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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的父亲是哪位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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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一洲涸泽而渔(第1页)

    李宝瓶牵马走过一座座牌坊,去往河边。    醇儒陈氏被誉为天下集牌坊大成者,韶光书院和繁露书院,都是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更是浩然天下最为相邻的两座书院。其中繁露书院几乎可谓醇儒陈氏的家学,夫子先生大半都姓陈。    红衣女子腰系小酒壶,悬佩狭刀祥符,如今在这两座书院,李宝瓶名气不小,归功于她的那种认死理,以及她与人辩论时那种超乎寻常的耐心,惹人厌不至于,惹人烦则真不算少,所以韶光、繁露两座书院都认识了这位来自山崖书院的年轻女子,虽说如今宝瓶洲大隋高氏的山崖书院,名气不小,可更多还是归功于新任山长,是那叛出文脉、欺师灭祖的崔瀺,而不在山崖书院出了多少读书种子,不在年轻一辈的君子贤人提出了什么名动中土的大好学问。所以如今儒家对于山崖书院的重返七十二之列,不是没有异议。    绣虎崔瀺,当那大骊国师,能够整合一洲之力抗衡妖族大军,没什么话可说,唯独对于崔瀺担任书院山长,还是有着不小的非议。    李宝瓶先前一人游历中土神洲,逛过了大端、邵元几大王朝,都在紧急备战,各自抽调山巅修士和精锐兵马,去往中土神洲的几条主要沿海战线,诸子百家练气士,各展神通,一艘艘山岳渡船拔地而起,遮天蔽日,过境之时,能够让一座城池白昼蓦然晦暗。相传各家老祖都纷纷现世,只不过文庙这边,至圣先师,礼圣,亚圣,文庙教主,还有其余儒家道统几条文脉的开山圣人,都还是没有露面。最终只有一位文庙副教主和三位大祭酒,在数洲之地奔走忙碌,经常能够从山水邸报上看到他们出现在何方,与谁说了什么言语。    其实李宝瓶也不算独自一人游历山河,那个名叫许白的年轻练气士,还是喜欢远远跟着李宝瓶,只不过如今这位被誉为许仙的年轻候补十人之一,被李希圣两次缩地山河分别带出千里、万里之后,学聪明了,除了偶尔与李宝瓶一起乘坐渡船,在这之外,绝不露面,甚至都不会靠近李宝瓶,登船后,也绝不找她,年轻人就是喜欢傻愣愣站在船头那边痴等着,能够远远看一眼心仪的红衣姑娘就好。    先前乘坐跨洲渡船来南婆娑洲,李宝瓶有一次实在忍不住找到他,询问许白你是不是给人牵了红线要不然你喜欢我什么到底要怎样你才能不喜欢我    许白当时满脸涨红,接连回答了三个问题,说绝对没有被牵红线。什么都喜欢。除非我喜欢别的姑娘。    天底下的修道之人,确实是有那洪福齐天的天之骄子,桐叶洲的女冠黄庭,宝瓶洲的贺小凉,都是如此。    如今又有年轻十人当中,青冥天下那个在留人境一步登天的的年轻,以及一人独占两枚道祖葫芦的剑修刘材。    候补十人当中,则以中土许白,与那宝瓶洲马苦玄,在福缘一事上,最为得天独厚,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道机缘。    年轻十人和候补十人,又大多都经历过或多或少的大道磨砺,就连那年纪最小的竹海洞天少女纯青,登榜时才十六岁,作为青神山夫人的唯一嫡传,都已经有过数场争斗。唯独许白,又与马苦玄不太一样,至今从无出手记录,大概唯二两次与他人冲突,结果运气太好以至于运气不那么好,许白直接遇到了李宝瓶的大哥,亏得许白是个全无胜负心的,头回初出茅庐走江湖,就连败两场,心境依旧对此毫无挂碍,只求着别再遇上那位儒衫男子就好。    如今许白就身在繁露书院,年轻人心中唯一的疑惑,是李宝瓶所谓的小师叔,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李宝瓶那天最后会信誓旦旦说,以后等她见到了小师叔,就会让许仙变成许不仙。那会儿的红衣女子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小姑娘,可爱极了。许白觉得就算给她那小师叔揍一顿,也值了。    许白对于那个莫名其妙就丢在自己脑袋上的许仙绰号,其实一直惴惴不安,更不敢当真。    毕竟白仙之诗与剑,苏仙之词,于仙之符,郑仙之棋,那都是名副其实的仙气缥缈,天下无双,许白完全不明白自己怎就有了个仙字后缀。    李宝瓶牵马走在河边,刚要拿起那枚养剑葫喝酒,赶紧放下。    李宝瓶眨了眨眼睛,先生的先生来了。    老秀才依旧施展了障眼法,轻声笑道:小宝瓶,莫声张莫声张,我在这边名声甚大,给人发现了行踪,容易脱不开身。    遥想当年,盛情难却,来这醇儒陈氏传道授业,连累多少姑娘家家丢了簪花手绢连累多少夫子先生为了个座位吵红了脖子    李宝瓶也就免了作揖行礼,只是第一次以心声喊了一声师祖。    老秀才笑得合不拢嘴,很喜欢小宝瓶这一点,不像那茅小冬,规矩比先生还多。    老秀才随口笑问道:小宝瓶,最近在看什么书啊    李宝瓶答道:在看一本佛经,开篇就是大慧菩萨问佛祖一百零八问。    换成其他儒家文脉,估计老夫子听了就要立即头疼,老秀才却会心而笑,随口一问便有意外之喜,抚须点头道:小宝瓶挑了一本好书啊,好经书,好佛法,佛祖还是觉得问得太少,反问更多,问得天地都给几乎说尽了,佛祖用意之一,是要去除相对法,这其实与我们儒家推崇的中庸之道,有那异曲同工之妙。咱们读书人当中,与此最为遥相呼应的,大概就是你小师叔打过交道的那位书简湖先贤了,我早年专门布置一门课业给你先生,还有你几位师伯,专门来答《天问》。后来在那剑气长城,你左师伯就故意以此为难过你小师叔。    李宝瓶轻轻点头,这些年里,佛家因明学,名家雄辩术,李宝瓶都涉猎过,而自家文脉的老祖师,也就是身边这位文圣老先生,也曾在《正名篇》里详细提及过制名以指实,李宝瓶当然潜心钻研更多,简而言之,都是吵架的法宝,多多益善。只是李宝瓶看书越多,疑惑越多,反而自己都吵不赢自己,所以看似越来越沉默,其实是因为在心中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太多。    圣贤书读到自然可通禅。    老秀才感慨道:这种话,以前你先生不好与你们说,你们当时年纪太小,读书未厚,很容易分心。打个比方,‘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这么个说法,孩子听了只当是烦累,到了老人这边,就觉得是至理,觉得香火绵延,耕读传家,绝大学问,就在这日常间。同样一个人,同样一个理,年幼时与年长时听了,就是截然不同的感受。读书一厚,就可以参互成文,含而见文,望文生义。    老秀才言语之间,从袖子里边拿出一枚玉手镯,摊放在手心,笑问道:可曾看出了什么    李宝瓶似有所悟,点点头:与那山下印章当中,以方章最为珍贵,是一样的道理,有无不定,一定万法。    人间羊脂美玉,雕琢成一枚玉镯,之所以昂贵珍稀,恰恰需要舍掉许多,最终得了个留白滋味给人瞧。    至于印章当中,椭圆章随形章,价值都要远远低于方章。缘由都在于不舍。    只不过在这当中,又涉及到了一个由玉镯、方章材质本身牵扯到的神仙种,只不过小宝瓶想法跳跃,直奔更远方去了,那就免去老秀才许多担忧。    老秀才突然转过头,又笑眯眯问道:许白,你觉得呢    身后远处,一个年轻人赶紧现身,先作揖致致歉,直腰起身再作揖,毕恭毕敬答道:晚辈不知道。    许白出身中土神洲一个偏远小国,祖籍召陵,祖辈父辈都是看守那座许愿桥的凡俗夫子,许白虽然年幼便苦读圣贤书,其实依然难免不谙庶务,此次壮起胆子独自出门远游,一路上就没少闹笑话。    老秀才看着那青衫文巾的年轻人,幸好这小子暂时不是文脉儒生,还是个老实本分的,不然敢挖我文圣一脉的墙角,老秀才非要跳起来吐你一脸唾沫。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年纪辈分什么的先靠边站。老秀才心情大好,好小子,不愧是那许仙,痴情种啊,我文圣一脉的嫡传和再传,果然个个不缺好姻缘,就只是自家功夫都放在了治学一事上,礼圣一脉亚圣一脉怎么比,至于伏老儿一脉就更拉倒吧,与我文圣一脉拜师学艺虚心求教还差不多。    李宝瓶叹了口气,么得法子,看来只好喊大哥来助阵了。要是大哥办得到,直接将这许白丢回家乡好了。    老秀才赶紧虚抬手掌,下按了两下,示意小宝瓶别着急祭出杀手锏,有师祖在还怕什么。    老秀才与那许白招招手,等到年轻人战战兢兢走到老秀才身边,再次作揖行礼道:小生许白,拜见文圣老爷。    老秀才笑着点头,问道:许白,听没听过一个治学严谨享誉天下的老夫子,名叫茅小冬    许白点头道:年幼时蒙学,学塾先生在远游之前,为我列过一份书单,列出了十六部书籍,要我反复阅读,其中有一部书,就是山崖书院茅山长的训诂著作,小生用心读过,收获颇丰。    说到这里,许白有些难为情,自己的学塾先生,只说声望,毕竟比起一位书院山长,天壤之别。说到底出身小地方的年轻人还是心地质朴,穷富之别,山上山下之分,都还是有。所以在许白看来,为自己开蒙授业的夫子,不管自己如何敬重钦佩,终究学问是不如一位书院圣人大的。    老秀才有些乐呵,也不与年轻人道破玄机,只是与小宝瓶心声言语道:如果没有猜错,这位许白的学塾夫子,就是那位‘召陵许君’,当之无愧的大经学家了。不过先生学生两位虽然都姓许,却没什么家谱香火就是了。    李宝瓶心中了然。    那位被民间冠以字圣头衔的许君,却不是文庙陪祀圣贤。但却是小师叔当年就很佩服的一位老夫子。    老秀才笑道:你那位学塾夫子,眼光独到啊,挑选出十六部经典,让你潜心钻研,其中就有茅小冬的那部《崔子集解》,看得见崔瀺的学问根本,也看得见茅小冬的注解,那就等于将法术势都一并看见了。    很难想象,一位专门著书注解师兄学问的师弟,当年在那山崖书院,茅小冬与崔东山,师兄弟两人会那么争锋相对。    老秀才问道:先前小宝瓶聊到了那部经书,听说你读书很杂很多,可曾看过    许白点头道:看过,只是看得多,想得少。记得住,想不通。    老秀才随意说道:决定成佛,譬如以尘扬于顺风,有何艰险    许白脱口而出道:一旦修道,若一叶浮萍归大海,无甚犹豫。    老秀才点点头,回了中土神洲,你可以走一趟礼记学宫,与茅小冬问一问《集解》疑惑,年轻人好不容易远游一趟,不能光顾着赏景啊。    许白脸色微红,赶紧使劲点头。    老秀才再以心声单单与许白说道:我家小宝瓶,只要不眼瞎,都会喜欢的。不喜欢才怪了。只是如今世道不太平,年轻人越要修齐治平,儿女情长很美好,只是不争朝夕嘛,既然你如今还没有什么文脉,更不着急,去了礼记学宫,喜欢什么就学什么,觉得哪位先生夫子学问大,就与他们学最拿手的看家本领,不用拘泥门户,以后有机会,再遇见了学塾夫子,再来决定真正成为谁的嫡传。    许白犹豫了一下,问道:文圣先生,我那蒙学先生,难道是传说中的‘许君’    早年学塾蒙学之时,先生就喜欢以说文解字来传道授业,远游之前,为许白推荐之书,又偏好训诂一道。    可如果不是今天文圣如此言语,许白还是绝对不会将一位乡野学塾老先生,往许君那边靠拢。    老秀才有些无奈,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这么难糊弄了一个个猴精猴精的,到底不是不如自家关门弟子来得性情淳朴啊。    只不过既然许白自己猜出来了,老秀才也不好胡诌,而且事关重大,哪怕是一些个大煞风景的言语,也要直接说破了,不然按照老秀才的原先打算,是找人暗中帮着为许白护道一程,去往中土某座学宫寻求庇护,许白虽然天资好,可是如今世道险恶不同寻常,云波诡谲,许白终究缺少历练,不管是不是自己文脉的年轻人,既然遇到了,还是要尽量多护着几分的。    尤其是那位许君,因为学问与儒家圣人本命字的那层关系,如今已经沦为蛮荒天下王座大妖的众矢之的,老先生自保不难,可要说因为不记名弟子许白而横生意外,终究不美,大不妥!    所以老秀才点头道:确实是那位‘说文解字天下第一’的许君,所以你如今更要小心,蛮荒天下的王座大妖,甚至说不定是那托月山大祖亲自出手,以后迟早都要找你先生的麻烦。我先前让你去往礼记学宫,不仅是让你求学去的,如今蛮荒天下的妖族谋划,阳谋阴谋一股脑儿冲过来,半点不客气,保不齐就有单独针对许白、再针对许君的一桩阴谋。听了这些,可以担心,可以多思量几分,但是不用太过害怕。我,还有你那位不管什么缘由未曾与你坦诚身份的先生许君,再加上陈淳安,咱们这些老家伙毕竟都还在呢。    许白作揖致谢。    许白一直以来就不愿以什么年轻候补十人的身份,拜访各大书院的儒家圣贤,更多还是希望以儒家弟子的身份,与圣贤们虚心问道,请教学问。前者太虚,不踏实,许白直到今天还是不敢相信,可对于自己的读书人身份,许白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敢当的。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先有个科举功名,再当个能够造福一方的官吏,至于学成了微末道法,以后遇到诸多天灾,就不用去那文武庙、龙王祠祈雨祛暑,也不用恳求仙人下山治理洪涝,亦非坏事。    老秀才抚须笑道:你与那茅小冬肯定投缘,到了礼记学宫,脸皮厚些,只管说自己与老秀才如何把臂言欢,如何相见恨晚忘年交。难为情求学一事,只要心诚,其余有什么难为情的,结结实实学到了茅小冬的一身学问,便是最好的道歉。老秀才我当年第一次去文庙游历,怎么进的大门开口就说我得了至圣先师的真传,谁敢阻拦脚下生风进门之后,赶紧给老头子敬香拜挂像,至圣先师不也笑哈哈    许白愈发拘谨,到底是读书人斯文惯了。    如果不是身边有个传闻来自骊珠洞天的李宝瓶,许白都要以为遇到了个假的文圣老爷。    许白告辞离去,老秀才微笑点头。    许白没有挪步,李宝瓶以眼神提醒他不要得寸进尺。    许白犹豫了半天,鼓起勇气抬头与她对视,轻声道:李宝瓶,如果让你觉得烦了,我与你诚心道歉。    李宝瓶还是不说话,一双秋水长眸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那你倒是改啊。    许白灿烂一笑,与李宝瓶抱拳告辞。    李宝瓶叹了口气,只得抱拳还礼。    在许白离去后,老秀才打趣道:小宝瓶,其实不用太烦心,被许仙这样的年轻人喜欢,可不容易。    李宝瓶摇摇头,我知道许白是个不错的读书人,只是有些事情,可谈不上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老秀才笑道:小宝瓶,你继续逛,我与一位老前辈聊几句。    李宝瓶作揖拜别师祖,许多言语,都在眼睛里。老秀才当然都看到了收下了,将那白玉镯递给小宝瓶。    李宝瓶没有客气,收下玉镯戴在手腕上,继续牵马游历。    老秀才抚须而笑,自己是个有晚福的人啊。    李宝瓶,文圣一脉再传弟子当中,最得意。已有女夫子气象。至于以后的某些麻烦,老秀才只觉得我有嫡传,护道再传。    林守一,凭机缘,更凭本事,最凭本心,凑齐了三卷《云上琅琅书》,修行道法,渐次登高,却不耽误林守一还是儒家子弟。    李槐,算不得许多练气士眼中的读书种子,但是文圣一脉,对于读书种子的理解,本就一直门槛不高。读了圣贤书,得了几个道理,从此践行不懈怠,这要还不是读书种子,什么才是    董水井,成了赊刀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的弟子,哪个先生不喜欢。    于禄和谢谢,也都很好。一个眼界愈发开阔,一个气量愈发增长,对卢氏王朝的万千遗民,也算有了个交待。人间多有大大小小的死结,看似被光阴拧得越来越死扣,实则不然,例如那些红烛镇船家贱籍百姓,又例如多灾多难的卢氏刑徒,其实都是可以解开的,世道两旁多枯木,一旦他年逢春,说不得便是老树开花的人间美好。    贾春嘉那个小姑娘,更是早已嫁为人妇,她那小娃儿再过几年,就该是少年郎了。    赵繇,术道皆学有所成,去了第五座天下。虽说还是不太能放下那枚春字印的心结,但是年轻人嘛,越是在一两件事上拧巴,肯与自己较劲,将来出息越大。当然前提是读书够多,且不当两脚书柜。    一位老者凭空浮现在老秀才身旁,微笑道:好一个‘圣贤书读到自然可通禅’。    一句话说三教,又以儒家学问最先。    老秀才笑道:一般般好。这般好话,许君想要,我有一箩筐,只管拿去。    来者正是许白的授业恩师,召陵许君。    许君没有言语。    熟悉老秀才作风的,大多会临时学一门闭口禅。    老秀才正色道:在这里隐姓埋名这么多年,确实难为人。    六头畜生在围杀一人,符箓于玄要救白也。    萧愻在拦截左右,陆芝在追赶刘叉。    天下大乱,不过如此。    真正大乱更在三洲的山下人间。    许君点头道:如果不是蛮荒天下攻破剑气长城之后,那些飞升境大妖行事太谨慎,不然我可以‘先下一城’。有你偷来的那幅搜山图,把握更大,不敢说打杀那十四王座,让其忌惮几分,还是可以的。可惜来这边出手的,不是刘叉就是萧愻,那个贾生应该早早猜到我在这边。    所谓的先下一城,自然就是手持搜山图上记载的文字真名,许君运转本命神通,为浩然天下说文解字,斩落一颗大妖头颅。以此斩杀飞升境,许君付出的代价不会小,哪怕手握一幅祖宗搜山图,许君再豁出去大道性命不要,毁去两页搜山图,依然只能口含天宪,打杀王座之外的两头飞升境。    但是既然早早身在此地,许君就没打算重返中土神洲的家乡召陵,这也是为何许君先前离乡远游,没有收取蒙童许白为嫡传弟子的原因。    可这里边有个至关重要的前提,就是敌我双方,都需要身在浩然天下,毕竟召陵许君,终究不是白泽。    所以许君就只能拗着性子,耐心等待某位飞升境大妖的踏足南婆娑洲,有那陈淳安坐镇一洲山河,帮忙出手镇压大妖,许君的大道损耗,也会更小。南婆娑洲看似无仗可打,如今已经在中土神洲的书院和山上,从文庙到陈淳安,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稳稳守住南婆娑洲本身,就意味着蛮荒天下不得不极大拉伸出两条漫长战线。    至于去桐叶洲或是扶摇洲,这位没有陪祀文庙的字圣许君,恐怕不等他开口道破大妖真名,就会被文海周密甚至是托月山大祖针对。    至圣先师就算出手相救,依然只会得不偿失。    至圣先师其实与那蛟龙沟附近的灰衣老者,其实才是最先交手的两位,中土文庙前广场上的废墟,与那蛟龙沟的海中漩涡,就是明证。    那是真正意义上两座天下的大道之争。    而一个肆意摔罐子砸瓶子的人,永远要比护住每一只瓶瓶罐罐的人要轻松几分。    至于许君那个偷搜山图的说法,老秀才就当没听见。    双方脚下这座南婆娑洲,肩挑日月的醇儒陈淳安在明,九座雄镇楼之一的镇剑楼也算。中土十人垫底的老算盘怀荫,剑气长城女子大剑仙陆芝在内,都是明明白白搁在桌面上的一洲战力。那些往返于中土神洲和南婆娑洲的跨洲渡船,已经运输物资十余年了。    此外,许君与搜山图在暗。而且南婆娑洲绝对不止一个字圣许君等待出手,还有那位单独前来此洲的墨家巨子,一人负责一条战线。    蛮荒天下不攻南婆娑洲,浩然天下却要死守南婆娑洲,看似高下立判,实则不然。    许君问道:礼圣在天外,这个我很清楚,亚圣何在    老秀才以心声言语道:抄后路。    许君摇摇头,单凭亚圣一人,还是难以成事。    老秀才说道:谁说只有他一个。    许君恍然道:难怪要与人借字,再与文庙要了个书院山长,绣虎好手段,好魄力,好一个山水颠倒。    一座托月山,剩余半座剑气长城,何况两者之间,还有那十万大山,就凭某人的算计,老瞎子说不定愿意改变那个两不相帮的初衷。    比如老瞎子你要不要搬了那座托月山到家中这只是可能性之一。崔瀺对于人心人性之算计,实在擅长。    崔瀺的想法,好像永远异想天开,又似乎次次触手可及。百年之前,如果崔瀺说自己要以一国之力,在浩然天下打造出第二座剑气长城,谁不觉得是在痴人说梦谁会当真可是事到如今,崔瀺已是美梦成真。而崔瀺最让人觉得无法亲近的地方,不单单是这头绣虎太聪明,而是他一切所思所想所梦,从不与外人言说半句。    崔瀺有那锦绣三事,与白帝城城主下出彩云局,只是其一。    崔瀺某次术算之争,曾经胜过术家的开山老祖一筹,只是不知为何,那位在诸子百家当中地位只属末流、却心比天高的术家祖师爷,哪怕在大道根本一途输给了一个外人,却十分快意,自称一句吾得十矣,天下足矣,至今还是一桩莫大悬案。就连术家内部,都不知到底何谓十。    还有崔瀺在叛出文圣一脉之前,一口气舍了唾手可得的学宫大祭酒、文庙副教主不当,不然按部就班,百年后连那文庙教主都是可以争一争的,可惜崔瀺最终选择一条落魄至极的道路去走,当了一条丧家之犬,孑然一身云游四方,再去宝瓶洲当了一位滑天下之大稽的大骊国师。只不过这桩天大密事,因为涉及中土文庙高层内幕,流传不广,只在山巅。    只可惜都是过眼云烟了。    不过终究是会有些人,由衷觉得浩然天下若是少了个绣虎,便会少了好些滋味。    老秀才突然问道:天地间最要干净最洁癖的是什么    许君摇头道:不知。是那昔年首徒问他先生    老秀才自问自答道:是道德。    许君点头道:深以为然。    老秀才又说道:瑕不掩瑜,又如何。    许君笑道:理是这个理。    老秀才一跺脚,说道:走了走了。    许君作揖。    老秀才只得作揖回礼。    这些个老前辈老圣贤,总是与自己这般客套,还是吃了没有秀才功名的亏啊。    老秀才与陈淳安心声一句,捎自己跨洲去往中土神洲,再与穗山那大个儿再言语一句,帮忙拽一把。    在那穗山山门口,老秀才一个踉跄,向前摔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金甲神人端坐在台阶上,笑道:呦,大礼,以往欠我穗山的一屁股债,就当你一起补全了。    起身使劲抖袖,老秀才大步走到山脚,站在穗山山神一旁,站着的与坐着的,差不多高。    老秀才抬头望向穗山之巅,神色肃穆。    魁梧山神笑道:怎么,又要有求于人了    老秀才搓手再搓脸,道:求人如吞三尺剑,难啊。何况求人这种事情,一向非我所长,难上加难。    山神有些幸灾乐祸,若是至圣先师求了有用,确实就不是至圣先师了。    老秀才转头问道:先前见到老头子,有没有说一句蓬荜生光    山神摇头道:不是你,我一字未说。    老秀才一脸怀疑神色,见那大个子一身正气不输陪祀圣贤,只得惋惜道:不开窍,咱哥俩白唠了那么多嗑。搁我是你,早就在山巅摆好几案、搁好茶水了,再问老头子需不需要我去砍了那厮脑袋,拍胸脯震天响,老头子你发句话,上刀山下火海,小神我义字当头,仁在双肩,在所不辞,砍不死对方,我就自个儿提头来见……    山神黑着脸道:你真当至圣先师听不见你的胡说八道    以前只有两人,随便老秀才瞎扯有的没的,可这会儿至圣先师就在山巅落座,他作为穗山之主,还真不敢陪着老秀才一起脑子进水。    至圣先师可不太喜欢与人开玩笑。    礼圣在规矩之内,倒是偶尔开玩笑也无妨。    亚圣则是出了名的慎独。    其实除了老秀才,绝大多数的道统文脉开山祖师,都很正经。    老秀才跳起来就是一巴掌,狗胆!竟敢小觑咱们至圣先师的无上道法!老头子提笔撰文和搁笔动手,哪个不是无敌手,文武双全,文有第一,武无第二,那道老二也是个别别扭扭的,想要夸老头子又不好意思,就在曹溶那本山水花鸟卷上,藏藏掖掖,拐弯抹角……他娘的也就是那曹溶当时没求我盖章,不然我买一送一,先盖印一方‘有请落座’,再在那道老二印章旁钤印一枚‘你不够格’……老头子此次出手,王霸兼具一身,圣贤豪杰皆是一人,大手笔,大气魄,大意思!    穗山大神置若罔闻,看来老秀才今天求情之事,不算小。不然以往言语,哪怕脸皮挂地,好歹在那脚尖,想要脸就能挑回脸上,今儿算是彻底不要脸了。夸人自夸两不耽误,功劳苦劳都先提一嘴。    果然老秀才又一个踉跄,直接给拽到了山巅,看来至圣先师也听不下去了。    山巅那位老夫子说道:秀才,你还是三教争辩的时候比较讨喜。    老秀才作揖起身后,苦着脸道:文庙也没给我更多展现吵架本事的机会啊。    言下之意,不是我老秀才不愿意为儒家出点气力,是文庙没让我这读书人尽显风采,至圣先师你不能强人所难,既要我受天大委屈,又不发小小牢骚。    老夫子笑问道:为白也而来    老秀才瞥了眼扶摇洲那个方向,叹了口气,不用我求了。    这位坐在穗山之巅翻书的至圣先师,依旧在与那蛟龙沟的那位灰衣老者遥遥对峙。    老秀才松了口气,稳当是真稳当,老头子不愧是老头子。    浩然天下金甲洲、宝瓶洲的天时、山河,依旧不受那托月山大祖的神通倾轧半点。    天外那边,礼圣也暂时还好。    只是那些原本远游极远的远古神灵余孽,依旧在不断聚拢而来。历史上,礼圣曾经率领文庙教主、副教主,连同道老二在内的一拨白玉京仙人,还有龙虎山大天师,大玄都观孙怀中,以及西方佛国的一拨佛子,一同远游一趟。可惜收效不大。还有位文庙副教主因此陨落天外,如果不是后来有了那场三四之争,其实在外人眼中,文圣一脉的首徒崔瀺,原本是有希望补缺的。只可惜老秀才却知道,崔瀺从来志不在此。    万年之前,万千术法从天上落下。或是某些远古神灵的给予,或是人族登高打落神灵。    术法万千落人间,其中杀力最大者,被剑修得到,毋庸置疑。    之于人族,剑修功劳最大,功德在身最多。    故而如今人间大道,最为青睐天下剑修,却又被相对破碎的天道隐隐压胜,以至于飞升境瓶颈最难破。    但是要论神通术法得到之多,以及自悟得道证道之多,用心专一的剑修当然没办法比,其中三教祖师,虽然道路各异,但是在万年之前,就都已经登高极高。以至于三人真正的打架本领,足以翻天覆地。    老秀才因为愿意问,至圣先师又相对在他这边比较愿意说,所以老秀才知道一件事,至圣先师在内的儒释道三教祖师,在各自证道天地那一刻起,就再没有真正倾力出手过。    那场河畔议事,曾经剑术很高、脾气极好的陈清都直接撂下一句打就打了,之所以最后还是没有打起来,三教祖师的态度还是最大的关键。    其实当时道祖一句话就已道破玄机,大道之敌已在我。在人族,在本心,在众生自己。根本不在道法不在神通。    白玉京压胜之物,是那修道之人道心显化的化外天魔,西方佛国镇压之物,是那冤魂厉鬼所不解之执念,浩然天下教化众生,人心向善,任由诸子百家崛起,为的就是帮助儒家,一起为世道人心查漏补缺。    归其根本,在一个我。    万年以来,人族真正的生死大敌,一直是我们自己。哪怕是再过万年,恐怕还是如此。    输了,就是不可阻挡的末法时代。    赢了,世道就可以一直往上走,真正将人心拔高到天。    众生是圣人。    众生有佛性。    每个一,得清净,所有人得清净。    今生今世之人心向善,前世来世之因果业障,道法人心之高远幽微。    我到底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去往何处。    大体上都已经有了答案。    至于那扶摇洲。    白莹,五嶽,仰止,袁首,牛刀,切韵。    六头王座大妖而已,怕什么,再加上一个准备倾力出剑的刘叉又如何。如今扶摇洲是那蛮荒天下版图又如何。    无非是等于大半个没有仙剑太白的白也,加上一位同样没有手持仙剑的龙虎山大天师,再加个身在半个南婆娑洲的陈淳安,再加上符箓于玄,加上一个火龙真人,再加上一位略少些算计的白帝城郑怀仙,最后再加个喜欢深藏不露的皑皑洲刘氏财神爷。    就这么点人罢了。    老夫子笑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秀才赶紧落座一旁,天地良心!    白泽突然现身此地,与至圣先师提醒道:你们文庙真正需要留心的,是那位蛮荒天下的文海,他已经先后吃掉了荷花庵主和曜甲。此人所谋甚大。一旦此人在蛮荒天下,是已经吃饱了,再重返故乡耀武扬威,就更麻烦了。    至圣先师微笑点头。    白泽对那贾生,可不会有什么好观感。这个文海周密,其实对于两座天下都没什么牵挂了,或者说从他跨过剑气长城那一刻起,就已经选择走一条已经万年无人走过的老路,似乎要当那高高在上的神灵,俯瞰人间。    老秀才皱眉不语,最后感叹道:铁了心要以一人谋万世,唯有一人即是天下苍生。人性打杀殆尽,真是比神灵还神灵了。不对,还不如那些远古神灵。    老秀才左看右看,与至圣先师和白泽先生小声问道:咱们能答应    白泽无可奈何,此刻点头不像话,摇头不答应他白泽能摇这个头吗那幅搜山图都给出去了的,总不能再将自己一并给出去。    白泽只好转移话题道:扶摇洲在涸泽而渔。    有那王座大妖在疯狂汲取一洲天地灵气,只等白也耗尽灵气。    老秀才卷起袖子。    白泽说道:装模作样给谁看。    老秀才怒道:你瞧瞧你瞧瞧,令人痛心疾首啊,同样是我最敬服的两位白兄,看看人家白也诗篇无敌又剑仙,先随手一剑劈开黄河洞天,再随便一剑斩杀蠢蠢欲动的中土飞升境大妖,又不辞辛苦仗剑开辟第五座天下,再三剑砍死王座大妖曜甲,如今更是一人单挑六王座……    老夫子淡然道:他妈的这些我都知道。    老秀才立即缩脖子笑道: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