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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的父亲是哪位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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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五章 如此护道(第1页)

            至圣先师凭栏远眺,轻声感慨一番。    何谓豪杰,总有那么几件事,天下人都做不到,我做得。    何谓圣贤,总有那么几件事,天下人都可做,我做不得。        陈平安汗颜道:我还差得远。    吕喦笑道:至圣先师没说你。    陈平安反而不难为情了,不耽误晚辈心神往之。    吕喦有点想要与那位久闻大名却缘悭一面的文圣喝顿酒了。    到底是怎么个读书人,才能一口气教出崔瀺、左右、刘十六和齐静春、以及陈平安这么些学生。        青同难得见那年轻隐官吃瘪,嘴角翘起,只是很快压下,毕竟如今与陈平安是一条船上的半个盟友。    如今就算让自己真当个仙都山记名客卿,也是毫无问题的。    就像那建造一座版刻书籍的书坊,花不到两颗谷雨钱,就能赚取一笔功德,这种事,自己打破脑袋都想不到。        不过青同此刻已经可以确定一事,这个陈平安竟然不是郑居中。    因为方才青同偷偷以心声询问过至圣先师了。    至圣先师当时的语气也颇为无奈,青同道友你的这个想法,很天马行空啊,郑居中胆子再大,崔瀺想法再新奇,一个当初不管是故意还是无心、总之就是还没有跻身十四境,一个是欺师灭祖的浩然绣虎,他们俩也不至于拿文庙规矩和文脉道统开玩笑吧。            之后一行人稍稍绕路,走到了一处被青同命名为止戈楼的高楼外,里边储藏了数以万计的兵器,山上山上都有,不看品秩高低,品相材质好坏,只看青同的眼缘。        至圣先师依旧是站在门外,打量了一番,与陈平安说道:对了,小陌想到了一条跻身十四境纯粹剑修的道路,可惜已经有人捷足先登,被我拦下,差点就是一场遥遥问剑了。        陈平安转头望向一脸赧颜的小陌。    难道是与孙道长想到一块去了        小陌眼神诚挚道:待在公子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就喜欢模仿公子去想事情,才发现是虚度了万年光阴。    要是早个百来年认识公子,估计就要换成玄都观孙道长与自己问剑了吧。        至圣先师称赞道:小陌大气啊。    小陌摇头道:公子珠玉在前,小陌愧不敢当。        吕喦忍俊不禁,看来除了文圣,仙都山和落魄山,也是需要分别去走一遭的。        不过不出意料的话,当下的那个自己应该已经逛过两地了。    只是这边的纯阳道人,想要知道未来事,是有一定滞后性的。            至圣先师望向梧桐枝头的那轮明月,没来由说了句,思君如弦月,一夜一夜圆。    最早是百剑仙印谱上边的一句言语,后来好像是被剑气长城的某位女子剑修,用在了无事牌上边,还给了那位年轻隐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亦然嘛,都是人之常情。        吕喦抚须笑道:神仙句也。    天下诗词无数,论月之说早已滥矣,很难有新鲜之语调了。        至圣先师问道:是你从哪本杂书上边抄来的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摘抄,自己想的。        吕喦笑道:好归好,只是治学不比作诗写词,一堆奇思妙语,不如一句警言,既不可过于仙气缥缈,不可过于旖旎缠绵,亦不可失之豪迈慷慨,这种话,贫道便是见着了白也,苏子柳七,与位那山东老卒,还是这般论调。    至圣先师说道:也还好了,真性情是大丈夫本色。        因为聊起了治学一事,至圣先师便问起一事,你与师兄左右,在剑气长城重逢,他有无将一身剑术倾囊相授    左师兄一直有教剑术,不过对治学一事更上心,大致对半分。    陈平安点了点头,满脸无奈道:反正就是……对我的练剑治学,都不满意吧。    而且绝对不是左师兄故意为之,他是真心看自己不太顺眼,要不是先生去了一趟剑气长城,估计师兄到最后还是看见自己就烦。    只有到了裴钱和曹晴朗他们那边,左师兄才有个笑脸。        至圣先师点头道:左右脾气蛮好的。        绣虎崔瀺不去说了,齐静春年轻那会儿,又能好到哪里去。至于那个刘十六,要是真的脾气好,早年能惹来佛祖亲自出手        陈平安听到这个评价,只觉得一言难尽。    当年城头练剑一事,真没少吃苦头。    每次看见自己离开城头后,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宁姚都要皱眉头的。        虽说左师兄说话,不会像当年竹楼二楼学拳,崔前辈的言语那么……直截了当。    但却是一样的效果,反正同样戳心窝子。        至圣先师说道:你这个左右师兄,可不是半点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只说他让你去研究那个江畔一百七十三问,当年用意如何,等你返回家乡,与那位书简湖老夫子重逢于仿白玉京,总该明白了左右的良苦用心了吧    陈平安点点头。            文圣一脉虽然香火凋零,老秀才的嫡传弟子,哪怕加上再传弟子,其实也就那么点人。    这在文庙诸多文脉道统,是很一件极为罕见的事情。    其实外界更多被文圣嫡传弟子的那些作为所惊骇,一直忽略了某件小事,那就是文圣一脉嫡传弟子,都将治学修身或者说修心一事,无时不刻视为第一等大事。            就说左右这个中途转去练剑的文圣二弟子,随着与人问剑次数不断增多,逐渐被公认是天下剑术第一的剑修。    天底下许多的称号,往往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是只要涉及剑修,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以至于左右当年出海访仙,要找那剑术裴旻问剑一场,而作为浩然三绝之一的裴旻,作为当之无愧的山上前辈,只因为摸着了跻身十四境的门槛,又与邹子走得近,故而始终不愿与左右这个书呆子,不得不避其锋芒,故而剑术二字归属,外界早就不用争了。        但是左右在剑气长城,对这个小师弟,教剑之外,更大的心思,还是要让杂而不精,不务正业的陈平安,好好在治学一事,真正下一番苦功夫。         而陈平安本人,其实对于几乎被师兄崔瀺下了个定论的那句休想立言,内心深处,何尝不是藏着一种不小的遗憾和失落。    所以才会对得意学生曹晴朗,那么寄予厚望,曹晴朗能够成为大骊王朝的榜眼,无论是陈平安这个先生,还是先生的先生,都会那么由衷开怀。        就算是在开山大弟子裴钱那边,陈平安当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抄书。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都不苛求她如何认真,只需要将抄书文字写得端正即可,也从不拦着她的抱怨和满腹牢骚。    天底下读书一事,什么时候不苦了    甚至在那家乡小镇,裴钱还曾去学塾念过书。    以至于还是个黑炭小姑娘的裴钱,在成为后来的女子宗师郑钱之前,当年在落魄山和骑龙巷那边,尚未出门远游,裴钱到了暖树和小米粒那边,成天摆在嘴边的一句话,唉,我如今可不止是只会抄书,还是正儿八经上过学塾的读书人,唉,比师父都要白白多出个身份,怪愁人,以后师父回家,还不得敲我一顿板栗。    每次暖树都会笑着不说话,只是点头,每天在学塾门口等着裴钱下课放学的骑龙巷右护法,小米粒就更是捧场了,厉害嘞,羡慕哇。    那你要不要去学塾跟我块儿念书    不用不用,我和左护法蹲在学塾门口听你们念书就好哩。                至圣先师笑道:纯阳道友,被某人喊了几声‘吕祖’,就没想过抖搂一手剑法,好让晚辈心服口服,要知道这个晚辈的师兄,剑术很高的。    吕喦无奈道:某人也没有口服心不服啊。    早知道就不与至圣先师说那历练一事了。        小陌立即说道:我家公子是诚心实意,在山上前辈那边从无半句客套话,但是小陌身为剑修,不敢说什么不以为然,难免怀疑几分。    陈平安双手笼袖,眼观鼻鼻观心。说实话,对于这位纯阳道人的道法和剑术,陈平安岂能不好奇。    先前只是在崔东山那边听说过几句,可是一个能够让崔东山都不吝溢美之词的前辈,道法通玄剑术高,就不用有任何怀疑。    所以陈平安唯一好奇之处,就是吕喦的道法之玄到底如何玄,剑术之高如何高了。        吕喦笑了笑,双指并拢,背后长剑铿锵出鞘,瞬间掠至楼外广场中央地带。    剑尖指天,剑柄抵地。    那青同只是直愣愣看着剑尖所指,但是陈平安和小陌却几乎同时,盯着抵住地面的剑柄。    这就是剑修与否的一场天壤之别了。        刹那之间,一把出鞘长剑,纹丝不动,却开始出现了数以百、千、万计长剑。        陈平安看出些端倪了,长剑不到一万,刚好只差了一把,显然是有意取纯阳之九字。        小陌眯起眼,心中默念一句。天地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原来是广场那边,仿佛以剑柄作为圆心,出现了一个密密麻麻攒簇在一起的长剑圆球。    但是玄妙之处,绝不仅限于当下长剑数量之多,那就太过小觑这座吕祖亲手造就的剑阵了。    因为那些长剑在重叠,又不局限于重叠,好像吕喦抽取、借调了光阴长河    所以看似只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把长剑,其实又是将近一万座剑阵的之一    故而长剑之间相互交错,光线扭曲,许多长剑与剑光呈现出来的姿态,故而如龙蛇游曳,并非笔直一线。    这还是由于为了施展剑术,吕喦故意撤掉了障眼法,才能够让小陌一眼看出蛛丝马迹,不然狭路相逢,剑修问剑,纯阳道人祭出此剑,剑光一闪,便已经瞬间出剑,即便是身为飞升境巅峰的小陌,也自认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就是不知,吕喦这门剑术,他自身天地灵气能够支撑多久,重建几座剑阵    小陌以心声提醒道:纯阳道长有意敞开了人身小天地的剑气流转路线。    这其实就是一部极上乘的剑诀。    如果说广场上那把长剑呈现出来的姿态,是剑术,那么吕喦的剑道,可分两种,一种是道法之道,就是吕喦精湛剑术的大道显化,是气象,是法理,还有一种就是道路之道,也就是人身小天地内剑气如人行走的那些复杂路线,一般来说,这种好似剑谱图案的道路,就是不传之秘,在山上,只会口传亲授。    陈平安说道:我只能看清楚七八分。    小陌说道:回头我帮公子记录在册。        至圣先师笑着解释道:此剑法,同时涉及到了道门的‘阴阳’,以及佛家的‘无量’,最后加上拘押一节节光阴长河的水流,所以此间递出,长剑来自光阴长河下游之逆流过往之剑,亦是来自光阴长河上游之未来之剑。至于能够纯阳道友的这门剑法支撑多久,我就看不出来了。    一剑递出,避无可避。    故而被问剑之人,唯有接剑的份。    因为世间有剑修这种不讲理的存在,能够一剑破万法,所以不光是后世练气士,万年之前,那会儿的人间道士们就想出了应对之策,锁剑符之流,终究是一种小道,真正的集大成者,还是阵法。甚至剑修本身,也在这条道路上走得不低不近。物物相克,循环往复。            吕喦转头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轻轻点头。        吕喦这才收剑归鞘,与小陌微笑道:天地灵气一事,贫道逊色白也多矣。        要是搁在蛮荒天下,听到这种话,小陌也就不多想了,真真假假的,打过一场便知。    可既然是在浩然天下,小陌不用问剑,心里就大致有数了,吕喦愿意搬出那位人间最得意,而非他人,那就说明差距不大。        就只是抖搂了这一招    至圣先师咦了一声,纯阳道友是黔驴技穷,还是不大气啊。如果是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可就不够大丈夫本色了。我们浩然一直有那好事成双的说法,纯阳道友既然是道士,凑个天地人三才更好,两仪四象不嫌多……        吕喦摇头笑道:容贫道藏拙几分。    至圣先师大笑道:藏私就藏私,话说得这么漂亮。        一般的剑法,有至圣先师和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在这边看着,吕喦拿不出手,自认不俗的那些,学剑门槛高,尤其讲究金丹运转之法,除非吕喦先与陈平安传道,后者才能真正练剑,否则陈平安就是在那边依葫芦画瓢,越得其形越远其神。        至圣先师以心声道:纯阳道友,以陈平安的性格,学了纯阳一脉的剑法,以后遇到你的弟子,还不得倾囊相授,投桃报李    吕喦无奈道:至圣先师莫不是忘了,贫道暂无弟子。    至圣先师疑惑道:在青冥天下那边云游多年,光是白玉京玉皇城就去了三次,若是没有道法心传的入室弟子,记名弟子也没有一个呢    吕喦摇头道:不曾有。    至圣先师气笑道:又不是找那道侣,眼光这么挑剔作甚    吕喦笑道:缘分未到,不可强求。收徒一事,贫道可以多学学文圣。        吕喦突然以心声说道:至圣先师,早年不也是用剑之人    至圣先师叹了口气,只说剑道的道之高低,万年以来,位置拔高,极其有限,但是剑法剑术剑招这些,万年以来,确实是越来越高了,肉眼可见的,我要是抖搂了一手剑术,结果在看惯了世间第一流剑术的陈平安这边,得了个‘也就这样’的评价,与他师兄左右好像差不多,那我岂不是狗屁倒灶了,以后陈平安再路过各地文庙,每次瞧见中间悬挂的那幅画像,这小子不得看一次笑一次    吕喦笑道:当真如此    至圣先师一笑置之。            随后至圣先师领着一行人来到最高的那栋建筑,悬挂榜书匾额镇妖楼,是礼圣亲笔。    这也是当初文海周密来到这边,明明能够打破镇妖楼禁制却放弃占据此地的唯一理由。        至圣先师问道:陈平安,如果换成你顶替斐然,身为蛮荒共主,有无谋划,能够最大程度上重创礼圣的大道根本        陈平安满脸呆滞。    这是个什么问题        在陈平安心目中,浩然礼圣,就是无敌的存在。    所以从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因为陈平安下意识觉得礼圣肯定会一直无敌下去,尤其是等到三教祖师散道,白玉京大掌教尚未融合三教学问根祇、凭此证道合道,余斗的道老二,就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道老二。如果双方各自离开自家天下,选择去天外干一架,陈平安相信礼圣的胜算肯定更大。            至圣先师双手负后,仰头看着匾额,缓缓道:好好想想,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问题,你作为文圣一脉的嫡传弟子,别忘了,你那师兄茅小冬,如今还是礼记学宫的司业。        至圣先师,有无提示    有,已经说过了。        陈平安沉思片刻,轻声道:两船对撞。        吕喦轻轻颔首。    小陌斜视青同,还好,这厮也不懂。        陈平安脸色凝重,沉声道:如果将每一座天下,都视为一条蹈虚远游的渡船。    那么一旦这两条渡船撞在一起,浩然和蛮荒两座天下,就不再仅仅是天时紊乱,而是双方地利都会交错在一起。    蛮荒天下不是没有折损,其实会有很大的后遗症,只说一旦两座天下接壤,如今双方形势颠倒,整个浩然天下,就像一座开始飞速运转的兵器铺子,无论是人力财力物力,还是山下人心、山上道心,都拧成一股绳,浩然天下巨大的底蕴,昼夜不息,就像都在转化为两个字,战争。这对于居于守势的蛮荒天下而言,多出那条通道,就意味着失去一块版图,可能相当于早年浩然天下直接失去一个类似桐叶洲的大洲版图,当然是一种雪上加霜。    但是对文海周密来说,只要能够压制三教祖师散道之后的礼圣,周密就等于多出了一份胜算,一旦他将来能够彻底炼化古天庭遗址,行‘天下’之事,受到的阻力就会减少。    与此同时,因为白泽的合道方式,太过匪夷所思,若是两座天下衔接在一起,大战一起,只会愈发惨烈,届时白泽的境界修行,尤其是杀力,就会被迫随之提升。    毫不顾及蛮荒天下的有灵众生,弱礼圣,强白泽,周密凭此拖延时间。        如果让我来选择船头,或者说是直指浩然天下与礼圣的矛头,首选……是曾经的托月山。        难怪斐然会早早掏空一座托月山,只留下一个托月山大祖的开山大弟子元凶,独自驻守此山。        其次,是仙簪城。        也难怪那个假道士仙尉,会与自己在大骊京城那边,冥冥之中偶遇,虽说仙簪城被陈平安打成了两截,但这算不算误打误撞,等于是间接护住了道簪一脉的万年香火    之后,才是蛮荒天下五嶽之类,比如那座青山。        至圣先师点点头,那你觉得斐然会做吗        陈平安答道:可能不愿意做,但是不敢不做,不得不做。        斐然对浩然礼圣,极为推崇。只是在其位谋其事,作为最新的蛮荒共主,斐然暂时还未能脱离文海周密的阴影。            一旦两船对撞,那么此事就是针对礼圣那场阴谋的开端,这还才是一个开头而已。    就像青冥天下,对于余斗每次坐镇白玉京一百年的治理天下手段,早就心生怨怼,积攒已久。    那么浩然天下,对于礼圣的某些规矩,也未必就是真的心悦诚服,只说诸子百家的老祖师,谁都不得跻身十四境一事,必须将一部分道行消耗在天外,虽说是为了抵御天外神灵的持续攻伐,庇护浩然天下,但是岂能没有半点怨气就算那些老祖师明白礼圣的难处和苦衷,诸子百家的众多练气士呢各自修行一事,如那纯粹武夫一般,好似是一条断头路,岂能甘心    这难道就不是一种你礼圣‘罢黜百家,一人得道’之举    至圣先师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有此想法。    小陌脸色阴沉,敢有此想,我要是文庙儒生,又被我知道了,有一个算一个,砍死拉倒。    至圣先师放声大笑,所以说你们剑修,天生适合战场,唯独不适合管人管事。    如果将文庙视为浩然天下的一家之主,那么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手心手背,都是为难事难为人。    万年之前的那拨书生,为何一个个气概凌云,万年之后的读书人,又为何多酸儒腐儒而少醇儒,即便是饱读诗书的硕儒通儒,好像也少了几分豪杰气道学先生多圣贤少。        陈平安看似神色平静,但是至圣先师却拍了拍年轻隐官的肩膀,我们那位小夫子,早就习以为常了。有朝一日,你要是能够与他私底下谈心,能够从他那边听到一句倒苦水的言语,就算你的本事,试试看,一定要试试看。毕竟整整一万年了,我都未能听到他的半句牢骚话。        吕喦面带笑意,询问道:陈平安,你不会真的将那笔账,追本溯源,算到至圣先师和亚圣头上吧    陈平安无奈道:当然不会,我脑子又没病。我相信亚圣的初衷。        未来之事不可知,就算是三教祖师,也不敢说未来一定如何,只能尽量争取将世道推向一个好的大方向。这是其一。    吕喦摘下腰间悬挂的葫芦瓢,仰头喝了一口酒,如果不做一个必须的了断和切割,就会变成天下皆错,好像世间无不错之人,无不错之事。这是其二。        吕喦望向小陌和青同,笑问道:是不是换成很多人,会钻牛角尖,计较起来,真会觉得错在至圣先师和亚圣,或者说怎么都得算他们一份过失    小陌犹豫了一下,说道:肯定会有吧。    青同说道:很多。    吕喦点头说道:世道没有那么好。    陈平安说道:世道也没有那么坏。    吕喦抚须而笑,所以要修道。    纯阳道人此时所谓的修道,可就不是单单是指练气士的修行了。    而是另有所指,人心汇聚而成的世道,有人愿意铺路搭桥,修补道路。            至圣先师笑道:陈平安,既然后知后觉了,是不是就不用与我问那个问题了    作为执行者或者说一颗关键棋子的陈平安,放弃那个围杀陆沉的选择,那么作为布局者的师兄崔瀺,会不会感到失望。    陈平安默然点头。    虽然自己心中早有答案,可既然至圣先师在身边,能够验证心中所想,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按照至圣先师的提醒,作为小师弟的陈平安,已经在无形之中,帮助礼圣和整个浩然天下,消弭了一部分天灾。    即便将来有那两船对撞的一天,但是因为没有了托月山和仙簪城,这就让登天周密不得不稍微绕路。一两步的偏移路线,对于浩然人间而言,可能就是减少数以千万计的伤亡。    这就让浩然天下和中土文庙必须承这个情。    崔瀺同时好像在与道祖说一个道理。    道祖,你在散道之前,就不要任何的多此一举了。    做好你们三位的天上身前事,至于天下的身后事,拭目以待作壁上观即可。    陈平安一个不惑之年的年轻剑修,尚且有此魄力,要以纯粹剑修身份问剑白玉京。    就让你道祖眼中的那些小辈,去堂堂正正接剑一场,双方各凭本事,生死自负。        弱化周密有可能的未来天下之举,更多保存文庙底蕴和分担礼圣肩头压力,提醒道祖不用太过护着白玉京,更别刻意针对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一举三得。        至圣先师笑道:崔瀺是什么人,肯定早就知道你会做出什么选择,虽说此举,可能不符合他绣虎的事功学问。    可你又不是崔瀺的学生弟子,而是他的小师弟。    所以这算不算是文圣一脉的首徒,与小师弟的一场联手……问剑    与齐静春,联手打过了蛮荒天下和文海周密,又开始与你陈平安,先算计陆沉,再针对白玉京        至圣先师继续说道:别忘了,即便撇开那个最终结果不谈,且不说那郑居中和吴霜降一起出手会如何,一旦你们这些剑修选择出剑了,你以为当时那场围杀成功与否,重要吗就算围杀陆沉失败,也是极其影响深远的一个结果,因为最关键的,是你们这些来自剑气长城的剑修,一旦与人结仇,就会格外记性好。        齐廷济是一位城头刻字的剑仙,宁姚更是五彩天下共主,陆芝也大道可期,刑官豪素就绝对不会去青冥天下。    这对于未来的青冥天下来说,就是内忧之外,犹有外患。    如果有了这场厮杀,对浩然天下一向观感不佳的陆芝,将来五彩天下再次开门之时,她肯定会选择去往飞升城,在那边炼化本命剑北斗,而刑官豪素多半会选择同行,手刃那位中土飞升境修士后,既然大仇已报,那么对刑官身份颇为愧疚的豪素,向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再者对于豪素这种剑修而言,问剑白玉京本身,就是一种不小的诱惑。    北俱芦洲的剑修,曾经做出过跨洲远游皑皑洲的壮举。    那么五彩天下的剑修,一样做得出跨越天下赶赴青冥天下的行径。    在这之前,那些已经迁徙去往五彩天下的白玉京道官,会是什么下场    而白玉京在五彩天下的布局,几乎是余斗的某种大道之一。    这就不光是崔瀺算计青冥天下了,连那五彩天下的未来大势,一并被绣虎随手囊括其中。        故而本该是一举四得。    可既然陈平安选择放弃围杀陆沉。    就是只有一举三得了    未必。        至圣先师微笑道:哪怕你没有按部就班行事,与此同时,崔瀺就会让主动放弃这个选择的泥瓶巷陈平安,更加难以释怀。此生修行,报仇之前,岂会岂敢岂能懈怠片刻            陈平安在恍惚之间,好像解开了某些禁制,刚刚记起了一些往事。        当时在剑气长城重逢。    不人不鬼模样的年轻隐官躺在地上,阵阵看着夜幕里的漫天风雪,难得埋怨了一句。    闲聊之后,陈平安只记得自己是以狭刀斩勘驻地,自己站起身的,原来不是,是师兄篡改了自己的记忆或者说是分出两条光阴长河,见到了两个崔瀺最终其中一条光阴长河支流的画面,被师兄以某种秘法封禁起来    因为此刻陈平安想起的,是城头之上,师兄崔瀺神色平静,弯腰低头,伸出一只手,将自己拉起身。        最后崔瀺坐在墙头上,双拳虚握,轻轻放在膝盖上,目视远方。    陈平安就坐在一旁,转头看着那个……满头白发的儒衫老人。    提醒一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崔瀺做的所有事情,天下人理不理解,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无关。    你之所以是例外,让我多余提醒一句,因为你是先生的关门弟子,所以你必须理解,就算今天不理解,也要假装理解。    陈平安苦涩道:我还以为会说一句‘以后也要理解’。        崔瀺微笑道:以后怎么个以后,是一万年,千年百年十年还是后天明天        陈平安没办法给出答案,做不到的事情不作保证,保证过的事情就一定做到。    所以陈平安只是解释道:我只是好奇少年时的崔师兄,就是崔东山这个样子吗    崔瀺摇摇头,眯眼而笑,轻声道:少年时啊,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想得比他少些,也没有他那么……皮。    陈平安沉默许久,轻声问道:就不去见见先生    崔瀺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没有说话,没有答案。    好像就是答案。    先生有错在先,但先生还是先生。所以方才崔瀺称呼陈平安,是那句你是先生的关门弟子。    好像同时回答了陈平安的另外一个问题。    可先生不来见我,我就不去见先生。    天下人不理解我,都与我崔瀺无关,但是先生不理解我,学生无怨言,但是我心中有怨气。    这一刻的儒衫老人,仿佛就是昔年的少年,所以才会与先生怄气。        陈平安能够记起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肯定还有一些对话,但是都记不起了。        天地间还有比仇恨和愤怒,更能让人咬牙前行的事情吗    至圣先师伸手指了指天幕,万年之前的我们,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那么作为昔年文圣首徒的崔瀺,就是要让文圣一脉的陈平安,不仅仅是止步于什么问剑白玉京,而是要再走一趟登天之路。    新人走旧路,是为推陈出新。    有我崔瀺护道,你们知道又如何,别拦,否则后果自负。        至圣先师笑道:纯阳道友,愿意被如此护道吗    吕喦摇头笑道:免了免了,要是贫道年轻时就摊上这么个师兄,道心稀碎好几回了吧。        至圣先师问道:不管怎么说,崔瀺毕竟都没有跟你商量半句,心中会有怨气吗    当然会有,只是重逢离别都太匆忙,好像就忘记说了。但是……    陈平安怔怔出神,停顿片刻,轻声说道:始终被他人寄予希望,会让自己觉得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