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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4章 各个身份不凡(第1页)

魏檗收下了那根行山杖,准备由他的披云山寄给崔东山。这比朱敛以落魄山身份寄出,要合适。除了行山杖,隋景澄还自己亲笔撰写了一封密信,陈平安交代给她说与那位崔前辈的言语,隋景澄不愿意当面说给朱敛和魏檗。并非信不过朱敛和魏檗,只是她的心性使然。这一点,她与陈平安确实很像。魏檗又收下那封密信。隋景澄如释重负。接下来在见到那位被前辈说得神乎其神的崔先生之前,她就只需要在一位元婴剑仙大师兄的护送下,安心在宝瓶洲游山玩水了。不过她打算在落魄山和龙泉郡先待一段时日。反正理由很多啊,比如见一见前辈的开山大弟子裴钱,逛一逛牛角山渡口的仙家铺子,还有魏山神的披云山怎么可以不去做客这儿当年可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骊珠洞天,不需要慢慢走上一走甚至可以先去北边的大骊京城看一看,再乘坐长春宫渡船返回牛角山渡口,就又可以在这边歇一歇脚。隋景澄被一位长得粉雕玉琢可爱女童,领着去了宅子。魏檗先去了趟披云山,寄出行山杖和密信,然后返回朱敛院子这边。朱敛在缓缓踱步,思量着事情。魏檗没有打搅,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打个比方,山水神祇的修为,是可以用金身来直观显露的,修士修为,则以气府积蓄的灵气多寡来衡量。那么在魏檗看来,藕花福地的画卷四人,南苑国开国皇帝魏羡,魔教教主卢白象,女子剑仙隋右边,当然各有各的精彩人生,而且也都站在了藕花福地的人间巅峰,可若是只说心境,其实都不如朱敛圆满无瑕、凝练周密。出身于钟鸣鼎食的顶尖富贵之家,一边悄悄学武,一边随便看书,少年神童,早早参加过科举夺魁,耐着性子编撰史书,官场沉寂几年后,正式进入庙堂,仕途顺遂,平步青云,很快就算光耀门楣,后来转去江湖,浪迹天涯,更是风采绝伦,嬉戏人生,还见过底层市井江湖的泥泞,最终山河覆灭之际,力挽狂澜,重归庙堂,投身沙场,放弃一身举世无敌的武学,只以儒将身份,独木支撑起乱世格局,最终又重返江湖,从一位贵公子变成桀骜不驯的武疯子。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朱敛哪怕到了浩然天下,依旧对什么都兴趣不大的原因,对于朱敛而言,天下还是天下,不过是一座藕花福地变做了版图更大的浩然天下,可人心还是那些人心,变不出太多花样来。简而言之,朱敛从来就没真正提起劲来。隋右边会希冀着以剑修身份,真正飞升一次。魏羡会帝王心性,野心勃勃,纵横捭阖,试图重新崛起,想要比一位福地君王掌握更多的兵马和权势。卢白象会希望从一走新江湖起步,慢慢积攒底蕴,最终开宗立派,有朝一日脱离落魄山,自立门户,以纯粹武夫身份傲视山上神仙。三人各有所求,在新的天下,都找到了自己的大道。朱敛呢。无欲无求。朱敛的心境,其实早已大道无拘束。说句难听的,朱敛撕下当下那张脸皮,靠脸吃饭都能把饭吃撑。何况朱敛对于琴棋书画从未上心,便已经如此精通。说句好听的,堪称惊才绝艳的朱敛,学那隋右边转去修行,一样可以境界一日千里,破境如破竹。朱敛回过神,停下脚步,笑了笑,不好意思,想事情有点出神了。魏檗给他倒了一杯茶,朱敛落座后,轻轻拧转瓷杯,缓缓问道:秘密购买金身碎片一事,与崔东山聊得如何了这是朱敛、魏檗和郑大风商议出来的一桩关键秘事,莲藕福地一旦成为落魄山私家产业,跻身中等福地之后,就需要大量的山水神祇,多多益善,因为人间香火,是落魄山不用开销一颗雪花钱、却对一座福地至关重要的一样东西。但是金身碎片一物,与大骊朝廷直接牵扯,哪怕是魏檗来开口,都绝非好事,所以需要崔东山来权衡尺度,与宝瓶洲南方仙家山头来做一些桌面下的买卖,大骊朝廷哪怕洞悉此事,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落魄山来说,这就够了。魏檗说道:还在等。魏檗突然笑了起来,相信那根行山杖寄出去后,你家少爷的那位学生,原先七八分气力,会变得卯足了劲,愿意花十二分精力来应付我们了。朱敛点点头,崔东山此人,我们跟他打交道,一定要慎之又慎。对于崔东山,朱敛还是十分忌惮。因为双方算是一路人。朱敛绝不会因为崔东山与陈平安的那份复杂关系,而有半点掉以轻心。再就是郑大风那边说了,近期将会有一位精通福地运转规矩的人物,莅临落魄山。这也是个不小的好消息。落魄山的谷雨钱没有多出一颗,但是此人每多说一份福地内幕,本就等于为落魄山节省一笔谷雨钱。先前孙嘉树亲自登山。极有诚意。老龙城孙家愿意拿出三百颗谷雨钱,只定期收取利息,莲藕福地的未来收益,他孙嘉树和家族不用任何分成。范家同样会拿出三百颗,亦是如此。不是范氏家主,而是一个名叫范二的年轻人,会作为借钱人。不过两家还有许多各自不同的详细诉求,例如孙嘉树提出一条,落魄山在五十年之内,必须为孙家提供一位挂名供奉,远游境武夫,或是元婴修士,皆可。为孙家在遭遇劫难之际出手相助一次,便可作废。再就是孙家打算开辟出一条渡船航线,从南端老龙城一直往北,渡船以牛角山渡口而非大骊京畿之地的长春宫作为终点,这就需要魏檗和落魄山照拂一二,以及帮忙在大骊朝廷那边稍稍打点关系。哪怕加上这些需要双方慢慢磨合的附加条件,这次孙嘉树借钱,只收取利息,虽说保证可以让老龙城孙家旱涝保收。但是如今宝瓶洲属于天翻地覆的格局,蕴含着无数的生财机遇,孙家几乎掏空家底,押注落魄山,绝对不属于最佳选择。真正的生意经,应该是让钱生脚,与其余几大家族那样,落在观湖书院以南、老龙城以北的广袤地带,利滚利,钱生钱。按照如今逐渐明朗的形势,孙氏不但同样稳赚不赔,还可以与大骊朝廷和宋氏新帝交好,一旦大骊吞并一洲,这种隐性的付出,就会帮着后世孙氏子孙拓宽财路。朱敛突然说道:包袱斋那边的铺子开张后,不出意外的话,大骊新帝会主动给你送来一笔金精铜钱,或是一堆金身碎片,披云山只管收下便是,免得让年轻皇帝多想,聪明人一闲下来,就喜欢生出疑心,反而不美。不过事先说好,关系归关系,买卖归买卖,还是我们落魄山与你披云山低价购买。魏檗笑道:当然。然后补充了一句,如果去掉‘低价’两个字,就更好了。魏檗从隆重举办第二场夜游宴,到牛角山开设自家包袱斋,除了挣点昧良心的神仙钱之外,其实……还有再挣一笔昧良心金精铜钱的用意。既然北岳大神都需要大肆攫取神仙钱来帮助破境了,大骊朝廷岂会坐视不理甚至可以说,如今的大骊新帝,比宝瓶洲任何一人,都要更加希望魏檗能够顺利跻身上五境!动静越大越好!最好是方圆千里祥瑞齐出的天大气象。这意味着什么他宋和得位最正,天地庆贺!魏檗是先帝手上敕封的唯一一位新五岳山神。可魏檗又是大骊龙兴之地的山岳神祇,属于重中之重的存在,因为大骊京城就在魏檗这尊神祇的眼皮子底下。那么如何巧妙拉拢前朝旧臣魏檗,很容易成为大骊新帝的一块心病,久而久之,双方若无沟通,就会变成皇帝心中的一根刺。那么就需要魏檗和披云山,给一个台阶,让大骊朝廷可以顺势走下来,还要走得舒服,不生硬。所以当初朱敛和郑大风提及此事,为何魏檗稍作犹豫便答应下来因为当时小院在座三人,一个比一个会下棋,皆是走一步算多步。魏檗犹豫了一下,就不问我为何突然得知藕花福地的情况朱敛摆摆手,不用告诉我。可以说的,我们三人早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方便说的,我们三人之间也无需谁问谁答,毫无意义的事情。魏檗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朱敛赶紧勾肩搭背,双手举起茶杯,笑容谄媚道:魏大神的敬酒,不敢当不敢当。两人饮尽杯中茶后,魏檗笑道:可惜大风兄弟没在。朱敛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做人这一块,你我都不如他。魏檗没有异议。反正他魏檗也不是人。这个便宜是白占朱敛的。从这老厨子身上占点便宜,下棋也好,做买卖也罢,可真不容易。魏檗站起身,笑道:就不打搅你做宵夜了。朱敛点了点头,叹息一声,一开始的时候,我是硬气的,这会儿我有些心虚了,以后我家少爷返回落魄山,我估摸着需要去你那边躲一躲。魏檗有些幸灾乐祸,一闪而逝。朱敛起身去开门。那边有个双臂颓然下垂的黑炭丫头,在用脑袋敲门。应该是她没喊醒那位骑龙巷右护法的缘故。朱敛开了门,裴钱摇摇晃晃跨过门槛,颤声道:老厨子,我睡不着,与你聊聊天,行不行朱敛关了门,笑道:这有什么行不行的。裴钱坐在凳子上,呲牙咧嘴,屁股开花似的。今晚她可不是什么睡不着,是硬生生疼醒的,是无法睡,她如今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以前说什么被褥才是自己的生死大敌,这会儿不就应验了轻飘飘的被褥,盖在身上,真是刀子一般。朱敛问道:不饿吃顿宵夜快得很。裴钱摇摇头,病恹恹道:么得胃口。朱敛又问,有心事裴钱嗯了一声,却也不开口。朱敛问道:是欠债越来越多,心烦意乱裴钱点头,闷闷道:老头儿说我还有几天才能破三境,到时候就勉强可以有一段光阴来抄书了,不过也没几天日子,很快就又要手脚不利索,烦死个人。朱敛只是听黑炭小丫头说话,他不插嘴。裴钱抬起头,看着天上的那只大玉盘,以前吧,在骑龙巷那边总想着哪天嗖一下,师父就回家了,这会儿我又想着师父回家,又害怕他回家,要是给师父知道我那么多天没抄书了……一生气一发火就把我赶出师门了,咋办小丫头皱着脸,噘着嘴,眼眶里泪花盈盈,委屈道:师父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刚离开藕花福地那会儿,在桐叶洲一个叫大泉王朝的地儿,就不要过我一次的。老厨子你想啊,师父是什么人,草鞋穿破烂了,都会留下来的,怎么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呢,那会儿,我还不懂事,师父可以不要我又反悔,现在我懂事了,如果师父再不要我了,就是真的不会要我了。朱敛轻声问道:是怕这个所以一直不敢长大裴钱艰难抬起手肘,抹了把脸,怎么能不怕嘛。长大有什么好的嘛。其实关于抄书一事,朱敛对裴钱有过解释,她肯定是听进去了。所以真正的原因,是裴钱没办法说出口的,死死压在她心底的。朱敛大致猜得出来,却没有说破。当年陈平安曾经对裴钱亲口说过,他真正想要带出藕花福地的人,是那个曹晴朗。那会儿,陈平安对于性情在另外一个极端的裴钱,别说喜欢,讨厌都有,而且在她这边,并无掩饰。所谓的成长,在朱敛看来,不过就是更多的权衡利弊。裴钱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她不是不懂权衡利弊,恰恰相反,饱经苦难的小孤儿,最擅长察言观色和计算得失。但是她跟随了陈平安之后,发现她那些最擅长的事情,反而只会让她距离陈平安越来越远。所以她一直畏惧长大,一直在悄悄模仿陈平安,裴钱试图成为一个能够获得陈平安认可的裴钱。其实这没什么不好。因为陈平安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裴钱的慢慢长大,更愿意在不同的岁月阶段,传授裴钱不同的规矩礼数和为人处世。可是谁都没有料到,藕花福地一分为四,朱敛和裴钱进入其中后,刚好见到了那一幕。事实上,裴钱如果只是看到藕花福地,那位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的青衫少年郎,撑伞出现,都还好说。问题在于最早的时候,裴钱在那条小巷的门口,看过陈平安撑伞与曹晴朗一起走在雨中陋巷的画面。到了浩然天下后,在崔东山的那幅光阴长卷走马图中,又看到了无比相似的一幅画面,是草鞋少年与他最敬重的一位先生,同样是撑伞雨幕中,并肩而行。所以裴钱才会说,她谁都可以输,唯独不能输给曹晴朗。因为裴钱害怕那个已经长大、极其出彩的曹晴朗,会拿走事实上本该就属于他曹晴朗的一切。裴钱害怕有一天,大雨中,师父会撑着伞,与曹晴朗并肩而行,就那么渐渐远去,陈平安再不回头。那么身在落魄山和浩然天下的裴钱,就像回到了当年藕花福地的小巷门口。一无所有。在藕花福地重新见到曹晴朗的那一刻。裴钱如坠冰窟,手脚冰凉,并且心有杀机!但是在找机会杀了曹晴朗然后注定失去师父,与自己主动长大、一定要胜过曹晴朗之间,在陈平安身边耳濡目染的裴钱,一走出藕花福地和桐叶伞后,当她重新站在了落魄山竹楼之前。她选择了后者。朱敛小心翼翼酝酿措辞,问道:如果你师父回到落魄山,也见到了曹晴朗,很喜欢他,你会很伤心吗裴钱想了想,只要最喜欢我,就很开心。如果喜欢我跟喜欢曹晴朗一样多,就有点不开心,如果喜欢曹晴朗多过我,就……很伤心。朱敛笑了,说道:那你可以放心了,一二三,三种情况,我不敢多说什么,你最少可以保二争一。裴钱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我师父,说话有个屁用嘞。虽然她嘴上如此,事实上还是有些开心了。朱敛忍住笑意,信不信由你,不过练拳这么久,欠债那么多,还没破三境,这就有点不合适喽。裴钱重重叹息一声,皱着那张似乎没那么黝黑了的小脸庞,可不是,老头儿也说我资质不咋的,连我师父都不如,这不是尽说些废话哩,我能跟师父比吗愁死个人!朱敛有些心肝打颤。自己不过是与裴钱说一句玩笑话,没想到那老前辈更心狠手辣,这种良心给狗吃了的混账话,还真说得出口!朱敛揉了揉眉心。不太愿意讲话了。纯粹武夫的三境瓶颈,那是第一道、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武夫最终高度的最大关隘。意义之大,无异于山巅境武夫再破大门槛,成功跻身止境的十境武夫。换成一般人传授拳法,如此惊世骇俗的破境速度,还可以解释为是底子打得不够牢固,一辈子不用奢望什么最强二字,一步纸糊,步步纸糊。可竹楼那位在他手上,天底下仿佛就没什么最牢固的武境底子,只有更牢固。裴钱突然抬头问道:老厨子,你是几境啊朱敛笑道:八境,远游境。裴钱低下头去,手指微动,算了一下,又是一声叹息,重新抬起头,脸上满是失落,老厨子,那我不得好几年都赶不上你啊。朱敛笑容僵硬,好像是的……吧。朱敛随即疑惑问道:你师父几境,你不知道裴钱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朱敛,我师父如今六境啊。朱敛愈发想不明白,少爷不也比我低两境你咋个不先赶上你师父的境界裴钱一脸呆滞,好像在说你朱敛脑阔不开窍哩,她摇摇头,老气横秋道:老厨子,你大晚上说梦话吧,我师父的境界,不得翻一番计算朱敛心悦诚服。裴钱摇头晃脑,心情大好。她蓦然起身,脚尖一点,飘然跃上墙头,又悄无声息越上屋脊,再一步跨到翘檐之上,举目望向北方。大概她如今自己还不知道,什么叫拳出真意惊鬼神。估摸着她很快就不用往自己额头上贴符箓了。朱敛突然想起一事,神色骤然变化,沉默片刻后,正色问道:裴钱,你先前两次饱嗝不断,老前辈与你说了什么裴钱只是望向北方,很是恼火道:说我欠揍。其实那老头儿还一脸嫌弃,说她的武道境界好像蚂蚁搬家和乌龟爬爬,不过这种话,还是她一个人知道就算了,不然老厨子这种大嘴巴,指不定明天整座落魄山都要知道了。朱敛一拍额头。他是真后悔让裴钱这么快学拳练武了。朱敛用膝盖想都知道,等到陈平安回到落魄山,发现裴钱的异样后,他和郑大风,还有魏檗,一个都逃不掉,保证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了。可能在外人眼中,落魄山多奇人怪事,可在落魄山自家人眼中,大概又要数裴钱最怪。当然,还是陈平安更怪。天底下所有的师父,都会为自己有一个裴钱这样开窍的弟子而欣喜。但是陈平安会不太一样。不是他不会算账,恰恰相反,这个在书简湖当了三年账房先生的年轻人,最会算账。他只是无比希望身边有人,哪怕只有一个人,可以在那本该无忧无虑的岁月里,肩上挑起草长莺飞和杨柳依依。在那之后,才是天高地阔,大道远游。裴钱低头说道:老厨子,我走啦。朱敛点点头。裴钱便高高跃起,落在墙头之上,纵身飞跃,转瞬即逝。如那崔东山所看书上所写。跃而登屋,瓦片无声,时方月明,去如飞鸟。