟随师尊一同跨越天下的余斗,则当场回复一句,正合我意。  反正双方见了面,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俩十四境,而且还是十四境当中属于很能打的那种,火气都不小。  这场言简意赅的约架,至圣先师没拦着,道祖也觉得没什么。  陈平安说道:这就是说只要余斗坐镇白玉京,就算是郑先生都要输  李-希圣点头道:最少暂时是如此,以后如何,无法推衍演算。  陈平安眼神古怪。  李-希圣笑道: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我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不复见一双金色眼眸,陈平安抬起双手揉了揉脸,无奈道:李宝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给李先生当弟弟、给小宝瓶当哥哥的,换成别人,我今天可不惯着他。  一旦被陈平安列入心中的某份名单,就像昔年的正阳山,那么李宝箴的织造官就算做到头了。  李-希圣显然更无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你放心,肯定下不为例。  陈平安原本想要多说几句,只是想到对方是李-希圣,就算了。  一些个类似骄奢淫逸,所自邪也、聪明人只会越来越难教,不早点小惩大诫,可能某天就要大义灭亲的浅显道理。  李-希圣大概是猜到了陈平安的心思,笑道:放心。  陈平安蓦然抬头。  李-希圣和小陌也随之抬头望向天幕。  天外一战,竟然导致浩然天幕涟漪阵阵,大如巨湖的层层光晕随之荡漾开来。  陈平安喃喃道:我还以为会是一场比较和气的‘文斗’。  比如将战场选址在类似在至圣先师或是道祖的道场之内。  李-希圣说道:战场确实位于一处秘境之内,是道祖随手抛掷出去的,只是比较靠近浩然天下,不过余斗跟郑居中,都没什么可藏掖的了。  白玉京二掌教,曾经的真无敌一说,唯一会被拿来说事和诟病的,可能就只有他不曾与两人真正打过,故而算不得真无敌。  浩然天下的小夫子,礼圣。剑气长城老大剑仙,陈清都。  至于白帝城郑居中,真身,阴神,阳神身外身,已经同时拥有三个十四境。  尤其是最后者的郑居中,更是宛如直接摹拓道祖而来。  郑居中之心,术,道。  三者兼备。  这件事,迟早都会天上天下皆知。有了这份郑居中自己心目中的大道雏形,就根本无所谓外界的天时如何了。  但即便是陆陆续续知晓这个惊人消息的山巅修士,暂时还不清楚更深层的一个事实。  人和堪称极致之外,郑居中犹有一份隐蔽的地利,因为郑居中的道场,等于同时在白帝城所在的浩然天下,还在合道十四境之一所在的蛮荒天下,也在道祖离去后的青冥天下。  关键是三教祖师在的时候,郑居中就能够做到这一步,等到三教祖师散道之后,郑居中又会如何  打个比方。  山巅修士的境界高低,如一尊巍峨法相矗立在大地之上,人间每一位飞升境和十四境,当然各有各的了不起,但是几乎所有山巅修士,都是各走道路,才有各自的境界,其法相高度,终究不曾触及天幕的瓶颈所在。  但是郑居中的法相高度,就像只是因为有三教祖师挡着,才只能只有那么高。  李-希圣问道:有没有带酒  陈平安点头道:喝什么酒  李-希圣笑道:我们家乡的糯米酒酿就可以。  陈平安便从袖中摸出一壶董半城的糯米酒,递给李-希圣,忍不住笑道:看似将就,可不便宜。  就因为有一块骊珠的金字招牌,再加上小镇龙窑烧造的民窑青瓷酒壶,如今都快卖出仙家酒酿的价格了,还真有人买。  李-希圣喝了一口滋味绵柔的糯米酒,说道:我不是说郑居中的坏话,撇开他的那颗道心不谈,郑居中一心想要术外求术,道上得道,你我因为各自的修行路数,都要忌惮他几分,还有所有目前的和将来的十四境修士,同样需要小心再小心,因为谁都不清楚,自家脚下所走的一条独木桥,有无可能哪天就会与郑居中的道路沾了边,莫名其妙便起了一场大道之争。  陈平安点点头。  李-希圣笑道:心有戚戚然。  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好似人间万年以来,就数郑居中最自由。  李-希圣说道:念头一事,效果如何了  陈平安说道:念头自然生发,比当年崔师兄少了一大半,尽量收束念头,比崔东山多了至少半数。  李-希圣点头道:很厉害了。  前者难在自然二字,后者的收束和止念,可不是寻常练气士的坐忘凝神。与白玉京道官的心斋,佛门的坐禅,也有差异。  李-希圣笑道:宝瓶跟着崔宗主他们一起乘坐渡船返回家乡,我去护道一程。  陈平安连忙致谢一句,李-希圣没好气回了一句,你是她哥啊。  小陌忍住笑。  陈平安瞥了眼天幕,深呼吸一口气,收回视线,与李-希圣作揖告别,李-希圣与之作揖还礼。  李-希圣率先离开青鸾国,去往宝瓶洲南端的老龙城。  小陌突然以心声说道:公子,我想收柳蓑为弟子。  陈平安好奇问道:他是剑修  小陌摇头道:不是。  陈平安恍然,小陌可不止是精通剑术,所学驳杂,教一个中五境的柳蓑,绰绰有余。  小陌说道:我收柳蓑做不记名弟子,他跟落魄山没有关系。  陈平安点头道:你收徒我放心。不过你得先晾他几天……算了,没什么差别,你跟柳蓑直说就是了。  柳蓑足够聪明,而且心思重,恰好碰到小陌这样的师父,好像是一桩柳蓑命中该有的仙家缘法。  带着小陌返回落魄山,陈平安先去了一趟竹楼,然后赶紧去见君倩师兄。  山上,谢狗竟然恢复了真容,以白景姿态,与君倩师兄在那边喝酒,可谓豪饮,再无半点娇憨少女模样。  瞧见了返山的小陌,白景也只是打着酒嗝,眯眼而笑。  陈平安喊了一声君倩师兄,刘十六笑着点头,让小师弟和小陌都坐下,一起喝酒。  陈平安欲言又止。  君倩笑道:白也被魏山君拉去披云山见大先生了,小米粒跟着一起耍去。  陈平安就没想着要去披云山见白也。如此待客,就太不落魄山了。  可能就算小师弟要去,君倩这个当师兄的都会拦下,没必要如此落了痕迹,好友白也,向来不喜客套。  白景和小陌,与君倩都算旧识,远古岁月里,当然算不上什么朋友,相对而言,君倩跟小陌更熟悉些。  君倩说道:小陌先生,在这边小酌,喝过了酒,随时可以去往青冥天下,老观主在明月皓彩那边等着你,万年未见的老朋友了,可以接着喝第二顿。  小陌笑着点头,可以陪君倩先生多喝点。  浩然天下,青冥天下,莲花天下和最新五彩天下,跨越天下的道路,相互间还是相对比较稳固的,就像是被筑起堤岸的光阴长河支流。  小陌此次访友,除了与碧霄洞主叙旧,还有自家公子叮嘱的两件事,其中一件事,与刘宗主的道侣赊月有关。  先前碧霄道友造访落魄山,曾经与崔宗主做了一笔买卖,以神通带走了那块青石崖的真迹。  龙须河畔那片坑坑洼洼座位众多的青色石崖,小镇百姓俗称为青牛背。  曾经仔细勘验过骊珠洞天各处山水的崔东山,竟然也未能瞧出半点古怪来,结果就被老观主收走了。  怪不得崔东山没能捡着这个大漏,一来境界不够,二来在这骊珠洞天旧址内,能称之为古怪神异的人事和地方,还少了  少年郎少不更事,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嘛。  那片青崖,就是一块曾经坠入藕花水底的月宫镜,镜内藏有一轮品秩很高的远古旧时明月。灵犀一点,精神万古。  至于此宝如何一路辗转到骊珠洞天,落地生根化作石崖,肯定跟世间最后一条真龙有关了,昔年龙女嫁妆之丰,举世皆知。  至于顾璨说给刘羡阳的那个猜测,不能说离题万里,其实确实被他猜中了一部分事实,与道号洞庭的灵飞宫宫主湘君,旧白岳齐云山有关。  只不过赊月最重要的合道契机所在,兜兜转转,仍然是回到了明月皓彩当中,物归原位一般,就只差没有物归还主了。  上次老观主是花了大价钱买走的那片青崖,陈平安就想要重新将其买回来,先前是崔东山杀价,这次就换成了小陌。  若无小陌,估计都没得谈。  至于第二件事,与女子武夫岑鸳机有关。  因为碧霄道友当时在山门口,与那个每天在集灵峰神道走桩的岑鸳机,竟然还跟她聊了一句,问她是不是叫岑鸳机。  她的姓氏岑字,作山小而高、峻极之貌解,鸳机就更通俗易懂了,就是市井坊间的织锦机,诗家寓意移花影。  陈平安之前在过云楼,询问陆沉,岑鸳机,连同她所在家族,早先是不是他陆沉牵线搭桥,才搬迁到的龙州,再来落魄山。  陆沉只是装傻。  小陌远游之前,再次提醒谢狗。  白景只是挥挥手,示意有她在落魄山,陈山主闭关绝无意外。  等到小陌走到院内,化虹飞升冲天而去。  白景始终坐在桌旁,她一皱眉,闷了一大口酒。  君倩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吧,他不会吃醋的。  陈平安笑道:倒也未必。  白景眼睛一亮,恢复貂帽少女的模样,当真  陈平安说道:猜的,不作准。  谢狗揉了揉貂帽,撇撇嘴,问朱老先生,就作得准。  青冥天下,两轮明月共悬。  如美人之双眸,凝眸处是人间。  身材高大的老观主走出茅屋。  蹲在地上的道童有些奇怪,还有需要自己师父亲自出门待客的人物  屋外有个满身寒酸气的干瘦道士,抬了抬眼皮子,只见一道璀璨剑光划破天幕,转瞬即至明月中。  是一张陌生脸孔,收敛了剑气,黄帽青鞋绿竹杖,瞧着人畜无害,青年容貌。  老观主一见面就笑问道:可曾被她睡了  小陌无奈道:不聊这个。  老观主却没有放过这位好友,早就劝过你,看开些,你睡她她睡你,有什么两样,谁睡谁不是睡。  小陌说道:碧霄道友,你再这么聊天,我就走了。  屋里屋外的两个弟子,都好奇万分,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能够让师父如此不见外。  他们的师父,可不是一个喜欢跟人开玩笑的道士。关键对方竟然还能撂下一句走人。  老观主大笑着伸手抓住小陌的胳膊,走,喝酒,依旧是自酿的酒水,看看手艺比起当年,有无精进几分。  小陌以心声说道:有两件事,要与碧霄道友打个商量。  不就是那柄古镜的归属,和一个小姑娘的根脚嘛。  老观主埋怨道:道友,万年未见,重逢不易,怎么一见面就聊这些琐碎事,无趣至极。你真要愿意扯闲天,哪怕是聊贫道的那个便宜师侄也好啊。  老观主所谓的便宜师侄,当然就是上杆子喊师叔的白玉京陆掌教了。  陆沉有五梦七心相,其中一梦一心相,很难分清楚是一是二。  此外躲起来好似一条漏网之鱼的白骨真人,以及已经被陆沉收回的儒生郑缓,是五梦之二。  藕花福地,曾经得到那只银色莲花道冠的呆若木鸡俞真意,还有那只能够勘验文运的黄雀,是陆沉在修行路上,由大道显化而生的七心相之二。  小陌被拉着坐在一张木桌旁,桌面如水纹微动,细看之下,竟是有别于莲藕福地的另外一座藕花福地。  落座之前,小陌不忘与那青年道士笑着自我介绍一番。  刚刚成为老观主大弟子没几天的王原箓,满脸受宠若惊,身穿棉布道袍的干瘦道士,其实早就束手而立在桌旁了,听到那位前辈的介绍,王原箓赶忙稽首,就差没有以头点地了。  老观主笑着点评自己的这位开山大弟子,焉儿坏,好苗子。  王原箓觉得这两个说法,都跟自己没关系,只是没胆子反驳。  小陌点头道:修道资质之好,实属罕见。  至于屋里那个帮着炼丹的,不提也罢,唯一可取的,就是修道还算勤勉了。  大器晚成,不耽误他成为后起之秀,修行一事,只要达到资质这道门槛,就要比拼后天努力和一点运气了。既然有了勤勉修行的道心,又是碧霄道友的记名弟子,运气能差到哪里去,想必未来山巅,肯定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屋内那个忙着炼丹的小道童,听见了这番暖心话,差点没感激得当场落泪。  老观主咦了一声,道友好像还没喝酒啊。  小陌伸手一拍桌子,笑道:如碧霄道友所说,我们先忙正事。  当然就是喝美酒了。  老观主一挥袖子,桌上摆满了自酿的三种酒水,还有三碗白碗。  三种年份的仙酿,分明名为百年,千秋,万岁。  小陌听过碧霄道友的解释,就先拿起一壶百年酒,不着急喝其余两种酒水,人生幸事之一,就是苦尽甘来,渐入佳境。  揭了泥封,小陌倒满一碗酒水,仰头满饮一口闷,再倒了两碗,都是一口饮尽。  与碧霄道友酿酒与饮酒,从不知劝酒为何物。  老观主亦是如此喝酒,陪着小陌,连干三碗。  老观主突然皱眉道:怎么回事,那把飞剑  小陌笑道:剥离出去了,送给了一个资质很好的小姑娘。  王原箓已经挪步,去茅屋檐下那边蹲着双手插袖了,听得眼皮子打颤,飞升境纯粹剑修,做事都这么豪爽吗  老观主抬起手,掐指一算,这个小丫头片子,资质是好,属于那种应运而生的天材了。你这把本命飞剑,若是认了师徒名分,倒也不算白送。  小陌摇头道:没有师徒名义,无所谓的事情。  老观主哈哈笑道:不愧是道友,如此才对味。  桌上的百年酒,数量反而最少。  由此可见碧霄洞主的待客之道。  小陌一拍脑袋,立即起身,从袖中摸出两件见面礼,走向茅屋那边,分别送给檐下的青年道士,和屋内的炼丹少年。  都没跟这位出手阔绰的山上前辈如何客气,一个是真心穷怕了,一个是打小就心大。  等到小陌返回座位,老观主以心声问道:何时才算还完债,真正恢复自由身  小陌意气风发,伸手指了指满桌子酒水,一张桌子两道友三种酒,岂不是早就自在了  老观主笑着点头,问道:你有没有见过郑居中  这家伙在天外跟余斗干上了。真打肯定是真打了,不过双方都有默契,不会往死打,毕竟犯不着。  到了他们这种境界的,除了压箱底的几手绝活不宜过早抖搂出来,否则就算是那种点到即止的切磋道法,道行深浅,手段多寡,杀力高低,防御强弱,就都差不多有数了。  小陌摇头道:暂时还没有跟这位郑城主打过照面。  老观主随口说道:那把古镜你带回落魄山便是,至于那个叫岑鸳机的女子,根脚来历,大致与青冥天下翥州某个宗门,有些渊源,不过岑鸳机的前身,来头不如那个叫朱鹿的那么大,让陈平安不用多想就是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陆沉一向是在大街上拉屎不擦屁股的。  小陌都没有道谢,只是抬了抬酒碗,一饮而尽。  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显而易见,陈平安还是小觑了小陌跟老观主的私谊。  老观主没来由笑道:遥想当年,那么一长串队伍,跟在个头别木簪的道士屁股后头,走在路上,如蛇蜿蜒,很是怀念啊。  小陌点点头,记得当年走在队伍最后边的哑巴少年,就是如今的道祖。  当时跟在仙尉道长身边的那一小撮早期道士,几乎都得道了,最不济也是个地仙。  老观主喟叹一声,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小陌说道:不管是求道之心,还是打架本事,你都不如他。  客人的这句话,虽然是……大实话,依旧听得屋内少年汗毛倒竖,身体紧绷,就怕外边掀了酒桌就干架一场。  王原箓双手插袖,瞪大眼睛,呆呆看着那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前辈,学到了学到了,竟然还能这么当访客  他们心知肚明,这可是师父他老人家最不爱听的一句话了,没有之一!  陆沉不敢说,女冠吾洲同样不敢说,白玉京天仙道官不敢说,甚至整个青冥天下的山巅修士,都没谁敢说吧。  不曾想老观主只是举起酒碗,洒然笑道:喝酒喝酒。  小陌眼神清澈,微笑道:但是我只跟落宝滩碧霄洞主是朋友。酒好,道友更好。  老观主放声大笑,心情畅快。  在落魄山那边,没能见着陈平安和裴钱,李槐就带着狐魅韦太真回到了祖宅,可惜早年的街坊邻居多是搬去了州城。  也好,省得李槐解释什么。其实小时候穿开裆裤那会儿,虎头虎脑的李槐,就经常跟妇人婆姨们凑一堆,听她们聊家长里短。  林玉璞和董半城,一起走了趟牛角渡,接到了一位来自大骊京城的同窗。  是早就已为人妇、连孩子都已成亲的石嘉春,妇人当然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扎俩羊角辫了。  石嘉春玩笑道:董水井,不仗义了啊,我在京城都听说过你的大名,这么财大气粗了,就不会帮我租下一条仙家渡船,显摆显摆,好让我装一回山上的有钱人  董水井笑道:财不露白。  林守一冷笑道:石嘉春,你可能还不清楚,前些年还是董半城,如今咱们该称呼他一声董半洲了。别说让挂在他名下的渡船捎你一程,就算让董半洲白送你一条山上渡船都不算什么,就是从他指甲缝里抠出点小钱。  董水井没好气道:林玉璞闭嘴吧你,别忘了你小子还欠我一百颗神仙钱,非得我跟你收点利息才开心  石嘉春啧啧出声,使劲打量着董水井,以前上学那会儿,我总觉得自己才是最会打算盘的,以后肯定能做大买卖挣大钱,都瞧不上铜板儿,每天只数碎银子,不曾想最后还是你最有钱,看不出来,真是看不出来,早知道那会儿就跟你拜个把子了。  董水井笑问道:是去落魄山那边住下,还是我帮你在县城或者州城找个地方  林守一说道:肯定去州城啊,仙家客栈都姓董,  石嘉春叹了口气,眼眸含笑,调侃道:早知如此,当年在学塾那会儿就黏糊你了,甭管是大骊京城,还是仙家渡口,如今在哪儿买东西还需要看价格呢。  董水井满脸无奈。  石嘉春掩嘴笑道:我还有个女儿,尚未找到好人家,上次京城婚宴,你肯定见过的,董水井,有没有想法  林守一笑呵呵道:董半洲,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喊丈母娘啊。  董水井黑着脸,羊角辫,别太过分啊,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别学林玉璞。  石嘉春回过神,蓦然瞪大眼睛,直愣愣盯着林守一,林玉璞好个林守一,记得元婴还没几年呢,就够吓唬人的了,如今竟然是玉璞境的神仙老爷啦!  董水井点头道:可不是,如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平时说话横着呢。  石嘉春还是孩子气,捧腹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笑,伸手揉了揉眼角,摆手道:不开玩笑了,董水井,帮我在小镇找个落脚地儿就行,处州城离着落魄山还是太远了,我不比你们这些当神仙的,云里来雾里去的都是家常便饭,这一路晕船,晕得我比怀孕还难受,实在是遭罪。住在小镇就好,熟门熟路的,每天还能散散步。  董水井点头道:我在福禄街和桃叶巷那边都有宅子,不过挂在别人名下,你可以挑一栋。  林守一笑呵呵。  石嘉春就选了桃叶巷的宅子,董水井祭出一艘符舟,说石嘉春晕船,让境界更高的林玉璞帮着掌舵。  到了桃叶巷那处宅子门口,董水井打开门,绕过一堵仙家石材打造而成的影壁,进了前院,问石嘉春满不满意,石嘉春说小时候做梦都想住这边,有什么不满意的。董水井再将一串钥匙递给石嘉春,说宅子空得久了,只是让人定期打扫,所以很快就会有几个州城客栈的女子,赶来这边打扫庭院。林守一还是笑呵呵,石嘉春就是啧啧啧。吃力还不讨好的董水井憋屈不已,笑骂一句。  林守一问贵府有没有备好的茶叶,董水井说自己也没来过这里,不清楚,想喝茶就自己找去。  林守一去翻箱倒柜,约莫是今年新茶尚未上市的缘故,就没找着,他们就与石嘉春聊了会儿,然后去找李槐。石嘉春没有跟着,说自己逛逛去,她出了院子,独自散步在故乡,骑龙巷压岁铺子跟草头铺子相邻,早先都是石嘉春她家的产业,后来因为举家搬迁去了京城,就转手卖给了陈平安。  眼角已有鱼尾纹的妇人,在压岁铺子花钱买了几块糕点,石嘉春眯眼而笑,味道依旧很好。  这些年的相夫教子,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昔年学塾同窗们,一个个飞黄腾达了,她只需替他们高兴就是了。  石嘉春走着走着,没来由有些伤感,想念齐先生了。  先前听林守一说陈平安也在一个小村子开馆蒙学了。  不知为何,石嘉春没有半点意外。  记得年少时,她曾转头望向窗外,看到一个黝黑消瘦的草鞋少年,在门外徘徊不去,少年瞪大眼睛,约莫是皮肤被晒得黝黑的缘故,衬托得少年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他好几次张嘴又抿嘴,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终于喊出一声齐先生。  齐先生走出学塾,站在少年跟前,身材修长的教书先生,微微弯腰低头,羞赧的草鞋少年双手递出一封书信。  刑部侍郎赵繇,喊了处州刺史吴鸢一起喝酒,没有选在处州刺史官邸,而是挑了一栋酒楼,户部清吏司郎中关翳然,则喊来了宝溪郡太守荆宽。从一国计相转任刑部尚书的马沅,官帽子最大,他又是上柱国马氏的家主,所以坐主位。  在一处尘封多年的小镇旧学塾外边,曾经同样在此教书多年的老夫子,转头望去,就看见了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马瞻嘴唇微动,轻声喊道:君倩师兄。  君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到见着了先生,可别说不出话来。当年我们这拨人里边,就数你跟小冬,在先生这边,最会拍马屁,还诚恳,先生爱听。我们几个在这件事上,其实都不如你们俩。  马瞻松了口气,笑道:如今有了陈平安,我跟茅师弟就可以休歇休歇了。  君倩瞪眼道:什么  马瞻立即改口道:是小师弟。  当年在先生那边,也没见你这么喜欢跟我们这些师弟摆谱啊。  君倩说道:小师弟跟你们俩还是不一样,他那不叫拍马屁。  马瞻笑问道:那该算什么  君倩认真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更合适的说法。  裴钱与师父分别,离开青杏国酒花渡后,她独自回到了槐黄县城,走在一条再熟悉不过的小镇巷弄里,记得小时候去学塾上课,时常有一只白鹅在这边蹲点似的,双方追逐打闹,如江湖仇家见了面,分外眼红,几乎每天都要过过招。打得兴起了,扯住白鹅的脖子,就往墙上丢去,小老弟走你一个……当然她会注意力道,如此旗鼓相当的高手,毕竟难寻,必须珍惜。  只是后来闹出过一桩赔钱了事的小小风波,她就带着骑龙巷左右护法,绕道而行了。  那会儿师父不在家,小黑炭就觉得也没什么可说的。  书上说了,由奢入俭难,以前裴女侠在南苑国京城一个人闯荡江湖,她可是每天把委屈当饭吃的,顿顿管饱,可不能到了师父家里,每天光顾着过神仙日子了,就受不得半点小委屈嘛。  说是这么说,可到底是难以释怀的委屈事,谁让小黑炭记性好。  只是等到跟着小师兄走了一趟剑气长城,见着了师父,小黑炭就真觉得没什么了。  那座传说中的剑气长城,果真比云海还高哩,到了晚上,头顶就是三轮明月,天高地阔!  返回家乡的时候,大白鹅说我们心里的每一个委屈,就是稻田里的一棵稗草。  大白鹅还说,只要一个人的心田足够宽广,就可以不用去管几棵冒头的稗草了。  裴钱觉得大白鹅说得挺有道理,至少有自己师父的一成功力!  今天走下骑龙巷的层层台阶,裴钱先去草头铺子跟赵登高和田酒儿打过招呼,聊了几句,发现铺子这边多出了个二掌柜的道士。  对方自称是林飞经,并无道号,如今拜师于仙尉道长,不是什么二掌柜,只是在这边打杂。  裴钱走入隔壁的压岁铺子,站在柜台后边板凳上看书的小哑巴,瞧见了师父,嘴唇微动,声音细若蚊蝇。  裴钱只当没听见,都是给人当弟子,这一点,真不像自己。  自己小时候,每次喊师父,从来震天响。  石柔在店铺后院那边忙着,裴钱挑开帘子,来到后院,笑道:石掌柜。  石柔轻声道:回了啊。  裴钱嗯了一声,师父让我们近期都回一趟落魄山。  石柔问道:你们吃顿饭再上山  裴钱点头笑道:本就踩着点进铺子的。  石柔看着那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如今知书达理得就像书香门第里走出的,这在前些年,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裴钱还是小黑炭那会儿,那是真闹腾啊。  裴钱从袖中摸出一份礼物,压低嗓音道:石柔姐姐,路上顺带买的,先去了隔壁,酒儿姐姐也有一份的。  石柔赶忙停下活计,搓了搓手,笑着接过手,跟裴钱道了一声谢。  老龙城上空,一艘来自桐叶洲的跨洲渡船,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坐在船栏上,眉眼笑意,絮絮叨叨个不停,嗯,那就叫谄媚,栏杆旁站着一个悬酒壶佩狭刀的红衣女子,大概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般场景,把一旁谢谢给看得很是羡慕,又不敢流露出来,于禄询问崔东山,这艘渡船会不会停泊某处云海中,因为听说那边有一种罕见的云脚鱼,他打算抛竿垂钓一番,崔东山说照理说是不停的,不过没事,咱有钱啊!  曹晴朗在给郑又乾传授一些训诂窍门和读书心得,崔东山转头说又乾啊,这可是你曹师兄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独门心法,可不能左耳进右耳出啊。  郓州严州府那边的村塾,今天下了课,蒙童们一哄而散,摸鱼的摸鱼,有放纸鸢去的,各自成群结队。  赵树下在走桩,宁吉有些为自家先生打抱不平,因为又有退学的蒙童了,都是第三个了!  最早是个喜欢骂街的泼辣婆姨,强行拽走了自家孩子,前不久又有个埋怨先生不该乱打戒尺的,今天是一个家长嫌弃学塾课业安排不靠谱的,都转去了浯溪村那边上学,炊烟袅袅里,青山绿水间,陈平安躺在竹椅上休歇,揉了揉眉心,纸上得来终觉浅,教书真是不容易,他还得经常带着尿裤子的孩子一起去溪边,帮着洗裤子,也有些借口上茅厕的蒙童,胆子是真大,一去就不回村塾了,只顾着乡野间玩闹,一瞧见青衫布鞋的教书先生过来逮人,要么躲,要么撒腿跑得飞快。不过好在更多的,还是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一双双清澈的眼眸,有模有样,每天都在念书识字,每天都有琅琅书声。  陈平安转过头,怔怔望向檐下的那串铃铛,陈平安缓缓收回视线,轻轻闭上眼睛,双手叠放在腹部,竖耳聆听,铃铛好似留客,在与过路的春风说着悄悄话,叮咚叮咚叮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