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又一个破血头(第1页)
绰号酒儿的圆脸小姑娘,她的鲜血,可以作为符箓派极为罕见的符泉,所以脸色常年微白。 只是如今小跛子的个头,已经与青壮男子无异,酒儿小姑娘也高了许多,圆乎乎的脸蛋也瘦了些,脸色红润,是位苗条少女了。 李宝瓶上次在山崖书院,还跟陈平安聊起了酒儿,说很想念她。当年红棉袄小姑娘和酒儿小姑娘,很投缘。 小跛子和酒儿都没敢认陈平安。 一方面是约莫七年没见,陈平安从手持柴刀开路的草鞋少年,变成了如今青衫负剑的年轻人,再就是哪怕在落魄山修养得当,还是略显消瘦,只是脸颊凹陷没像书简湖那般吓人了,不然老道人的两位弟子更不敢认。 总算确定了陈平安的身份。 目盲道人开怀不已,陈平安笑着问了他们有无吃饭,一听没有,就拉着他们去了小镇如今生意最好的一栋酒楼。 酒桌上,老道人抿了口酒,抚须笑道:陈公子,阮小姐为何如今不在铺子里边了 当年离别,陈平安让他们来小镇的时候可以找骑龙巷和阮秀,只不过当时老道人没想要在小镇落脚儿,还是告辞离去,想要在大骊京城有一番大作为,搏一搏大富贵,没奈何在卧虎藏龙的大骊京城,师徒三人那点道行,老道人又不愿泄露弟子酒儿的根脚,故而根本闯不出名堂,混了这么些年,不过是挣了些真金白银,几千两,搁在市井坊间的寻常人家,还算一笔大钱,可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几颗雪花钱算什么实在是令人心灰意冷。在此期间,老道人又断断续续听到了龙泉郡的事情,当然不是通过那仙家客栈的神仙邸报,住不起,买不起,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风闻,一个个无需花钱的小道消息。 结果老道人拼凑出一个让师徒三人面面相觑的真相,那个当年在铺子待客的阮秀,极有可能就是圣人阮邛的独女!一开始是老道人既没脸皮返回小镇,也不怎么敢,毕竟小跛子来路不正,就又在京城耗了几年,如今是真待不下去了,这才想要回龙泉郡碰碰运气,不曾想运气不错,把正主儿陈平安给碰着了。 只是人心似水,双方本就是一场可有可无的萍水相逢,目盲道人也吃不准能否留在今非昔比的小镇上,就算留下了,真有锦绣前程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天晓得陈平安变成了什么性格脾气,所以目盲道人看似喝酒尽兴,将当年那桩惨事当趣事来说,实则内心打鼓,不断默念:陈平安你赶紧主动开口挽留,哪怕是一个客气的话头都行,贫道也就顺着竿子往上爬了。我就不信你一个能够跟圣人独女攀扯上关系的年轻人,会吝啬几颗神仙钱,真舍得给那位你我皆高不可攀的阮小姐看轻了 只可惜从头到尾,叙旧喝酒,都有,陈平安唯独没有开那个口,没有询问老道人师徒想不想要在龙泉郡逗留。 裴钱跟陈平安坐在一条长板凳上,几乎不说话。 陈平安当时介绍她身份的时候,是说弟子裴钱,裴钱差点没忍住说师父你少了开山大三个字哩。 石柔没跟他们一起来酒楼。 由于陈平安的不谙世情,目盲老道人又委实是想给自己留下点脸皮,竟是酒足饭饱,就只好告别。 双方站在酒楼外的大街上,陈平安这才说道:我如今住在落魄山,算是一座自家山头,下次老道长再路过龙泉郡,可以去山上坐坐,我未必在,但是只要报上道号,肯定会有人接待。对了,阮姑娘如今常驻神秀山,因为她家龙泉剑宗的祖师堂和本山,就在那边,我这次也是远游返乡没多久,不过与阮姑娘闲聊,她也说到了老道长,并未忘记,所以到时候老道长可以去那边看看聊聊。 目盲道人笑逐颜开,说一定一定。 陈平安对那个当年就印象极好的小跛子和酒儿少女,微笑道:一路保重。希望我们下次重逢,不用如此之久。 扛着大幡的小跛子点点头。 酒儿微笑点头。 裴钱抱拳,老气横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双方就此告别,老道人带着两个弟子离开小镇,往红烛镇那边缓缓而去。 陈平安站在原地。 裴钱轻声问道:师父 陈平安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师父内心当然愿意留下他们三个,但是讨生活不容易,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往往不会太珍惜。如果这点面子都拉不下来,说明不是真的必须要留在龙泉郡谋生。而且一旦留下来,那就意味着是一件长久事,朝夕相处,越是起头的时候,越捣不得浆糊,还不如一开始就双方心里有数,不然到最后我觉得是好心,对方觉得不是好事,双方各有各的理儿,那还怎么能够做到君子绝交,不出恶声 陈平安叹了口气,当然,也有可能是师父想错了,所以师父会让魏檗盯着点,若是对方真有难言之隐,无法开口,或是真遇上了过不去的坎,走投无路了,却不想连累我,到了那个时候,师父就派你出马,去把请他们回来。 裴钱点点头,听不听明白不重要,反正师父都是对的,只是她又有疑惑,问道:师父故意跟他们聊了秀秀姐姐,这是为啥 陈平安微笑道:师父还是希望他们能够留下来啊。 裴钱一头雾水,使劲想着这个老费劲的事儿,仍是没能整明白里边的弯弯绕绕,最后哀叹一声,不想了,今天翻了黄历,不宜动脑子。 裴钱突然压低嗓音道:那个老道长的双眼,好像是给他肚子里边乱跑的一丢丢雷光给炸瞎的。 陈平安点点头,雷法被誉为万法之首,只是我们宝瓶洲除了神诰宗和几个大仙家外,所谓的五雷正法,都是旁门左道中又属于很支离破碎的传承,所以修炼此法,就会有反噬,时间长了,或是生机衰竭,大道崩坏,或是剑走偏锋,以某一处窍穴作为消灾之地,例如眼睛失明,也有烂肚肠的,或是腐蚀某件本命物,诸多种种,修行旁门雷法之人,大多下场不好。 裴钱咋舌。 陈平安说道:修行之事,可不都是享福。 裴钱使劲点头,所以我不修行,只习武! 陈平安一扯她的耳朵。 裴钱哀嚎道:师父,我一定更加勤勉走桩!多吃苦! 陈平安随后带着裴钱去了趟老旧学塾。 陈平安站在窗外,裴钱踮起脚跟,将脑袋搁放在窗台上,望着里边。 陈平安问道:想的怎么样了,你要不要去龙尾溪陈氏开办的学塾 裴钱一动不动,闷闷道:如果师父想让我去,我就去呗,反正我也不会给人抱团欺负,不会有人骂我是黑炭,嫌弃我个儿矮…… 陈平安哭笑不得,语气温和道:你要真不想去,以后就跟着朱敛在山上读书,跟郑大风也行,其实郑大风学问很高。但是我建议你不管现在喜不喜欢,都去学塾那边待一段时间,说不定到时候拽你都不走了,可如果到时候仍是觉得不适应,再返回落魄山好了。 裴钱问道:我去学塾能刀剑错不 陈平安摇头道:不行,读书就得有读书的样子。 这事情没得商量。 他这个当师父的,再宠溺裴钱,该有的规矩,绝对不能少。 一个孩子天真无邪,童心童趣,做长辈的,心里再喜欢,也不能真由着孩子在最需要立规矩的岁月里,信马由缰,无拘无束。 裴钱不说话。 陈平安说道:这事不急,在师父下山前想好,就行了。 裴钱还是一动不动,我如果去学塾,师父能不离开吗 陈平安伸手按住裴钱的脑袋,望向这座旧学塾里边,默不作声。 孩子小小的忧伤,往往如风似雾。 等到陈平安给裴钱买了一串糖葫芦,然后两人一起走回落魄山,一路上裴钱就已经欢声笑语,问东问西。 目盲道人心情大好,私底下与小跛子和酒儿说,咱们只需要再在外边逛个一年半载,就可以回龙泉郡出人头地了。 在师徒三人离开龙泉郡没多久,落魄山就来了一对游历至此的男女。 或是徒步游历名山大川,或是乘坐仙家渡船,走了五六年,他们总算是从宝瓶洲东南部的青鸾国,走到了一洲最北的大骊王朝。 青鸾国狮子园,读书人柳清山。 倒悬山师刀房女冠,柳伯奇。 一把随身悬佩的法刀,名为獍神。在倒悬山师刀房排名第十七。本命之物,仍是刀,名为甲作。 陈平安跟柳伯奇,算是不打不相识,当然关系好不到哪里去,不算朋友。 见到了柳清山,自然相谈甚欢。 相较于狮子园那边柳伯奇的跋扈横行,在落魄山,柳伯奇还是收敛了许多。 一是如今陈平安瞧着愈发古怪,二是那个名为朱敛的佝偻老仆,更加难缠。第三点最重要,那座竹楼,不但仙气弥漫,极其出彩,而且二楼那边,有一股惊人气象。 柳伯奇这一点好,不扭捏,我比你形势强,那我就不跟你半点客气,若是风流轮流转,她倒也没有任何心里不痛快,她认。 陈平安领着两人逛了落魄山,去了山巅的祠庙。 柳清风说他们这次来,除了来看陈平安之外,再就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好看看那场声势壮大的神灵夜游宴,当然林鹿书院肯定是要去的。 陈平安当然答应下来,说到时候可以在披云山的林鹿书院那边,给他们两个安排适宜观景的位置。 柳清风比起当年在狮子园书斋,名士风流之外,又多了几分豪杰气,是好事。 豪杰未必圣贤,可哪个圣贤不是真豪杰 一天过后,陈平安就发现有件事不对劲,柳伯奇竟然见着朱敛后,一口一口朱老先生,而且极为真诚。 在不是通过魏檗、而是与黄庭国老蛟开口相求,将柳清风安置在林鹿书院后,陈平安和朱敛先返回落魄山,路上询问此事。 朱敛呵呵一笑,老奴就是随口一说,扯了句书上言语,柳伯奇便领情了。 陈平安愈发好奇,怎么说 朱敛随便指了一座青色郁郁的山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 陈平安一愣之后,大为拜服。 柳伯奇这婆娘可不就是只吃这一套吗 陈平安一巴掌拍在朱敛肩膀,老江湖! 朱敛正色道:哪里哪里,雏凤清于老凤声。 陈平安突然有些感慨,下了山,尤其是去了北俱芦洲,大概又要有好几年,听不着落魄山的马屁声了。 陈平安是一天大晚上,悄悄去的牛角山仙家渡口。 裴钱其实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而且比起第一次长久分别的那种魂不守舍,如今裴钱觉得其实还好,就是师父这一走,她心里就空落落的。 她第一次真正去翻了黄历,发现师父离开落魄山的日子,宜远游。 柳清风和柳伯奇暂住在林鹿书院。 夜游宴即将举办。 而在红烛镇那边,又有一场重逢。 当年的红棉袄小姑娘和酒儿小姑娘,又见面了。 原来大隋山崖书院安排了一场负笈游学,也是来观摩这场大骊北岳夜游宴的,正是茅小冬带头,李宝瓶,李槐,林守一,于禄,谢谢,都在其中。 目盲道人依旧没敢顺水推舟,沾着弟子酒儿的光,跟随书院众人一起返回龙泉郡。 毕竟那位山崖书院茅圣人,身份太吓人。 在棋墩山之巅。 一位身材修长的红衣少女,怔怔出神。 她已经不再是小姑娘了。 这些年,她气质浑然一变,书院那个风风火火的红衣小宝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学问越来越大,言语越来越少,当然,模样也长得越来越好看。 头顶有飞鸟掠空声,她仰头望去。 书上怎么说来着 过鸟一声如劝客,仙人呼我云中游。 斜风细雨。 宝瓶洲中部彩衣国,临近胭脂郡的一座山坳内,有一位青年青衫客,戴了一顶斗笠,背剑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