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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的妻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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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第1页)

    李宝箴看到那个绝对不该出现在道路上的年轻人后,心思急转。    是身后的柳清风陷害自己,希望一人独霸青鸾国幕后江山不应该。国师大人不会由着柳清风一家独大,让自己与柳清风相互掣肘才是正理。    那就是无巧不成书,今夜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偶遇    李宝箴叹了口气,如果自己的运气这么差,还不如是有人算计自己,毕竟棋力之争,可以靠脑子拼手腕,若说这运道不济,难道要他李宝箴去烧香拜佛    李宝箴站在那老车夫身后,轻声问道:怎么讲    老车夫沉声道:此人身后扈从之一,佝偻老人,极有可能是远游境武夫,境界不比我低。    李宝箴一拍额头,谍报误我。    按照近期谍报上的说法,陈平安在京城百花苑客栈,四位宗师扈从离开三人,只带了两位扈从,一人名为朱敛,深浅未知,可能是金身境武夫,另外一人行为古怪,在狮子园风波中表现平平,实力应该不如朱敛。至于陈平安本人,以狮子园墙头出拳水准来看,最低五境纯粹武夫修为,能够画符,身穿一件品秩难测的仙家法袍,随身悬挂的葫芦,为养剑葫姜壶,其中是否温养飞剑,暂时不知。    虽说将零零碎碎的谍报内容,拼凑在一起,依旧没能给出陈平安的真正底细。    但是并不重要,李宝箴判定陈平安身在青鸾国京城,就算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陆地神仙,与他李宝箴仍是没有关系。    李宝箴是在借助大骊大势作为自己的棋盘,逗弄那个身在棋局中的陈平安。    大骊绿波亭在宝瓶洲东南版图的谍报,随着一颗颗棋子的悄然而动,就像一张不断扯动的蛛网。    在离开大骊之前,国师崔瀺给了李宝箴三个选择,去大隋,负责盯着高氏皇族与黄庭国在内的大隋旧藩属;去眼下大骊铁骑马蹄前边的最大拦路石,剑修众多的朱荧王朝,南边观湖书院的动向,也是重中之重;最后一个就是青鸾国,只是相对前两者,这边最早属于偏居一隅的乡下小地方,只是随着宝瓶洲中部衣冠南渡,绿波亭最近两年才开始加大投入,当然,这些都是他李宝箴新官上任后看到的一些表面现象,不然他也不会连这个老车夫的档案都无法查阅,但是李宝箴不笨,世族官场有青鸾国老人唐重,江湖草莽有大泽帮竺奉仙之流,尤其是国师崔瀺亲临此地,甚至破例见了狮子园柳清风一面……这一切都说明李宝箴的眼光不差,挑选此地作为自己在大骊庙堂的龙兴之地,暂时远离大骊宋氏中枢那场动辄让人粉身碎骨的漩涡,绝对是赌对了。    李宝箴有些恼火,若是再等个几天,等到一位负责保护他安危的大人物进入青鸾国,那就是万事不惧的大好形势。什么大都督韦谅、唐氏首席供奉周灵芝,都不值一提。    这个泥瓶巷泥腿子怎么就这么会挑时间地点    李宝箴转身弯腰,掀开帘子微笑问道:柳先生,你有没有后手    柳清风摇头笑道:与你一样,需要等几天才能有一位大骊武秘书郎,担任我的贴身扈从。    李宝箴苦着脸道:柳先生难道忍心看着我这位盟友,出师未捷身先死    柳清风想了想,答道:要相信崔国师的算无遗策。    李宝箴哀叹一声,放下帘子,今夜看来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了。    李宝箴倒不是不相信那头绣虎的棋力,而是国师大人未必真正把他这棵墙头草当回事啊。李宝箴甚至坚信,若是需要崔瀺在自己和柳清风做个取舍,崔瀺最少在当下毫不犹豫将柳清风留在棋盘上,而将他李宝箴随手捻起,丢回棋罐了事,家乡那座碎瓷山怎么堆积而成的,不都是些分量不重、在大道之争中化作齑粉的可怜弃子吗    李宝箴很早就喜欢独自一人,去那边爬上瓷山顶上,总觉得是在踩着累累白骨登顶,感觉挺好。    陈平安让石柔护着裴钱站在远处,只带着朱敛继续前行。    崔东山突然寄了一份密信给自己,说是李宝箴出现在了狮子园,言简意赅,以可杀二字结尾。    陈平安没有任何怀疑和犹豫,火速离开京城,直奔狮子园。    在某些不涉及大道根本的事情上,陈平安选择信任崔东山,比如选择枯骨女鬼石柔作为占据杜懋遗蜕的人选,再就是这次。    在距离那辆马车不足五十步后,陈平安缓缓而行,已经能够清晰看到那位站在车夫身后的年轻公子哥。    正是此人,以朱鹿的仰慕之心和少女情思,再抛出一个帮父女二人脱离贱籍、为她争取诰命夫人的诱饵,使得朱鹿当年在那条廊道中,笑语嫣然地向陈平安走去,双手负后,皆是杀机。    那是陈平安生平第一次离开骊珠洞天后,比之前在小镇与正阳山搬山老猿命悬一线的对峙,更能感受到人心的细微与险恶。    陈平安,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李宝箴站在老车夫身后,微笑着打招呼:忘了介绍自己,我叫李宝箴,是李希圣的弟弟,李宝瓶的哥哥。    陈平安站定,问道:如果你今晚死在这里,会后悔吗    李宝箴点头道:肯定要悔青肠子。    陈平安笑道:是后悔做事情不够小心吧    李宝箴仿佛破罐子破摔,坦诚道:对啊,一离开龙泉郡福禄街和咱们大骊王朝,就觉得可以天高任鸟飞了,太不明智。陈平安你一前一后,教了我两次做人做事的宝贵道理,事不过三,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如何    朱敛抬起手臂,双掌手心摩挲,跃跃欲试,微笑道:那个驾车老头儿,虽是远游境武夫,老奴完全可以应付,少爷,好歹是一个境界的,到时候若是老奴一个不小心,没能收住手,可别见怪。    老车夫眼神炙热,死死盯住那个佝偻老人,青鸾、庆山和云霄三国,以及周边那些小国,江湖水浅,又有职责所在,不好擅自远游,白白糟蹋了纯粹武夫第八境的称呼,今夜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岂能错过,只是身后还有个坏种李宝箴,以及车厢内的柳先生,让他难免束手束脚,问道:对付这名扈从就够呛,李大人,你有没有锦囊妙计可以授我既能护住你不死,又能由着我痛快打一架    李宝箴苦笑道: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我那些锦囊妙计,只害人,不自救。    车夫站起身,冷笑道:那就是空空如也算计来算计去,瞧着让人眼花缭乱,结果就这么点出息。    李宝箴笑道:那就劳烦今夜你多出点力,给我赢得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    老车夫身为宝瓶洲武道第一人,实力高,肩上担子自然就重,不至于因为厌恶李宝箴这个人就落井下石,一走了之。    马车微颤,李宝箴只觉得一阵微风拂面,老车夫已经长掠而去,直扑陈平安。    小路两边芦苇荡向陈平安和朱敛那边倒去。    朱敛习惯性佝偻向前数步,身形快若奔雷,伸出一掌。    接住老车夫拳罡激荡、袖口鼓胀的迅猛一拳。    朱敛向后倒滑出去,刚好与陈平安并肩而立,老车夫则借势向后飘落在地。    道路两侧芦苇荡又哗啦一下向左右两侧倒去,簌簌作响,在原本万籁寂静的夜幕中,极为刺耳。    李宝箴看到那些四处流散的拳罡气流,飘荡到纹丝不动的陈平安身前之际,如一阵斜风细雨遇到了一把油纸伞,滴水不沾撑伞人。    李宝箴眼皮子颤抖了一下。不愧是最低武道五境的家伙。    这个泥瓶巷小杂种,离开了骊珠洞天之后,看来际遇不错啊。    李宝箴有些遗憾,难道自己当初应该走走修行的路子    不到十八岁的五境巅峰纯粹武夫,搁在武夫辈出的大骊王朝,恐怕都当得起天才二字了吧    难不成骊珠洞天破碎下坠后的那股磅礴武运,都给这家伙独占了去不对啊,藩王宋长镜,李二,再加上郑大风,三人瓜分,最多留下点残羹冷炙才是。    朱敛抖了抖手腕,笑呵呵道:这位大兄弟,你拳头有些软啊。咋的,还跟我客气上了怕一拳打死我没得玩不用不用,尽管出拳,往死里打,我这人皮糙肉厚最挨揍。大兄弟要是再这么藏着掖着,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话音刚落。    朱敛身如山野猿猴,一窜而去,速度之快,好似仙师使用了缩地千里的方寸物,眨眼之间就来到老车夫身前,还以颜色,同样是一拳直直而去。    李宝箴眼力有限,只看到朱敛那一拳,之后双方对峙,在一处小地方礼尚往来,看得他头晕眼花。    李宝箴很快就觉得耳朵难受,咽了口唾沫,这才稍稍好受些。    老车夫一声轻喝,双手连粘带打,将那朱敛一把摔向芦苇荡,他自己则一步后撤,重重踩地,另外一只脚轻轻提起,稳住身形。    如果不是担心身后那个李宝箴,老车夫自然可以出拳更为酣畅。    朱敛身形在空中舒展,单脚踩在一根纤细的芦苇荡上,左摇右晃了几下,微笑道:大兄弟,看来你跻身第八境这么多年,走得不顺遂啊,登高之路,是用爬的吧    老车夫讥笑道:这话说早了吧    朱敛走在一丛丛芦苇荡顶端,蜻蜓点水,随着愈发筋骨伸展,发出黄豆崩裂的一连串声响,嘿嘿笑道:不早不早,我这是担心咱哥俩真要玩命,你到时候留不下遗言,听说天底下的八境武夫,还是比较稀罕的,你要是这么暴毙而亡,我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趁着我家少爷没嫌弃你碍眼,赶紧跟你唠唠嗑。    老车夫默不作声。    车厢内柳清风想要起身。    陈平安腰间养剑葫一抹白虹乍现,疾速画弧,毫无阻滞地穿透车壁,悬停在柳清风眉心处。    柳清风笑着坐回原位。    李宝箴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刚刚有所动作,一抹幽绿剑光一闪而逝,刺破他袖口,随后将一张符箓钉入身后车壁上。    那张金色符箓,极其奇怪,竟是正反两面都书写了丹书符文,不但如此,符箓中央,正反各自绘有一尊黑甲、白甲神将。    是一张在浩然天下早已失传的日夜游神真身符。    李宝箴叹了口气,对老车夫说道:收手吧,不用打了。我李宝箴束手待毙便是了。    朱敛火急火燎道:别啊,大兄弟,咱们打咱们的,不耽误我家少爷跟你家主子的正事。    老车夫点点头,向朱敛一掠而去。    陈平安走到马车旁边,李宝箴坐在车上,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陈平安却是望向车帘子那边,本来以为是书上讲的高明之家,鬼瞰其户。原来是书上的另外一句话。    车厢内柳清风说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陈平安不再开口说话。    大道理小道理,读书人其实都懂。    尤其是柳清风这样自幼饱读诗书、并且在官场历练过的世族俊彦。    竺奉仙之流的江湖枭雄,其实反而更容易让旁观者看得透彻。    生死荣辱,直来直往。    李宝箴望向陈平安。    他坐着,陈平安站着,两人刚好对视。    李宝箴好奇问道:不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今夜杀了我后,你以后怎么回大骊,龙泉郡泥瓶巷祖宅不打算要了    陈平安看着这位两人从未见过、却一心想着置他陈平安于死地的福禄街李氏子弟。    同样是一家人,怎么跟李希圣和小宝瓶是天壤之别的秉性。    见陈平安不说话,李宝箴笑道:我就是一介书生,经不起你一拳,真是风水轮流转,可这才几年功夫,转得未免也太快了。早知道你变化这么大,当初我就应该连朱河一起拉拢,也不至于背井离乡不说,还要死在他乡。    一拳。    李宝箴双手抱住腹部,身体蜷缩,差点呕出胆汁。    陈平安这一拳只用了二境武夫修为。    陈平安伸手抓住李宝箴的发髻,一把从车上拽下,随手一丢,李宝箴在黄泥道路上翻滚而去,最后此人双手双脚摊开,满脸泪水,却不是什么伤心悔恨,就只是纯粹肌肤之痛的身体本能,李宝箴大笑道:不曾想我李宝箴还有这么一天,柳清风,记得帮我收尸,送回大骊龙泉郡!    陈平安蹲下身。    李宝箴与他对视。    看到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这种眼神,不同于国师崔瀺那种深不见底的深渊,李宝箴庆幸自己看不见底,不然估计自己就是一具尸体了,因为察见渊鱼者不祥,他如今远远没有资格,去窥探那头绣虎的内心深处所思所想。    但是当下陈平安的眼神,和大骊国师唯一的相同之处,李宝箴记忆深刻。    隐隐约约,一个深渊之中,一个古井底下,皆藏有恶蛟游曳欲抬头。    李宝箴突然眼神中充满了快意,轻声说道:陈平安,我等着你变成我这种人,我很期待那一天。    陈平安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一手掌刀轻敲李宝箴喉结,在后者不由自主张嘴瞬间,将泥土塞入其中,然后手心捂住李宝箴嘴巴,问道:好不好吃    李宝箴手脚挣扎,满脸涨红。    陈平安微微转头,说啥我听不见,不然你大声点说话。    李宝箴蓦然停止挣扎,一点点强自咽下那一大口泥土,眼睛死死盯住那张神色漠然的年轻脸庞。    陈平安抬起手掌,李宝箴脸庞扭曲,含糊不清道:味道不错!    陈平安点点头,这会儿想吃屎不容易,吃土有什么难的。    跟先前如出一辙,李宝箴吃了一大把泥土后,又给陈平安捂住嘴巴,这一次陈平安力道加重,李宝箴后脑勺开始微微陷入泥地。    在陈平安松手后,李宝箴胸膛起伏,呼吸困难至极,然后开始剧烈咳嗽,从嘴里喷出许多泥土。    陈平安举起右手,轻轻一挥袖,拍散那些向他溅来的泥土。    与此同时,李宝箴哀嚎一声。    陈平安左手攥住李宝箴左手,咯吱作响,李宝箴那只悄然握拳之手,手心摊开,是一块被他悄悄从腰间偷拽在手的玉佩。    篆刻有龙宫古拙二字的那块祖传羊脂美玉,原本并不起眼,只是此时晶莹剔透,其中更有一条细如丝线的光彩快速流转。    陈平安捏碎李宝箴手腕骨头后,李宝箴那条胳膊瘫软在地,只差一步就被开启术法的玉牌,被陈平安握在手心,谢了啊。    飞剑初一和十五,分别从柳清风眉心处和外车壁返回,那张世人未必认得出根脚、陈平安却一眼看穿的珍稀符箓,连同龙宫玉佩一起被他收入方寸物当中。    在那本《丹书真迹》上,这张日夜游神真身符,是品秩极高的一种,在书本倒数第三页被详细记载。    李宝箴右手捂住左手手腕,凄惨而笑,算你狠,怕了你了。    这两件东西,龙宫玉佩,是李氏祖传的保命符之一,那张符箓,更是大哥李希圣的临别赠礼。    最关键是两件价值连城的仙家器物,必须由他李宝箴亲自开门后,外人才能借机一探究竟,不然上五境修士之下,任你是地仙,谁拿了都是不值一文的死物。    陈平安一脚踹在李宝箴腰肋处,后者横扫芦苇荡,坠入湖中。    伤筋动骨一百天。    柳清风起身走出车厢,跳下马车,不管缘由是什么,还是要谢过陈公子对李宝箴的不杀之恩。    陈平安问道:狮子园怎么办,柳清山怎么办    柳清风说道:已经为他们找好退路了。    陈平安有些神色疲惫,原本不想与这个老侍郎长子多说什么,只是一想到那个一瘸一拐的年轻书生,问道:我相信你想要的结果,多半是好的,你柳清风应该更知道自己,如今是换了一条路在走,可是你怎么保证自己一直这么走下去,不会距离你想要的结果,愈行愈远    柳清风笑容苦涩,举目远眺,感慨道:只能走走看,不然我们青鸾国,从皇帝陛下到士子书生,再到乡野百姓,所有人的脊梁骨很快就会被人打断,到时候我们连路都没法走。饮鸩止渴,谁都知道是坏事,可真要渴死了,谁不喝就像在狮子园祠堂,那个我很不喜欢的柳树娘娘唆使我父亲,将你牵连进来,我如果只是局中人,就做不到柳清山那样挺身而出,坚守着柳氏家风,而我柳清风权衡利弊之后,就只会违背本心。    柳清风收回视线,笑道:所幸事情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个当兄长的,就来念那难念的经,好读的书,就让我弟弟去读。    陈平安瞥了眼李宝箴落水方向,你比这家伙,还是要强不少。    陈平安望向芦苇荡远方厮杀处,喊道:回了。    陈平安然后对柳清风说道:你们可以救人了。    柳清风问道:为何不直接杀了李宝箴    陈平安摇头道:以前答应过别人,要放过李宝箴一次。    朱敛一掠而至,满脸遗憾,伸手抹了把脸上血迹,自己才刚刚手热,接下去就该那老车夫筋骨酥软、欲仙欲死了。    只是看陈平安不愿说话的样子,朱敛便没有说些玩笑话,只是默默跟随。    柳清风突然对陈平安的背影说道:陈公子,此后最好不要留在京城附近等待机会,想着既遵守了承诺,又能够再次遇上李宝箴。    陈平安转过头,笑问道:为何    柳清风笑着摇摇头,没有泄露更多。    大骊王朝即将会派遣两人,分别担任他柳清风和李宝箴的扈从,据说其中一人,是昔年卢氏王朝的沙场砥柱。    但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致命之处,在于大骊国师崔瀺如今极有可能仍然身在青鸾国。    陈平安一行人走出视野。    老车夫将奄奄一息的李宝箴救上来,轻轻出手,帮李宝箴赶紧吐出一肚子积水。    李宝箴过了半天,才缓过来。    鬼门关逛游了一圈,坐在道路上,神色怔怔。    老车夫站在李宝箴身边,转头望向柳清风。    柳清风笑着摇头。    于是李宝箴又一次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儿。    李宝箴背对着互换眼色的两人,但是这位今夜狼狈至极的公子哥,伸手一阵使劲拍打脸颊,然后转头笑道:看来柳先生还是很在乎国师大人的看法啊。    柳清风蹲下身,微笑道:换一个人来青鸾国,未必能比你好。    李宝箴装模作样打了个嗝,又吃泥土又喝水,有点撑。果然是江湖水深,容易死人,差点就凉在水底了。    柳清风将李宝箴搀扶起身,看来我们还得回趟狮子园,先给你换上一身衣衫。    李宝箴歪着脑袋,蹦跳了好几下,将耳朵里的水晃出来后,笑容灿烂道:不用换不用换,给自己长点记性,省得以后还觉得老天爷第一国师第二我第三!    柳清风没有说什么。    上车后坐入车厢,李宝箴瑟瑟发抖。    马车缓缓前行,一直离开芦苇荡驶入官道,都没有再遇上陈平安一行人。    柳清风淡然道:第一,我劝你返回狮子园,不然到了县衙官署,我还得照顾卧病不起的你。第二,再劝你,也是告诫自己一句话,以言伤人者,利于刀斧;以术害人者,毒于虎狼。    李宝箴嘴唇发白,盯着这个家伙,牙齿打颤,问道:柳清风,你知不知道我这次与那个陈平安狭路相逢,失去了什么这些轻飘飘的话语,需要你来讲    柳清风问道:有命重吗    李宝箴咧嘴笑了,那倒是没有。    他转头对老车夫喊道:掉头回狮子园!    柳清风开始闭目养神。    李宝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将眼前此人,视为能够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盟友。    又或者,李宝箴承认当下的自己,确实不如这个柳清风。名为清风,心如死灰,却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为人处世,用心专者,不闻雷霆之震惊。    不曾想小小青鸾国,还能生出这种人物。    ————    石柔是心境最轻松的一个。    莫名其妙连夜出城,还说是要见一位老乡。    裴钱没太当回事,可是石柔却感受到陈平安身上藏着的那股陌生气息,杀意。    果不其然,朱敛跟人大打出手。    所幸陈平安和朱敛返回后,说没事了。    石柔没有多问,只要是陈平安亲口说没有事,可信。换成朱敛就算把胸脯拍烂,保证没有后顾之忧,石柔都不信。    裴钱虽然不明就里,可是朱敛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味,还是十分吓人。    裴钱轻声问道:师父,是家乡那边的仇家    陈平安想了想,吐出一口在心胸间积郁已久的浊气,摘下养剑葫,喝了口青鸾国京城酒肆买来的雾凇酒,微笑道:不用管这些,告一段落了。    裴钱点点头,然后笑问道:师父这次出手,是挣了还是亏了    朱敛知道陈平安得了一张符箓和一块玉佩。    虽然没有仔细看过,但是朱敛认准一点,陈平安的老乡,只要是在外边瞎逛荡的,估计没哪个是平常人,比如老龙城的郑大风,以及后边匆忙露个面就走的李二,一个九境,一个十境,所以陈平安从那个家伙手上抢来的两件东西,绝对值钱。    只是陈平安却说道:不亏不赚,得手的两件东西,我刚好送给一个更适合拿着它们的人。    裴钱哦了一声。    没事就好。    她转头遥遥望了一眼青鸾国京城。    她一手行山杖,一手握着手捻小葫芦。    朱敛转过头,石柔也随之视线偏移。    朱敛笑问道:石柔姑娘,在担心我    石柔闭口不言。    朱敛啧啧道:石柔姑娘你是不晓得,与我交手之人,是一位远游境武学大宗师,一身修为登峰造极,实力强悍至极,一拳山崩地裂,再一拳搬山倒海……    石柔讥讽道:这都没打死你,你朱敛岂不是拳法通天,世间无敌了    朱敛嘿嘿笑道:你这就不知道了,是那位大兄弟太客气,从头到尾就不愿意跟我换命,不然我没办法这么全须全尾站你身边,少不得要石柔姑娘见着我皮开肉绽、双臂白骨的凄惨模样,到时候石柔姑娘触景伤情,伤心落泪,我可要肝肠寸断,肯定要怒发冲冠为红颜,回去将那大兄弟散落各方的碎块尸身,给重新拼凑起来再鞭尸一顿……    石柔当做耳旁风。    陈平安突然说道:这趟去了大隋山崖书院后,我们就回龙泉郡的路上,可能要去找一位府邸隐匿于山林的嫁衣女鬼,道行不弱,但是不一定能找到它。    朱敛惊喜道:少爷,那嫁衣女鬼俏不俏 比之石柔姑娘生前模样如何    陈平安笑道:当年第一次见到她,身穿一袭鲜红嫁衣,惨白的脸庞,只觉得瘆人,具体长得如何,没太注意。    裴钱偷偷咽了口口水,拿出一张符箓贴在额头。    陈平安轻声问道:那个八境老者,你大概出几分气力能够打赢    朱敛有些难为情,少爷,我与人捉对厮杀,手一热,就都会倾力而为。所以如果少爷再晚上片刻喊我停手,那位大兄弟可就真要被大卸八块,当不当得成水鬼,都两说。    陈平安无奈道:是个……好习惯。    朱敛悻悻然。    裴钱幸灾乐祸道:老厨子,这回咋不溜须拍马了,不说是跟我师父学的啦    朱敛呵呵一笑,一脚踹在裴钱屁股蛋上,裴钱身体前扑,只是下意识就以行山杖往地面一戳,身形围绕行山杖飞快旋转一圈,没急着大骂朱敛,也不是好奇自己为何没摔倒,裴钱只是拔出那根相依为命已经很久的行山杖,跑到陈平安身边,疑惑道:师父,怎么我这根‘山神老爷’到现在都没有断掉啊,你瞧瞧,连一点裂缝都没有哩难道一开始就给我捡到宝啦真是某位山神老爷栽种的神仙树木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朱敛哈哈大笑道:是少爷早早帮你以仙家的小炼之法,炼化了这根行山杖,不然它早稀巴烂了,寻常树枝,扛得住你那套疯魔剑法的糟践    裴钱挠挠头,这样啊。    好像感觉很意外,又理所当然。    然后想法比较天马行空的裴钱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夜幕,咋还不下雨呢    陈平安以六步走桩边走边问道:为什么要下雨    裴钱也一边演练白猿背剑术,行山杖暂且当做她的剑,一边回答道:下了雨,我就可以帮师父撑伞了啊。    朱敛又一脚踹过去,给裴钱灵活躲开,朱敛笑骂道:你个光吃饭不长个的饭桶矮冬瓜,怎么给少爷撑伞    裴钱纠结万分,颓头丧气道:也对。    陈平安安慰道:心意到就行了。    朱敛笑道:这个赔钱货,也就只剩下心意了。    裴钱对朱敛怒目相向,如果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非要让你领教一下我自创的疯魔剑法。    来来来,咱们练练手。    朱敛一步跨出,裴钱哈哈大笑,绕着陈平安开始奔跑。    石柔一时间有些失神。    一直围绕在陈平安身边的裴钱,虽然上山下水,还是一块小黑炭。    可当她奔跑在明月当空、光辉素洁的大道上,小姑娘身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皎洁光明。    就是不知道,有朝一日,裴钱自己一人行走江湖的时候,会不会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比如一轮大日骄阳,远远看一眼,旁人都觉得灼烧眼眸    只是这种复杂情绪,随着一起跋山涉水,石柔就开始后悔自己竟有这种无聊想法了。    实在是这个裴钱,太野丫头了。    入夏已经有段时间,即将到达那座位于青鸾国东面边境的仙家渡口。    这天在深山老林中,裴钱在跑去稍远的地方拾取枯枝用来烧火做饭,回来的时候,一身泥土,满头草,逮着了一只灰色野兔,给她扯住耳朵,飞奔回来,站在陈平安身边,使劲摇晃那只可怜的野兔,雀跃道:师父,看我抓住了啥!传说中的山跳唉,跑得贼快!    陈平安笑道:今天我们只吃素不吃荤,放了吧。    裴钱错愕,随即有些不舍,辛辛苦苦才抓到的,便问道:师父,能不能养肥了再杀了吃我找根长绳子绑住它,一路上我带着它好嘞。    陈平安摆摆手,真想吃肉,回头让朱敛给你抓只野猪。    裴钱想了想,还是一笔稳赚买卖,放了就放了吧,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气,身体旋转一圈,将手中野兔使劲丢掷出去,嗖一下,不知是幸运还是可怜的野兔瞬间没影儿,飞吧,小老弟!    石柔伸手扶额。    裴钱拍拍手掌,蹲在搭建灶台的陈平安身边,好奇问道:师父,今儿是啥日子吗有讲究不比如说是某位厉害山神的诞辰啥的,所以在山里头不能吃荤    陈平安只是微笑道:没讲究。    边境上那座仙家渡口,是陈平安见过最没架子的一座。    不但没有遮遮掩掩的山水禁制,反而生怕世俗有钱人不愿意去,还离着几十里路,就开始招徕生意,原来这座渡口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路线,比如去青鸾国周边某座仙家洞府,可以在山巅的钓鱼台上,抛竿去云海里垂钓某些珍稀的鸟雀和飞鱼。    所以一路上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陈平安在这边,听到了许多京城那边的消息。    比如唐氏皇帝顺应民心,将儒家作为立国之本的国教。    至于佛道两家是谁排在第二,据说还需要等待。    一座叫白云观的京城小道观,突然就成了青鸾国皇室烧香拜神的御用道观。    白水寺一位原本籍籍无名的年轻僧人,开始为世人说法,在寺庙内,在通衢大道,在市井坊间,传闻说得极其朴素粗浅,蒙学稚童也能听懂。    顺顺利利,登上了那艘不大不小的仙家渡船后。    裴钱好像便有些兴致不高,心情不好,在陈平安屋子抄完书,就默默返回自己房间,跟以往的裴钱,判若两人。    陈平安便去问朱敛,朱敛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去问石柔,石柔便说了自己的见解。    所以这天裴钱抄完书,就要离开。    陈平安喊住了她,带着她一起离开屋子,去船头欣赏云海风景。    一大一小在渡船栏杆那边,陈平安摘下养剑葫,准备喝酒。    裴钱掏出那只手捻小葫芦,高高举过头顶,左看右看。    陈平安还是没有喝,别好酒葫芦在腰间,转头笑问道:有心事    裴钱使劲踮起脚跟,趴在栏杆上,轻声问道:师父,会不会到了山崖书院,你就只喜欢那个喊你小师叔的小宝瓶,不喜欢我了啊    陈平安眺望远方,摇摇头,不会啊。    裴钱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环胸,我不信唉!    陈平安坐在她身边,抬了抬脚,给裴钱使眼色。    裴钱一看到他脚上那双靴子,立即笑眯起眼,双指捻住黄皮小葫芦,晃了晃,师父,我们喝酒!    陈平安大笑着重新摘下养剑葫,跟那只小葫芦轻轻碰了一下,喝了口酒。    裴钱假装自己小葫芦里也有酒,做了个仰头喝酒的样子,然后站起身,后退几步,貌似晕晕乎乎,跟醉醺醺的小酒鬼似的,晃来晃去,哎呦,师父,喝多啦喝多啦……    陈平安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    陈平安刚要出声提醒。    裴钱就轻轻撞在了从那边走过的一名魁梧男子,那人腰佩长刀,嗤笑一声,不长眼睛的小东西,给老子滚远点!    那男子一巴掌按住裴钱的脑袋,手腕一拧,就要将裴钱摔出去。    只是不等他加重力道,手腕就被先前只看到一个负剑背影的年轻人握住。    裴钱赶紧对那人说道:对不起,我刚才没看到你们走过,对不起啊。    男子皱了皱眉头,约莫是觉得出手被阻,丢了脸面,不信邪了,他骤然间加重力道,就要以罡气弹开不知死活的这个绣花枕头,再将那碍事的小黑炭摔出去。    只是一瞬间,手腕处传来剧痛,以至于悬佩长刀的魁梧壮汉竟是扑通一声,直接跪地,大汗淋漓。    陈平安对裴钱微微一笑,示意她站在自己身后。    陈平安一手握葫芦,搁在身后,一手从握住那名纯粹武夫的手腕,变成五指抓住他的天灵盖,弯腰俯身,面无表情问道:你找死    五指如钩。    那名魁梧壮汉脸色惨白,咬牙不求饶。    实在吃痛难忍,这汉子厉色出声道:梁子结下了,这事情没完!    与他结伴游历乘坐渡船的七八人,一拥而来,就要仗着人多势众,找点乐子,刚好打残这一大一小当做解闷。    结果两柄飞剑,恰好悬停在冲在最前边的男子眉心处。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如坠冰窟,盛夏时分,遍体生寒。    天底下就数剑修杀人,最理直气壮!    只是那伙人应该不知道,不提什么剑修不剑修,只就结梁子这件事而言,陈平安真没少做,而是那些死对头的来头,都不小。    所以陈平安最不怕的就是这件事。    陈平安一手提拽起那跪地的魁梧壮汉,然后一脚踹在那人胸口,倒飞出去,撞倒好几个同伴,鸡飞狗跳,然后难兄难弟一起拼命逃窜。    陈平安回头对裴钱微笑道:别怕,以后你行走江湖,给人欺负了,就回家,找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